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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5月10日下午,北京。年近九旬的沈從文在會見友人時,忽然感到胸口一陣劇痛。身旁的人急忙攙扶,他的臉色迅速蒼白,呼吸微弱。妻子張兆和趕來時,他的意識尚未完全模糊,只用盡全力握住她的手,低聲說出一句話——“三姐,我對不起你。” 人們不禁想問:一生寫盡人性與鄉(xiāng)愁的文學(xué)大師,為何在彌留之際,滿懷愧疚地向妻子道歉?這“對不起”,究竟藏著怎樣的往事?
一、從鄉(xiāng)下到講壇:不對等的愛情開始了故事要從1928年說起。那一年,胡適出任中國公學(xué)校長,他從文壇上看中了一個年輕作家——沈從文,請他來校任教。 26歲的沈從文,來自湘西鳳凰古城。少年從軍,后棄戎從文,憑一支筆闖蕩北平文壇,已略有名氣。但他的鄉(xiāng)音、靦腆與樸素氣質(zhì),在都市青年眼中多少帶著幾分“土氣”。 第一次站上講臺,他因緊張而幾乎說不出話來。就在這略顯尷尬的課堂上,他遇見了改變一生的女孩——張兆和。
張兆和出身顯赫,祖上做過兩廣總督,父親是江南富商。她舉止端莊、氣質(zhì)優(yōu)雅,常常是學(xué)校里注目的焦點。一次課間,沈從文偶然看見她在操場上吹口琴,陽光落在她的發(fā)梢上,她輕輕甩頭的動作,竟讓這位鄉(xiāng)下青年怦然心動。 他開始頻頻寫信,用拙樸而真摯的語言表達愛意:“多數(shù)人愿意做君王的奴隸,我只愿做你的奴隸?!边@些情話既熱烈又笨拙,讓張兆和哭笑不得。
二、“癩蛤蟆十三號”的執(zhí)念張兆和是校園中公認的“才女”,追求者不計其數(shù)。她把眾多來信編號,沈從文那封信被標(biāo)記為“癩蛤蟆十三號”。對她而言,這不過是年輕時的一段小插曲;但對沈從文,卻是一場徹底的沉溺。 他每日為相思所苦,寫信、失眠,甚至動過輕生的念頭。張兆和一時不知所措,只好拿著信去請教校長胡適。 胡適聽后并未責(zé)備沈從文,反而笑著說:“我認識他,你父親也熟悉他,這沒什么不好啊?!币姀堈缀湍樕t,胡適又安慰她:“沈從文真心待你,但你若不愛他,也要讓他明白?!?/span> 于是胡適寫信勸沈從文:“這女子不懂你,也不會愛你。你是詩人,不能為一段錯用的情傷心至此。” 但沈從文沒有放棄。他繼續(xù)寫信,用《詩經(jīng)》的典故表達堅貞:“蒲葦易折,磐石難移?!彼嘈?,真情總能打動人心。
三、九如巷的初見1930年,中國公學(xué)校長易人,沈從文離開學(xué)校,轉(zhuǎn)任青島大學(xué)。張兆和仍留在上海繼續(xù)學(xué)業(yè),兩人天各一方,卻仍通信不斷。 兩年后,張兆和畢業(yè)回到蘇州。沈從文思念難抑,帶著一摞書南下求見。出發(fā)前,他還特意征求好友巴金的意見,選了幾本外國名著作為禮物。
到達蘇州的那天,他站在九如巷張家的大門前,穿著灰布長衫,緊張得手心冒汗。門房告訴他:“三小姐出去了?!彼共桓疫M屋,只在門口站了一個多小時,直到張兆和的二姐張允和出來邀請。 中午,張兆和從圖書館回來,姐姐埋怨她故意躲人。張兆和有些惱火,卻還是在姐姐勸說下去了旅館。她紅著臉,對沈從文輕聲說:“我家里有很多弟弟,很可愛,你來我家玩吧。”話音未落,轉(zhuǎn)身跑走。
這一句邀請,成了兩人感情的轉(zhuǎn)折點。沈從文隨后整個暑假都待在張家,給弟弟妹妹講故事、談文學(xué)。漸漸地,張兆和被這個誠懇、執(zhí)著的青年打動了。 四、“鄉(xiāng)下人”的婚禮1933年春,沈從文托張允和向張父求婚。張家雖是名門,但父親張武嶺性格開明,聽說沈從文人品端正、勤勉刻苦,便爽快答應(yīng)。
同年9月,婚禮在北京舉行。那場婚禮極其簡樸——沒有嫁妝、沒有彩禮,家徒四壁,唯一像樣的東西是梁思成、林徽因夫婦送的百子圖床罩。 沈從文感嘆:“從此,這一生有了港灣?!?/span> 然而婚后的生活并非浪漫詩篇。張兆和出身富家,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而沈從文節(jié)儉清苦。柴米油鹽的現(xiàn)實很快取代了詩意。她放下閨秀身份,學(xué)著做飯洗衣,盡力維持家庭。 可沈從文卻覺得妻子“太樸素”,埋怨她不再打扮。張兆和委屈地說:“家里靠你稿費,哪來的閑錢?”兩人因此多次爭吵。 五、風(fēng)雨婚姻的裂痕
就在這時,命運帶來第三個名字——高青子。 高青子出身知識家庭,曾在熊希齡家任家庭教師。沈從文第一次拜訪熊府時,與她不期而遇。那位年輕女子聰慧溫婉,對文學(xué)充滿熱情。她崇拜沈從文的作品,而沈從文也被她的才氣與熱情吸引。 不久,兩人頻繁通信、談文論藝。高青子會特意穿上沈從文小說中女主角的衣衫,讓他驚訝得失語。沈從文的精神世界,似乎重新燃起了火光。
對于這一切,張兆和毫無所覺。她忙著照顧孩子,維系家計,而沈從文陷入情感的矛盾——理智上他明白不能越界,情感上卻又難以割舍。 1936年春節(jié)前后,他向好友林徽因傾訴苦惱。林徽因勸他坦白:“愛是要負責(zé)任的,別讓人受傷。” 沈從文于是向張兆和坦承了自己的情感動搖。那一刻,張兆和愣住了。她從未想過,這個曾為她寫信、為她奔走的丈夫,也會背叛。她沉默許久,只說了一句:“我明白了。”
之后,她帶著孩子回了蘇州。 六、愧疚與回歸沈從文陷入自責(zé),他一封封寫信哀求妻子原諒。信中充滿痛悔:“我愿一生補償你,只求再給一次機會。”張兆和遲疑許久,最終為了孩子,選擇回到他身邊。 但裂痕已經(jīng)存在。她不再輕易言笑,沈從文也不敢多言。他們繼續(xù)生活,卻再沒有當(dāng)年的默契。 1937年抗戰(zhàn)爆發(fā),沈從文赴昆明任教于西南聯(lián)大,張兆和則留在北平照顧家人。高青子此時也在聯(lián)大任教,謠言再起。沈從文只得再三寫信解釋:“我心安于家,不要信外人。”
戰(zhàn)亂讓兩人聚少離多,情感更趨冷淡。沈從文在孤寂中寫下《邊城》《長河》等作品,用文字寄托內(nèi)心的溫柔。作品中的翠翠、儺送,或多或少都有張兆和的影子。 七、暮年與告白1949年后,沈從文因政治環(huán)境轉(zhuǎn)變被迫離開文壇,從此潛心研究文物與古代服飾。幾十年間,他再未寫小說,性格愈加沉默。張兆和一如既往地守在他身邊,為他整理資料、照顧生活。 他們的關(guān)系像兩條平行線——沒有轟烈的愛,卻有不離不棄的陪伴。
1988年春,沈從文病情加重。那天,他在會見友人時突發(fā)心臟病,妻子趕到時,他已說不出太多話。沈從文望著張兆和,仿佛看到了她年輕時在操場吹口琴的樣子。 他微微用力,拉著她的手,說:“三姐,我對不起你?!?/span>
八、愛與遺憾沈從文去世后,張兆和長久地沉默。有人問她:“先生最后那句話,是因為當(dāng)年的高青子嗎?”她只是淡淡答道:“他這一生,已夠苦?!?/span> 在漫長歲月里,他們都經(jīng)歷了誤解、冷漠、戰(zhàn)爭與分離。愛情未必完美,但陪伴是最深的情感表達。沈從文的“對不起”,或許不僅是對妻子的懺悔,更是對那段被歲月沖淡的理想與純真告別。
文學(xué)史上記下了他們的名字——一個寫盡人性的作家,一個懂他而又被他傷害的女人。正如沈從文自己在《邊城》結(jié)尾寫的那句: “這個人,也許永遠不會回來,也許明天就回來。” 對于張兆和而言,他雖然走了,但在記憶里,從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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