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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中元節(jié),古時也稱七月半、祭祖節(jié)。 前幾天一位朋友給我留言,希望我寫寫中元節(jié),覺得很多人對中國傳統(tǒng)的節(jié)日認識走入了誤區(qū)。(如果大家有什么想看的選題,也可以提前發(fā)給我,如果時間來得及,我會盡可能的滿足大家的要求) 現(xiàn)在很多人一提到中元節(jié),基本都是直接稱之為鬼節(jié),而把七月十五稱之為鬼節(jié),其實是很晚的事情。 三元之說,也就是上元、中元、下元之說來自于道教,上元節(jié)也就是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中元節(jié)就是七月十五,而下元節(jié)是十月十五。 七月十四/十五日祭祖是流行于漢字文化圈諸國以及海外華人地區(qū)的傳統(tǒng)文化節(jié)日,與除夕、清明節(jié)、重陽節(jié)均是中華民族傳統(tǒng)的祭祖大節(jié)。2010年5月,文化部將香港特區(qū)申報的“中元節(jié)(潮人盂蘭勝會)”入選,列入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 在民間世俗里,“七月半”是追懷先人的一種文化傳統(tǒng)節(jié)日,其文化核心是敬祖盡孝,不忘根本。在佛教里,七月又稱“歡喜月”、“佛歡喜日”、“吉祥月”,“報恩月”。佛教與道教對這個節(jié)日的意義各有不同的解釋,道教強調(diào)孝道;佛教則著重于為那些從陰間放出來的無主孤魂做“普渡”。后期的“七月半”習俗,可以說是世俗、道教與佛教的融合。 七月半最早的文化含義,其實就是祭祀祖先。 現(xiàn)在我們一般是談鬼色變,其實,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鬼,以及遠遠偏離了他的本意,《韓詩外傳》說“鬼者,歸也”,而《禮記·祭義》上說:“眾生必死,死必歸土,此之謂鬼。骨肉斃于下,陰為野土。其氣發(fā)揚于上為昭明?!?/p> 在古人眼中,鬼只是生命的回歸,回歸并不等于終結(jié),而是回到未有生命之前的狀態(tài),是重新回歸自然。這也是視死如歸的本意,也就是看開了生死,而不再執(zhí)著于生死。 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鬼,基本上就是孔老夫子所說的怪力亂神之類了。 鬼,最早的含義就是逝去的祖先,由此也逐步衍生出了孝道。 中國有著慎終追遠、民德歸厚,事死如生的傳統(tǒng),“鬼”在中國文化中也意味著逝者以另一種形式存在并影響著我們。 孔老夫子還說: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論語·雍也》) 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論語·先進》)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保ā墩撜Z·八佾》) 對于鬼神,孔老夫子,語焉不詳,不說有,也不說沒有,以至于后人們在這個問題爭論了兩千多年。 其實,后來出現(xiàn)的問題,可以說明孔老夫子的擔心,就是神道設教,通過鬼神之事來實施教化,教人向善,可能說的最清楚的就是《墨子》了,則皆以疑惑鬼神之有與無之別,不明乎鬼神之能賞賢而罰暴也。今若使天下之人,偕若信鬼神之能賞賢而罰暴也,則夫天下豈亂哉!”(《墨子·明鬼下》),也就是說利用大家對鬼神的畏懼實現(xiàn)賞賢罰暴,來實現(xiàn)天下的安定。 同樣,孔老夫子的目的還在于,把鬼還是定義為它的本意,也就是祖先,通過對祖先的敬畏、祭祀來實現(xiàn)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的目的,而不是通過神道設教的方式。 幾千年來,人性沒有變,很多人都有偷懶的心理,父母在時不好好盡孝,而是通過風光大葬來博取孝的名聲,對祖先的祭祀又敷衍了事,而不是真誠的去祭祀。 我們現(xiàn)在對待鬼神的態(tài)度,很多時候,更像是賄賂和交易,既想讓鬼神遠離自己,又想讓鬼神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有點太讓鬼神為難了。 祭祀的目的不是求得祖先的保佑,而是這個時間,是向祖先匯報自己一年來的功過得失,是愧對祖先還是可以光宗耀祖,這是個匯報自己工作、生活,反省自我的時機和時間。 對于生死,道家可能是看的最豁達的,尤以莊子、楊朱等為代表,莊子的鼓盆而歌的故事,大家應該都非常了解,也就是莊子的妻子死了以后,他不是悲悲戚戚、哭哭啼啼,而是鼓盆而歌,原因就是,如莊子所說: 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無概!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 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 ,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 行也。人且偃然寢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 故止也。” 簡單的翻譯一下: 你說錯了。我也是人啊,哪能不悲傷。但 我不能一味的受感情支配,還得冷靜的想想呀。我想起從 前,那時她未生,不成其為生命。更早些呢,不但不成其 為生命,連胚胎也未成。更更早些呢,不但未成胚胎,連 魂氣也沒有。后來恍恍惚惚之際,陰陽二氣交配,變成一 縷魂氣。再后來呢,魂氣變成一塊魄體,于是有了胚胎。再再后來呢,胚胎變成幼嬰,她生下來,成為獨立生命。生命經(jīng)歷了種種苦難,又變成死亡。回顧她的一生,我聯(lián) 想到春夏秋冬時序的演變,多么相似喲?,F(xiàn)在她即將從我 家小屋遷往天地大屋,坦然安臥。我不唱歌歡送,倒去嗷 嗷哭送,那就太不懂得生命原理了。這樣一想,我便節(jié)哀 ,敲盆唱起歌來?!?/p> 其實,《莊子》還有很多關(guān)于生死和鬼神的故事,關(guān)于生死的就不多引用了。我們來看一下《莊子·達生》這一篇里的一個很有意思的故事: 《莊子·達生》: 桓公田于澤,管仲御,見鬼焉。公撫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見?” 對曰:“臣無所見?!惫?,誒詒為病,數(shù)日不出。齊士有皇子告敖 者,曰:“公則自傷,鬼惡能傷公!夫忿滀之氣,散而不反,則為不 足;上而不下,則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則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當心,則為病?!被腹唬骸叭粍t有鬼乎?”曰:“有。沈有履。灶有髻。戶內(nèi)之煩壤,雷霆處之;東北方之下 者倍阿,鮭蠪躍之;西北方之下 者,則泆陽處之。水有罔象,丘有峷,山有夔,野有彷徨,澤有委蛇 。”公曰:“請問委蛇之伏狀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轂, 其長如轅,紫衣而朱冠。其為物也惡,聞雷車之聲則捧其首而立。見 之者殆乎霸。”桓公辴然而笑曰 :“此寡人之所見者也。”于是正衣冠與之坐,不終日而不知病之去 也。 簡單的翻譯一下這個故事: 一日,桓公郊外打獵,管仲為他駕駛 獵車。車過叢林,桓公瞥見密林陰暗處有一鬼,急命停車 ,桓公拍管仲手,問:“仲父,你快看,那是啥?” 管仲說:“臣啥也沒看見?!?/p> 桓公吩咐回城,不再說一句話?;貙m后,得了癡呆癥 ,幾天不坐朝。宮廷醫(yī)生有姓皇子名告敖的診斷說:“ 您是自找病害,鬼哪敢害您。一般而言,怒氣郁結(jié)在胸 ,散發(fā)一空,便會感到虛弱無力。如果上沖,沉不住氣, 便會暴躁。如果下沉,提不起氣,便會健忘。怕的是不上 不下氣攻心,就要害病了?!?/p> 桓公不聽空話,只問:“有沒有鬼?” 告敖說:“有。陰溝有鬼,名履。爐灶有鬼,名髻。門背后垃圾堆有鬼,躲藏不出,名雷霆。院墻東北角落有 鬼,跳來跳去,名倍阿蛙龍。院墻西北角落有鬼,躲藏不出,名佚陽。水中有鬼,名罔象。丘陵有鬼,名萃。山有 鬼,名夔。曠野有鬼,名彷徨。叢林有鬼,名委蛇。 桓公打斷告敖的話,說:“停停。請問委蛇什么形狀。” 告敖說:“委蛇形狀如蟒,粗若輪轂,長若車轅,紫衣紅帽。這鬼家伙怕聽轟轟隆隆的雷聲,或是車聲。聽見 轟轟隆隆隆,便直起身來,雙手掩耳。委蛇是隱形的,常人俗眼休想看見。誰若有幸看見委蛇,誰就能稱霸天下?!?/p> 桓公開心暢笑,說:“我看見的就是這個!”于是翻身下床,穿衣戴帽,謙恭下士,賜醫(yī)生坐下談。不到天黑 ,癡呆癥狀完全消失,齊桓公又神彩奕奕了。 之所以說這個故事很有意思,原因有兩個: 一是,告敖告訴齊桓公,到處都有鬼,鬼也就不那么可怕了。 二是,鬼是,人心造的幻影,可怕的是自己“心里有鬼”,而有時候,正如上邊這里,告敖其實是利用了齊桓公心里的“鬼”,驅(qū)散了他對其他的鬼的恐懼。 和鬼關(guān)系最密切的,莫過于生死,如果像莊子、楊朱們一樣,看開了生死,視死如歸、向死而生,人生的絕大部分恐懼、貪婪,基本也就可以絕緣了,而因貪婪、恐懼所引發(fā)的諸多明爭暗斗、蠅營狗茍也就沒有了意義,人才算真正達到了逍遙與自在。 但是,也有些人因為失去了敬畏,變得肆無忌憚,無法無天,為所欲為,這其實是走向了另外一個極端,而這時候,悲劇就會以最殘酷的方式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 我原來一直籌備一檔節(jié)目,就是講中國古代小說,其中,很多都是民間的鬼故事,民間鬼故事經(jīng)歷了精英的整理和升華,它的神秘意味便升華為道德意味,它的鬼神色彩便具備了人的色彩,這也就是馮友蘭 先生說的“儒學使宗教變成了詩。” 先秦最后一位集大成者,荀子則說:故君子以為文,而百姓以為神。以為文則吉,以為神則兇也。 對于那些既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的存在,君子將它們理解成一種必要的文化,理解為一種教化民眾維護秩序的政治智慧,也理解為人區(qū)別于禽獸的高貴性所在,而無知民眾則將它理解為真實存在的靈異來迷信,卻不懂得真心敬畏、努力修德。 我們現(xiàn)在所謂的“鬼節(jié)”,已經(jīng)失去了他本初的意義,也就是祭祀祖先,感恩祖先的遺澤;懂得敬畏,敬畏天道、敬畏自然、敬畏人心。 對于生活在崇尚科學的現(xiàn)代社會的我們,對鬼神之事敬而遠之,驅(qū)除心里的鬼,同時,又心存敬畏,才能夠止于至善,安住逍遙、自在的境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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