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喜歡侈言“盛唐”，“盛唐氣象”被當(dāng)作中國歷史的頂點和巔峰，但其實“盛唐”是漢朝結(jié)出的果子。唐朝名將高仙芝之所以能夠橫行西域，甚至翻越帕米爾高原征戰(zhàn)，得益于漢朝解決了中國北方最大的邊患——匈奴。

自此之后，歷經(jīng)“五胡內(nèi)遷”，經(jīng)濟和文化中心向江南轉(zhuǎn)移，北方少數(shù)民族與漢族大融合，結(jié)出了一顆熠熠發(fā)光的果子——唐朝，加上唐王室固有的少數(shù)民族血統(tǒng)，有唐一代才能夠兼容并蓄，衣食住行、禮樂歌舞，中西合璧，遂成就了光芒萬丈的“盛唐氣象”。

　　▲《植物在絲綢的路上穿行》許暉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圖片來自北京日報）

而這一切的源頭，就在漢武帝時期張騫“鑿空”西域?！拌徔铡闭媸且粋€形象的說法：將壁壘打破，形成一條狹長的走廊，風(fēng)才能夠從西吹到東，從東吹到西，經(jīng)過西域、中亞以迄小亞細亞、地中海西岸，連接中國和歐洲、北非的絲綢之路于是成形。絲綢輸往波斯和羅馬，西方的珍異之物——香料、水果、礦物等輸往中國，文化大交流的時代開始了。

張騫出使西域的動機其實很簡單，就是為了聯(lián)絡(luò)河西走廊一帶的月氏夾攻匈奴。這是一項政治任務(wù)，張騫的全部身心都投到了這項政治任務(wù)上面，無暇旁顧。因為張騫是“鑿空”西域的第一人，后人就把物產(chǎn)的輸入都歸功于張騫。美國東方學(xué)者勞費爾寫道：“我們必須知道伊朗植物向中國的移植是一個延續(xù)1500年的過程；現(xiàn)在學(xué)術(shù)界中竟有這樣一個散布很廣的傳說，說大半的植物在漢朝都已經(jīng)適應(yīng)中國的水土而成長了，而且把這事都歸功于一個人，此人就是名將張騫。我的一個目的就是要打破這神話。其實張騫只攜帶兩種植物回中國——苜蓿和葡萄樹。在他那時代的史書里并未提及他帶回任何其他植物。日子久了，他成為傳說故事的中心人物，幾乎任何來自亞洲中部來歷不明的植物都混列在他的名下，因此他終于被推尊為偉大的植物輸入者?！?/span>

　　▲圖片來自北京日報

其實勞費爾的辨正也是錯誤的，他說“張騫只攜帶兩種植物回中國——苜蓿和葡萄樹”，但這兩種植物卻并非張騫攜帶回中國的，那是發(fā)生在張騫死后的事情。

《史記·大宛列傳》載：“宛左右以蒲陶為酒，富人藏酒至萬余石，久者數(shù)十歲不敗。俗嗜酒，馬嗜苜蓿。漢使取其實來，于是天子始種苜蓿、蒲陶肥饒地。及天馬多，外國使來眾，則離宮別觀旁盡種蒲陶、苜蓿極望?！边@里的“蒲陶（萄）”即葡萄，“別觀”即“別館”，“離宮”和“別館”都指帝王出行時居住的宮室，區(qū)別于正宮；“極望”乃滿目之意，遠遠望去，滿目皆是。張騫死后，因為漢武帝喜愛大宛的寶馬，于是“使者相望于道，諸使外國一輩大者數(shù)百，少者百余人”，因此真正將苜蓿和葡萄樹輸入中國的，乃是其后不知名的漢使，即司馬遷所說的“漢使取其實來”，將果實取回中國，而絕不可能是以政治任務(wù)為首端、又被匈奴兩次羈押長達十三年的張騫。

那么，除了政治任務(wù)之外，張騫經(jīng)手輸入中國的物產(chǎn)到底是什么？答案是只有一種，就是著名的烏孫寶馬。《史記·大宛列傳》記載得非常清楚，張騫和烏孫遣使報謝漢武帝的，就是數(shù)十匹烏孫寶馬。得到烏孫寶馬后，漢武帝命名其為“天馬”；后來又得到了大宛的汗血馬，更名烏孫寶馬為“西極”，而名大宛馬曰“天馬”。

苜蓿原產(chǎn)于伊朗，原本是馬的飼料，也就是司馬遷記載的“馬嗜苜?！?。漢武帝既然取得了大宛寶馬，理所當(dāng)然地也要把馬的飼料帶入中國，唐朝詩人王維有詩“苜蓿隨天馬，葡萄逐漢臣”，正是這一傳入目的的形象寫照。

經(jīng)張騫之手直接輸入中國的物產(chǎn)只有烏孫寶馬，同時他為漢武帝帶回了關(guān)于大宛汗血寶馬的傳說，但“張騫鑿空”這一事件太過重大，太具有歷史進程的決定性意義，因此“他終于被推尊為偉大的植物輸入者”，以至于后世的各種文獻將一切植物的輸入都歸功于張騫一人。

從“張騫鑿空”之后，各種對中國來說堪稱新奇的植物、香料、礦物等，借著這條綿長的絲綢之路，慕風(fēng)遠飏，源源不斷地輸入中土，逐漸融入中國的日常生活。

勞費爾在《中國伊朗編》里羅列了林林總總輸入中土的物產(chǎn)：植物有胡桃、胡麻、安石榴、茉莉、指甲花、水仙、無花果等品種；食物有葡萄酒、豌豆、西瓜、黃瓜、胡蘿卜、胡椒、胡蒜、胡蔥、糖等品種；香料有沒藥、安息香、沉香、樟腦、丁香、玫瑰香水等品種；藥物有胡桐淚、豆蔻、阿魏、人參、蓖麻子等品種；礦產(chǎn)有硼砂、硇砂、黃丹等品種；寶石有琥珀、翡翠、綠松石、珊瑚等品種。當(dāng)然，交流是雙向的，中國輸入伊朗的物產(chǎn)也非常豐富：絲綢、肉桂、姜、黃連、芒果、檀香、茶、中國玫瑰、白銅……

物產(chǎn)的輸入極大地改變了中國人的生活。比如在葡萄酒輸入之前，中國人的酒精類飲料主要是米酒和其他各種糧食酒，其后葡萄酒所代表的果酒類飲料成為專嗜糧食酒民族的又一選擇，直至今天，甚至成為判斷小資與否的標(biāo)準(zhǔn)。

文明就是這樣你來我往，新鮮的血液相互交換，在那條風(fēng)吹耳聞的古道上生發(fā)出無數(shù)傳奇般的故事。

本書選取經(jīng)由陸上絲綢之路和海上絲綢之路傳入中國的十二種植物，分別是小麥、葡萄、石榴、曼陀羅、黃瓜、紅藍花、棗椰樹、水仙、甘蔗、淡巴菰、大蒜和芒果，再選取經(jīng)由中國傳入西方的四種植物，分別是桃、杏、芍藥和桑，詳細為讀者朋友講述它們的傳播路線、功用以及在各自文化譜系中的象征意義。（完）

作者/許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