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祝宗人

原文：祝宗人玄端以臨牢柙[xiá]說彘[zhì]，曰：“汝奚惡死！吾將三月?[huàn]汝，十日戒，三日齊，藉白茅，加汝肩尻[kāo]乎雕俎[zǔ]之上，則汝為之乎？”為彘謀曰：“不如食以糠糟而錯之牢柙之中。”自為謀，則茍生有軒冕之尊，死得于腞[zhuàn]楯[dùn]之上、聚僂之中則為之。為彘謀則去之，自為謀則取之，所異彘者何也！

桓公田于澤，管仲御，見鬼焉。公撫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見？”對曰：“臣無所見。”公反，誒[xī]詒為病，數(shù)日不出。齊士有皇子告敖者，曰：“公則自傷，鬼惡能傷公！夫忿滀[xù]之氣，散而不反，則為不足；上而不下，則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則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當心，則為病?！被腹唬骸叭粍t有鬼乎？”曰：“有。沈有履。灶有髻。戶內(nèi)之煩壤，雷霆處之；東北方之下者，倍阿鮭蠪[lóng]躍之；西北方之下者，則泆[yì]陽處之。水有罔象，丘有峷[shēn]，山有夔[kuí]，野有彷徨，澤有委蛇。”公曰：“請問委蛇之伏狀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轂[gū]，其長如轅，紫衣而朱冠。其為物也惡，聞雷車之聲則捧其首而立。見之者殆乎霸?！被腹t[zhěn]然而笑曰：“此寡人之所見者也?！庇谑钦鹿谂c之坐，不終日而不知病之去也。

紀渻[shěng]子為王養(yǎng)斗雞。十日而問：“雞已乎？”曰：“未也，方虛驕而恃氣?！笔沼謫?，曰：“未也，猶應向景。”十日又問，曰：“未也，猶疾視而盛氣?！笔沼謫?，曰：“幾矣，雞雖有鳴者，已無變矣，望之似木雞矣，其德全矣。異雞無敢應者，反走矣?！?/span>

白話：祭祀官身著禮服到豬圈，對豬說：“你為什么不想死呢？我用三個月喂養(yǎng)你，再守戒十天，又齋戒三天，還用白茅做席，把你雙肩放在雕飾精美的供桌上，你愿意這樣嗎？”假如為豬考慮，還不如吃著糟糠關在豬圈中；假如為自己考慮，就想活著時擁有富貴榮華，死后能裝在雕飾精美的靈車和棺槨中，這樣就足夠了。為豬考慮就會拒絕；為自己考慮就愿意如此，這與豬的差別究竟是什么呢？

齊桓公（公子小白）在沼澤中田獵，管仲駕車?；腹吹搅斯恚プ」苤俚氖终f：“仲父看見什么沒有？”管仲說：“臣沒看見什么。”桓公打獵返回，愁悶倦怠而得病，多日沒有出門。齊國有個學士名叫皇子告敖，說：“桓公是自己傷了自己，鬼怎么能傷到桓公呢！你憤怒的邪氣集聚，向外發(fā)散沒有收回，精神不足；邪氣向上不下行，這使人容易發(fā)怒；下潛卻不上行，這使人容易健忘；不上也不下，就會集聚身體中深入心內(nèi)。”桓公說：“哪有鬼存在嗎？”皇子告敖說：“有，沉水污泥有履鬼；灶臺中有髻鬼；；戶內(nèi)糞土中有雷霆鬼；東北方墻下，有倍阿鮭蠪鬼跳躍；西北方墻下，有泆陽鬼住著；水中有罔象鬼；丘陵有崒鬼；山里有夔鬼；郊野又彷徨鬼；沼澤有委蛇鬼?！被腹f：“請講委蛇鬼是什么樣子？”皇子說：“委蛇鬼大如輪轂，長如車轅，身著紫衣和紅帽。作為鬼神，討厭聽到雷車的聲音，聽到就雙手捧頭站立，看見的人就要成為霸主?！被腹牶箝_懷大笑，說：“這是我所看到的??！”于是整理衣冠與皇子座談，不到一天，不知不覺中病就好了。

紀渻子為齊王馴養(yǎng)斗雞。十日齊王問：“雞可以斗了嗎？”回到：“不行，它現(xiàn)在傲氣驕橫，自恃過甚?！庇诌^十日，齊王又問，紀渻子回答：“不行，它對外在聲音動靜太敏感。”又過十日齊王再問，答：“還不行，它目光迅疾，盛氣凌人。”又過十日齊王問，答：“快了，雖然有其它雞鳴，已經(jīng)不為所動了?？粗拖褚恢荒倦u！天性完整！其它雞沒有敢應戰(zhàn)，看到掉頭就跑了。”

體會：將要祭祀的豬，作為生死的思考，常言好死不如賴活著，這是通俗的價值觀念。然而對死亡的畏懼，成了貪生怕死的深刻恐懼，達生者視死如歸。無論生前榮華富貴、死后風光無限，這是外在的攀援，生死是必然，本質(zhì)當為生死間如何達生。

齊桓公受到了驚嚇，這種驚悚對人的精神損傷較大，重度會產(chǎn)生幻覺，就是精神錯亂，聽皇子說見到的委蛇鬼，預兆成為霸主，桓公心中釋然，病自愈。鬼神之說，古往今來都是傳聞，莊子在齊物論中說“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nèi),圣人論而不存?！绷现馐ト酥谎?，非圣人無從知，所以鬼神論，如孔子云“敬鬼神而遠之，不言怪力亂神”。言鬼神就現(xiàn)代科學觀是否定，因為屬于唯心，而心作用與人本體，心智出現(xiàn)驚恐本能就會膽怯，這種心里也會導致人抑郁病態(tài)，所以鬼神索性理解為心里作用，直白且簡易；文中十鬼視為文化傳說，如是圣人自當有知。

訓雞本為斗，最終不戰(zhàn)而勝，紀渻子把斗雞從虛驕自恃、猶應向景、疾視盛氣，最終呆若木雞，回歸天性泰然自若。這是得道人訓雞的結果效果，達生者要學習剔除人心紛擾，心意泰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