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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國文化的特殊背景 1.鄉(xiāng)土文化 中國自古便是農(nóng)立國，現(xiàn)在還有八成左右的人口以務(wù)農(nóng)為業(yè)。對于農(nóng)人，土地是命根子，是使他們累世居于同一地方的重要因素。鄉(xiāng)土的社會是一個彼此熟悉的社會，不單人與人之間十分相熟，就是一切風俗和習慣，甚至地面上的每一寸土地，都和在這地上長大起來的人結(jié)下不解之緣。這些人是一群靠「禮俗」而團結(jié)起來的有機體，一切規(guī)矩都是靠親身生活 體驗而熟習過來的。在鄉(xiāng)土社會中沒有，也毋需有「次級團體」。次級團體是由一群按著相同的目標而組成，例如工會、教師聯(lián)會、護士協(xié)會等等，鄉(xiāng)村里又怎會有這么多不同的人呢？沒有次級團體，也就不需要有人為的規(guī)章或法制；這是鄉(xiāng)土社會沒有法治觀念和守法精神的重要原因。再說，鄉(xiāng)下人什么都講信用，他們不需要立約、簽字、畫押這一套。他們會認為在一個禮俗和相熟的社會中，要動用法律去保障人與人的交往，實在是「太見外了」！ 鄉(xiāng)土社會的人最能直接經(jīng)驗到的當然是「家」；當一個家在同一地方發(fā)展了幾十年或幾百年之后，也就成了「家族」。中國人重視家族，而且這個家族并沒有什么范圍，大的可以達到「一表三千里」以外。由于家族沒有什么法定的范圍，所以有錢的人自然便有很多親戚，而貧窮人就是在自己的斗室中，也會有「貧賤夫妻百事哀」的傷感。這是中國人容易感受到世態(tài)炎涼的原因之一。 中國人的家族也是一個事業(yè)組織。規(guī)模小的事業(yè)只靠兩夫婦便可應付了；大一點的，便非靠兄弟叔伯等一起去合作不可。這樣的大家庭，實際上承擔了經(jīng)濟、宗教、教育，和一個小小社會的功能。由于家庭也可以很復雜，所以漸漸便產(chǎn)生了類似法律的「家法」，家內(nèi)的人都要按著自己的輩份和身份去生活，例如夫婦要相敬如賓，女子有三從四德的標準等等。「家法」排斥感情，所以在傳統(tǒng)的中國人家里，情感的發(fā)泄和疏導，幾乎占不上什么位置。 農(nóng)業(yè)社會是一個千百年來都不變的社會，一切的經(jīng)驗都可以世世代代地相傳下去，而且可以有效地應付生活上的一切問題。一個農(nóng)夫所遇到的只是「寒來暑往，秋收冬藏」的季節(jié)循環(huán)，而不是時代的變更或社會制度的突變。前人用來解決問題的方案，盡可作為后代任何人的生活指南，而且愈古的經(jīng)驗，如能證明有效，也愈值得保守。所以「言必堯舜」也就成了鄉(xiāng)土社會的最高智能和最佳保障。 鄉(xiāng)土社會的家是一種「差序」的結(jié)構(gòu)，是由個人到家，由家到家族、國家和天下。在這差序之中，有一個中心，就是「自我」，即是以自我為中心，并從自我向外推演出自己與他人的關(guān)系。中國社會原沒有個人主義（指個人的獨立性、權(quán)利和尊嚴），因為他的最基本存在是「家的一分子」。但中國人也可以十分自私，他可以為家而犧牲族，為族而犧牲國。因為中國人認為個人和家是一切道德的根本和起點；而實際上，國家對一個鄉(xiāng)下人來說，也實在是一個很遙遠的實體。他們對國家的義務(wù)，除了戰(zhàn)時的服兵役外，便只有年年的納糧罷了。所謂「交了糧，自在王」，鄉(xiāng)下人最理想的生活，是「帝力于我何有哉」的「忘時」生活。 孫中山說中國人沒有國家觀念，也沒有團體觀念，這與中國人的鄉(xiāng)土社會結(jié)構(gòu)有很大的關(guān)系。 2.大陸特性 中國文化是典型的大陸文化，在整部詩經(jīng)和楚辭中，幾乎完全沒有關(guān)于「?！沟挠涊d?？鬃诱f：「智者樂水，仁者樂山；智者動，仁者靜。」我們也可以說：海洋的文化（例如歐西文化）好象智者，大陸的文化好象仁者；前者的特點是智，后者的特點是仁。智者的海洋文化動，而仁者的大陸文化靜。 海洋波瀾壯闊，變幻莫測，遇上風暴，更可驚天地而泣鬼神。透過海洋去發(fā)現(xiàn)的新大陸、新人種和新文化，可以把人的智能、潛能和想象力，盡量地引發(fā)出來。而大陸的變化卻是緩慢的、不知不覺的，即使暴風雨的來臨，也可以成為詩人袁牧筆下清新可愛的小詩：「雨過山洗容，云來山入夢；云雨自往來，青山原不動?！怪袊幕褪且粋€這樣平淡舒徐，屹立如山的文化。一種清新、落實、中庸、不極端、不激進的文化。中國文化成長于不知不覺之中，變換于無人能察覺之下，正如四時的代序、草木的發(fā)榮，「不見其生，日有所長」。中國連教育也要達到如「春風化雨」一般的地步，所謂「禮之教化也微……使人日徙善遠惡而不自知也?！梗ǘY記．經(jīng)解） 大陸人的智能是深沉的，不露形跡的，他們對生命的體會十分深刻，因為那是千百年來，面對著同樣的環(huán)境和同樣的事物所萌發(fā)出來的自覺和領(lǐng)悟。 中國人對于由經(jīng)年累月所培養(yǎng)出來的智能，也因此表現(xiàn)得十分執(zhí)著，因為那不是學來，或由外面拾來，而是經(jīng)過無窮的日子累積起來的。中國人的智能就是中國人生命的一部分，因為它是和整個民族一起長成的。 3.月亮的民族 中國的歷法雖然是陰陽合歷（例如中國的春分和秋分等日期，便與陽歷相同），但主要還是按月亮的變化而計算日子。月亮的民族與太陽的民族，在性格上有相當大的差異。太陽是一條線地東升西落，永遠向前的；月亮卻有「陰晴圓缺」，有一種周而復始的變化；它每晚的樣子都不相同，但在不同之中，它的變化程序卻是每個月都相同的。這是一種既「變動」又「常恒」的循環(huán)，代表創(chuàng)造性和規(guī)律性的結(jié)合。太陽的民族不強調(diào)循環(huán)，他們喜歡義無反顧地往前直沖，這是一種進取性和征服性的表現(xiàn)。月亮的民族則強調(diào)在創(chuàng)造和生生不息中的循環(huán)、規(guī)律和限制。月亮民族不強調(diào)一往直前的創(chuàng)發(fā)，而強調(diào)和諧與順天應人。他們認為生命的最高智能，在乎能接受限制（孔子稱之為「天命」），而又能穩(wěn)步地成長；在人生成敗得失的循環(huán)中，能保持著「得而不喜，失而不憂」的樂天知命的安詳態(tài)度。月亮民族在參透生命之后，內(nèi)心所享的安寧，就像秋天的夜空那樣澄朗、悠久而寧靜。 4.感受大自然的脈搏 大陸和月亮兩者使中國人對大自然產(chǎn)生了感情，也使中國人愿意追隨大自然的節(jié)奏，成為一個能感受大自然脈搏的民族。中國人的這種性格很清楚的反映在他們的節(jié)日上。農(nóng)歷中的廿四節(jié)氣，是大自然變化和跳動的脈搏，告訴人們大自然在循環(huán)和運轉(zhuǎn)到了那一個階段。中國人的節(jié)日，也多與大自然有關(guān)。例如：清明與重陽是正當春夏之交、秋冬之際，適宜登高遠足，并藉此機會而追懷先人；端午是在初夏之時，最宜在綠波中暢泳，連帶緬懷民族中一位代表忠勇與節(jié)烈的豪杰之士──屈原；而夏夜與中秋，天朗氣清、星月皎潔，最宜在庭園或田野中仰觀天象，欣賞宇宙的玄奧與造化的神奇，于是七月七日的乞巧節(jié)和八月十五的中秋節(jié)也就應運而生了。中國人最看重的農(nóng)歷新年，也是與大自然和月亮有關(guān)的。除夕是過去一年的終結(jié)，以殘月來代表；初一則是「一元復始，萬象更新」的開始，以新月亮來象征，直至十五的元宵佳節(jié)，月亮變化到最圓滿的時候，新年才正式結(jié)束，代表新年的意義，正是一個由月缺到月圓，由舊到新的過程和創(chuàng)造。生命于是充滿生機，新年于是充滿希望。 多少年來，中國的節(jié)日把人帶到大自然的懷抱里，讓人能欣賞天地的遼闊、歷史的悠長，和人生的奧妙。中國的節(jié)日把人與自然和歷史聯(lián)系在一起，使人對大自然和對過去產(chǎn)生一份親和的感情，對自然產(chǎn)生敏銳的觀察力，對歷史產(chǎn)生撫今追昔，和承先啟后的責任感。當然，在這些優(yōu)點的背后，仍是有它的特殊缺點的：與大自然的和諧相處，使人不能產(chǎn)生征服自然的意愿；而對歷史的承擔感，則會使人失去全面地批判歷史的勇氣。所以中國很少像張衡和徐光啟那樣的科學家，也很少有王船山和黃宗羲那類能反省歷史錯誤的史學家。這是我們今后當努力的方向。 5.匱乏經(jīng)濟 匱乏經(jīng)濟也許是科技發(fā)展前的一種世界性現(xiàn)象，并非中國所獨有；但中國卻發(fā)展了自己獨有的應付這種困境的「人生哲學」，那便是中國人的安貧樂道和知足常樂的思想。中國人在面對饑餓、貧困的逆境時，所強調(diào)的是修己順天，而不是修天順己。貧窮在許多中國先哲的口中，在許多圣賢豪杰和隱逸之士的生活里，并不見得是一種缺憾，反而能顯出一個有道之士的高尚品格。三餐不繼的顏回、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陶淵明、捉襟見肘的曾參，都是中國人津津樂道的好表樣。莊子也形容自己是「貧也，非憊也」（莊子．山木篇），顯出一個人可以貧窮，但并不代表精神上的疲乏和委靡。莊子內(nèi)心充滿活潑的生機，他所缺的不過是物質(zhì)條件。 匱乏的經(jīng)濟加上知足的信念，是中國不能發(fā)展科學以「厚生」的其中一個因素。 （二）中國文化的獨特個性 1.獨創(chuàng)而不斷 中國文化是一個獨自創(chuàng)發(fā)、獨自發(fā)展的文化；它是中華民族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活、耕耘和創(chuàng)造的成果。無論中國文化是好是壞，它是屬于中華民族的，它具有這個民族祖先明顯的烙印。反觀希臘文化，它在發(fā)展的初期，已有機會接觸像埃及文化那種高度發(fā)展的文化。中國文化又是連綿不斷、發(fā)展至今的文化，它的成就也許不能令世界震驚，但它的生命力確已證明能經(jīng)得起四千多年的挑戰(zhàn)和考驗。 2.自具特征 中國文化中有些現(xiàn)象是十分獨特的，例如方塊字、繪畫和音樂都是。中國人各地口音不同，而能應用同一的文字，這是其它文化絕無僅有的現(xiàn)象。中國文化的獨特現(xiàn)象指出一個事實：就是如果中國人自己不去好好地發(fā)展自己的文化，中國文化將逐漸枯萎，甚至消失；因為并沒有其它的民族可以代替中國人去發(fā)展中國文化，其它文化也不可能代替中國的文化。 3.同化力強，影響深遠 中國文化也許發(fā)展得很早，而且本身有很多優(yōu)點，所以雖然多次被外族入侵和統(tǒng)治，都能一一使這些外族人同化（即漢化）。中國文化的「勢力范圍」也是很廣遠和很深刻的。中國內(nèi)陸雖有「千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的現(xiàn)象，但在中國國內(nèi)，幾乎凡是有人煙的地方，就有中國文化的痕跡，即如所有家庭都是儒家式的講倫常秩序的家庭，便是例子。中國的鄰邦如越南、韓國、日本和南洋一帶，多少都受到中國文化的影響；散居在世界各國的華僑，即使是過了好幾代，還不失他們身為中國人的本色。許多老華僑都希望能在中國的故鄉(xiāng)安享晚年，或至少在死后能安葬于他們祖先所生活過的土地?？梢娐淙~歸根的中國文化思想，仍牢牢地抓著許多炎黃子孫的心靈。 4.世界上最大的民族 中華民族是世界最大的一個民族。單以漢族人來計算便有九億四千多萬人，連同中國境內(nèi)的五十六個少數(shù)民族的六千萬人在內(nèi)，共有超過十億的人口。換句話說，世界上每四個人中，便有一個是中國人，有一個以方塊字作為他們的溝通工具的人。中國能成為一個大族，有同一的文化，除了靠方塊字的聯(lián)系力之外，也許還應歸功于中國自古以來便有的天下一家的理想，懷遠人的國策，和同姓不婚（以便向外通婚）的習俗。此外，中國漢唐時代的軍威與聲望的遠播，或甚至在中國貧弱時所遭遇的武力上的失敗，都是使?jié)h族擴大或與其它民族融合的直接原因。 中國的廣土眾民產(chǎn)生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后果：一是使中國不易亡，二是使中國不易興。中國宛如一條巨大而笨重的潛龍，要殺掉牠并不容易。要牠騰躍高飛，更是不易。 5.好古、崇古與歷久不變 中華民族是一個有「歷史癖」的民族，它的歷史典籍若以數(shù)量來計算，到現(xiàn)在為止仍穩(wěn)占世界第一位。從遠古時代開始，中國人就以編年史的方式寫歷史。孔子所著的春秋便是一部由公元前722 年至公元前481 年之間的歷史書。公元前91年，司馬遷完成了史學上最杰出的著作──史記。據(jù)美國達巴斯（Homer H.Dubs）的計算，如果把中國的廿五史譯為英文，便足夠印行每冊五百頁的書共四百五十大冊；這么多的字，還只是譯到公元1644年明朝末年而已！ 數(shù)千年來的中國名人，到現(xiàn)在還活在老百姓的心中，許多圣賢豪杰，如萬世師表的孔子、義薄云天的關(guān)云長等，更成了老百姓心中的神明。中國的姓氏也是世界少有的，許多姓差不多都可以上溯到兩三千年之前。這種深厚的歷史意識，使中國人深深地植根在中國的土壤里，成為一個記憶力特強的民族。至于保守力強、言必堯舜、在詩文中好用典故、在燈謎中喜歡用大量的古代知識和故事、許多文學名著都要假托古人的名字等等，不過是中國人愛好歷史和好古的一些具體表現(xiàn)。至于孔子的名言：「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更成了中國人好古、慕古的典范，而且從此使中國社會成為一個「傳統(tǒng)指導型」的社會。 崇古性格在社會或經(jīng)濟上的結(jié)果，就是中國人有一個歷久不變的社會，嚴重地阻礙了中國文化的進步。事實上，中國文化是太好和太成熟了，以致近代人梁漱溟稱中國文化為「人類文化的早熟」。它本來不該在兩三千年以前，便已經(jīng)能觸到人類生命的各種現(xiàn)實。由于它太成熟，所以令后來的人只知刻意保存、鉆研，和在這些「文化遺產(chǎn)」中去發(fā)掘；因而在社會情況發(fā)生了突變之后（如西風東漸、工業(yè)革命、民主浪潮等等），中國人反而不能創(chuàng)造新的文化，去適應新的社會。 6.沒有真正階級的社會 近代許多中國學者都認為，中國自春秋戰(zhàn)國以來，便沒有真正的、狹義的階級；中國社會并不存在一個階級與另一個階級的有組織而持久的對立。貧窮人在中國的舊社會中也許受 中國原是個散漫的社會，甚至國家也不像我們現(xiàn)在所稱的國家。沒有階級間有系統(tǒng)而長久的對抗，也就很難孕育出求解放、求平等，或講權(quán)利、講義務(wù)的思想來，而且也不會講究權(quán)力間的制衡，或階級間的和平相處，更制訂不出保障人權(quán)，使人免受剝削的法律。這也是中國不能產(chǎn)生民主思想和民主政體的一個重要原因。 （三）以倫理為本位的文化 以倫理為本位，或以倫理為整個生活的中心的文化，是中國文化的最大特色，也是中國文化的最大貢獻。在中國文化中，倫理籠罩著個人和家庭的生活，它成了社會和國家的基礎(chǔ)也幾乎取代了宗教的地位和作用。 1.以安定和諧為鵠的 中國人愛說「平安是?！够蛘f「平安二字值千金」。他們最希望的是家庭「上和下睦」、「老少平安」。他們并不懂或不熱中于心理學和人際關(guān)系的技巧，他們只知持家待人有一個重要原則，那就是「和」，所謂「家和萬事興」，和氣才會致祥；總之是萬事以「和」為貴。他們希望鄰舍之間能「相安無事」，社會是一個令人「安居樂業(yè)」的社會，國家則一年四季「風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中國人甚至希望這個世界是一個大同的世界，在那里「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禮記．大同篇），是一片充滿仁愛與和平的樂土。 除此之外，中國人還有一種「天人合一」的理想，希望進一步做到「贊天地之化育」和「與天地參」的地步，那是一種人我一體、民胞物與和天人交融的無上境界。 在求和諧、求安定的強烈愿望推動下，中國人較傾向于和平，國家通常也有「懷遠人」的政策，而治理人民的最高準則是為政以德和無為而治，不用壓迫和暴力。 中國人深懂「息事寧人」的可貴，因此便形成了一個無訟的社會，打官司變成一種近乎羞恥的事。所以相傳在某衙門曾有一副這樣的對聯(lián)：「為士為農(nóng)有暇各勤爾業(yè)；或工或商無事休進此門」。其實，中國人即使在有事時，也有「生不入公門，死不入地獄」的想法，他們寧愿在庭外「和解」，也不愿對簿公堂。當兩個人發(fā)生爭執(zhí)時，如果一方首先動手打人，無論他的理由多么充分，也會被認為蠻不講理。因為在中國人的眼中，理由歸理由，打人、動武卻總是不對的。在這種思想下，中國人也變成了一個不喜歡斗爭的民族，一群有驚人的忍辱負重能力的人。中國人的這種順民性格，使他們的處世智能變?yōu)椤付嘁皇虏蝗缟僖皇隆?，而他們的怕事心理，有時也會使他們在面對不義和壓迫時，不敢挺身而出。 怎樣才可以達到安定與和諧呢？儒家的答案是「建立一個倫理的社會」，一個講名分、禮法、秩序和義務(wù)（很少提權(quán)利）的社會。在這個社會中，每人都有自己的身份，都要按照一定的倫理或道德規(guī)范去生活。這是一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論語．顏淵）的社會。更具體一點說，在這個社會中，應該做到「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孟子．滕文公上）?；蛘呤侨绱髮W所說：「為人君止于仁，為人臣止于敬，為人子止于孝，為人父止于慈，與國人交止于信。」儒家認為，如果人人能按自己的身份去生活，社會一定會達致和諧安定，正如孔子說：「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梗ㄕ撜Z．學而） 在強調(diào)和諧時，中國文化并未指出和諧的根基是公平和正義。又因為中國文化強調(diào)的是義務(wù)而不是權(quán)利；不講權(quán)利，也就無公平和正義可言。 2.以修齊治平為次序 修齊治平就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儒家認為安定和諧的社會絕不能一蹴而至，而應由自己做起，并由近及遠，即按著孟子所說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上）這個方向去努力。在這修齊治平的次序中，「家」可說是整個過程的中心和「總站」；因為事實上，絕大多數(shù)的人，都只能做到「齊家」的地步，而少有能達到治國、平天下的。齊家的重要工具是孝，所以錢穆及謝幼偉稱中國文化實質(zhì)上是一個「孝的文化」。 中國人對孝十分重視，中國的圣人、賢人、哲學和文學家等，雖然曾提出過許多道德的項目，如禮義廉恥或智仁勇等，但最能深入民間，落實于廣大的中國人生活中的，大概首先要數(shù)「孝」字了。中國的四書五經(jīng)有許多關(guān)于孝的敘述，全本孝經(jīng)都是關(guān)于孝的闡釋，至于廿四孝更是一些廣泛地流傳于民間中教人盡孝的故事。此外還有數(shù)不清的關(guān)于孝道的通俗小說和關(guān)于孝行的因果報應的故事。 中國人認為「百行孝為先」，孔子也說孝弟是仁之本，是做人的根本起點；孝子對父母不單生前要孝敬，死后也要懷念，達到「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論語．為政）或「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中庸）的要求。孟子以為「大孝終身慕父母」（孟子．萬章上），而「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萬章上）。孝經(jīng)以為孝是「天之經(jīng)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而「人之行，莫大于孝」。曾子則認為「孝有三：大孝尊親，其次不辱，其下能養(yǎng)」（大戴禮記．曾子大孝）。曾子幾乎把人的一切社會義務(wù)都包括在孝的范圍內(nèi)，例如他說：「居處不莊，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蒞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戰(zhàn)陣無勇，非孝也?！梗ㄔ哟笮ⅲ┮驗樵右詾橐粋€人要做到「國人皆稱愿（即稱譽）焉」，才算尊親，才算孝。他還以為孝的推廣可以「塞于天地，衡于四海，施諸后世，放諸四海而皆準」（曾子大孝），這樣的孝是個人修養(yǎng)、家庭和睦、社會安定、世界太平的基礎(chǔ)。 儒家雖然主張「孝順」、「無違」、「三年無改于父道」，但并不教人一味盲從父母。孝經(jīng)主張要有能諫諍父母的「爭子」，曾子更教人要「以正致諫」，即以正道去勸諫父母，因為「從而不諫，非孝也」（大戴禮記．曾子事父母）。后來中國舊家庭所發(fā)展出來的「父要子亡，子不亡，是為不孝」，及其它不合理的「愚孝」，都不是孝的精神，而是中國人對孝道的闡釋太過極端所衍生出的流弊。 中國人一方面說要經(jīng)由齊家而至治國平天下，但另一方面大多數(shù)人卻由于在治平的功夫上力有不逮，所以事實上只能以齊家為重點（甚至終點），所以一旦家的利益與國的利益產(chǎn)生沖突時，許多人都寧可以家為重，舜本身便是個例子。根據(jù)孟子的理論，如果「舜為天子……瞽瞍（舜的父親）殺人」則國家自然應該逮捕這殺人者，并將他繩之于法。但作為孝子的舜，怎可殺父親？所以舜便只好采取拋棄江山，而拯救父親的途徑，「竊負（瞽瞍）而逃，遵海濱而居，終身欣然，樂以忘天下?！梗献樱M心上）忠孝不能兩全而取孝，這是許多中國人的價值觀念，這種觀念使不少中國人只知有家而不知有國，成為中國不能強起來的重要原因之一。 3.以修身為本 在中國的許多古典文學作品中，有不少關(guān)于修身的言論；事實上，整部論語，差不多都是一些直接或間接教人修身的話。 孔子認為「君子務(wù)本，本立而道生」（論語．學而），這個「本」就是修身，是按「孝弟」的標準而實踐的生活。修身是所有人的責任，沒有人可以例外，「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大學）。人能修身，便可以登上人格的高峰，因為「萬物皆備于我」（孟子．盡心上），因為人人都有「仁、義、禮、智」的善端（孟子．公孫丑上），而且「為仁由己」（論語．顏淵），問題只是人能不能下定決心和愿不愿意努力。 修身的功夫在「克己」?？思菏沁_到人格最高境界──仁──的途徑，這便是孔子所說的「克己復禮為仁」（論語．顏淵）；此外還要不斷地學。但這個「學」不單是指知識的增加」而更是指道德生活的充實。中國文化之所以被稱為倫理道德的文化，是因為中國文化自始即把倫理道德放在知識之上。知識不是為自己存在，而是為生活存在，為道德服務(wù)。中國文化追求的不單是真，而更是善，這便是倫理。舉例來說，中個人如果能「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箍鬃颖阏f他「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論語．學而）。他諄諄訓誨弟子的，是先生活、后學問，所以他說：「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盒杏杏嗔Α?，則以學文?！梗ㄕ撜Z．學而）他還認為「好學」的人應該具備「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學而）的高尚品格。如果我們在道德上沒有長進，在與人交往碰壁，孔子便要求我們最好先「自省」，即所謂「行有不得，反求諸己」。曾子自己便常常省察自己的行為和生活，他說：「吾日三省吾身」（學而）。孔子提醒人：「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論語．里仁）他曾明言自己最大的憂慮是「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梗ㄕ撜Z．述而） 修身的后果，在個人方面要做到宋明理學家所說的「去人欲，存天理」；在待人方面要做到忠恕之道，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論語．顏淵）和「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論語．雍也）；在社會方面則要「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論語．憲問） 修身的方法更簡單，只要采取和他人易地而處的絜矩之道便可以了。絜矩之道就是：「所惡于上，毋以使下；所惡于下，毋以事上。所惡于前，毋以先后；所惡于后，毋以從前?！梗ù髮W） 4.向里用力的人生觀 中國人在修養(yǎng)功夫上很強調(diào)「自我要求」和「自我努力」，形成一種很強烈的「向里用力」的人生觀。 在一個以倫理為本的社會中，人幾乎要負起無窮的責任。中國文化講義務(wù)而不講權(quán)利，認為人在彼此相處時，大家必須以對方的利益為依歸。中庸引述孔子的話說：「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梗ㄖ杏梗┮馑季褪牵喝藨摪阉髢鹤拥模饶贸鰜韺Υ约旱母赣H；把所要求朋友的，先拿出來對待自己的朋友。中國人的這種「自我要求」的精神，也是有它的必要的，因為中國人的生活中心就是家庭，他既不能離開家庭，也不忍離開家庭，如果家庭的人際關(guān)系弄得不好，家便變成了人間的地獄，社會也將譴責這樣的家庭。所以人無論如何都要使這家庭好好地維持下去；而人唯一能作的，便是要求自己，而不是要求別人。東漢的徐中干說得對：「防寒莫善于加衣，止謗莫如修身，防暑莫善于近水」（中論）。如果一個人不能向法官控告不慈的父母，他便只有走另外的，也是唯一的途徑：盡孝，以博取父母的歡心。中國文化絕早便已發(fā)展出反省、自責、克己、讓人、容忍、吃虧等價值觀念?！溉桃粫r無憂自在，退一步海闊天空」、「吃虧長見識」、「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等通俗格言，都成了中國人家傳戶曉的智能。 中國人相信只要努力、肯積德，人人都有出頭之日。所以修身的最重要座右銘就是立志、自勵和發(fā)奮。讀書必須「寒窗苦讀」，其它人也都需要腳踏實地，「咬緊牙關(guān)做人」。在傳統(tǒng)的中國社會中，雖然有賭博的玩意，卻無「搏殺」的風氣，也很少有僥幸的成功機會。中國人相信成功的關(guān)鍵只有一個，就是勤儉，而勤儉也確實成了許多人興家創(chuàng)業(yè)的法寶。這一切都是中國人的自我要求精神的實踐，是一種徹頭徹尾的向里用力的人生。 當中國人遇到挫折的時候，他們大多只會怨命，怨「祖宗無陰功」，或怨「風水」和「八字」不好。這種自怨自艾的心態(tài)，也是一種「向里用力」的人生態(tài)度的反映。 中國人發(fā)明了孝、弟、勤、儉四個字，并把他們作為自己一生的修身的方向?！感⒌堋褂糜谌藗?，「勤儉」用于職業(yè)，或作為持家之道。這都是一般的老百姓所易知、易明和易行的道理。所以他們一直都是中國人不離口的箴言。這四個字的基本精神，說到底，也無非是一種對自己的要求，要求自己去過一種「向里用力」的生活。 5.以倫理輔宗教 中國人很有宗教感，但似乎已經(jīng)把宗教「倫理化」了。中國文化既以倫理為本，所以也要使宗教為倫理道德而服務(wù)，使宗教能產(chǎn)生有益世道人心的作用。中國人并不斤斤計較于教義本身的問題，也沒有正式負責闡釋教義的中心權(quán)力，對宗教的解釋也無所謂正統(tǒng)與不正統(tǒng)，只要能說得通，也可將就過去了。在中國，很少發(fā)生宗教戰(zhàn)爭，更少有為了宗教教義的問題而產(chǎn)生迫害「異端者」的現(xiàn)象。中國人甚至可以承認所有宗教都各具優(yōu)點，而且可以毫不猶豫地接受三教（儒、釋、道）歸一的主張。那些拜神、拜佛又同時祭祖祀孔的人，在中國為數(shù)不少，別人也絕不會以為他們的信仰不純、不誠。 立地以上承天，承天道以隆人，是中國文化對宗教的基本態(tài)度，因為中國人相信倫理與宗教可以合一、對照、和互相增益。儒家尤其相信宗教可融于人文，因為天人之道都同是仁道，人德可同于天德，人性可通于天命而一同臻于至善。在人的仁心與善性之中，可以見到天心與神性的影子；當人達到至誠的境界時，也就達到如神如天的最高境界。這是一種極富倫理味道的「人文宗教」。 中國人的敬禮對象有三，就是：尊天，敬祖，崇德報功。尊天敬祖，是中國文化返本復始精神的流露，因為中國人相信「萬物本乎天，人本乎祖」（禮記．郊特性），天和祖都是人生命的來源，是人活命之所系，人自然應當報答、景仰、愛慕甚至崇奉。這種返本復始的精神，使中國人對生命、對事物和對歷史都很「有情」。他們舍不得拋下、或遺棄已有的一切，而獨自迎向未來。中國人就是送行，也要送到十里長亭之外。這種依依不舍的心情，揭露了中國人對友情、對往昔、對所擁有的一切的無盡情意。返本復始的精神，使中國人要設(shè)法讓「古者化為新，而新者通于古」。要把自己一刀從根源中切斷下來，中國人是難于做到的。 除尊天敬祖外，中國人也「崇德報功」。中國人敬仰那些對人類的文化和物質(zhì)生活有功 的人，感念他們的功德，和他們?yōu)槿祟愃冻鲞^的辛勞。在中國人的「宗教感」中，偉大的人物并未死去，至少他們的精神仍在，而且將永留人間。蘇軾在他的「潮州韓文公廟碑」中，便表達過這種信念：「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是皆有以參天地之化，關(guān)盛衰之運。其生也有自來，其逝也有所為。故申呂自岳降，傅說為列星……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隨死而亡者矣。故在天為星辰，在地為河岳，幽則為鬼神，而明則復為人?！惯@其實便是生命永恒和精神不死的一種明確宣言。中國文化不提倡個人主義，中國人也就相信生命不單是一個人的問題。生命雖有個人的幅度，但更有家庭、民族、歷史的幅度。人是整個人類的一份子，有永恒的價值和命運，因此中國人也格外重視「千古」、「天長地久」的觀念，并認為能「流芳百世」，也就與上了永生的天堂無異。 中國文化要把宗教和倫理整合在一起的努力，也可以從中國古代的「器物」中看出來。中國古代的器物是一種祭器和文物的混合，例如殷周的鼎彝，既可用于祭祀，亦可用于飲酒、接待賓客，或作其它禮儀上的用途。它既有宗教價值，又有文化意義。這種鼎彝多以青銅合金制成，非常笨重，而且上面通常刻有「子孫萬年用」或「子孫永?！沟茸盅郏苣鼙憩F(xiàn)出中國人對民族生命的現(xiàn)在與未來的尊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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