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飛虎隊，人們往往認為是那些高鼻梁藍眼睛的美國人。事實上，飛虎隊員里有很多祖籍廣東的美籍華人。戰(zhàn)時，國民政府曾派出大批學員到美國亞利桑那州受訓，他們歸國后也成為飛虎隊的一員。

 文|楊津濤

1941年8月成立的“中國空軍美國志愿大隊”是最正牌的飛虎隊，成員大都是美軍預備役或退役士兵。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這支自愿隊被編入美軍戰(zhàn)斗序列，改稱“美國空軍駐華特遣隊”，1943年3月擴編為美國陸軍第十四航空隊，依舊由陳納德將軍指揮。后來陳納德著手訓練中國飛行員，組成“中美空軍混合飛行團”，習慣上也將它們統(tǒng)稱為“飛虎隊”。

“飛虎隊”在抗戰(zhàn)中做出了巨大貢獻，也付出了慘烈犧牲。他們最初的任務是護衛(wèi)滇緬公路，保證戰(zhàn)時物資從仰光運進中國。滇緬公路被切斷后，他們的任務變成了飛越駝峰航線，將美國給中國的援華物資從印度加爾各答空運至中國昆明。從1942年到1945年，81%的援華物資都是通過駝峰航線空運而來。在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紀念館里，有3294個烈士的名字，其中2186個美國人，其余都為中國人。在“飛虎隊”中，從來不缺少中國人的身影。

在美國受訓

2012年4月29日，在北京松堂關懷醫(yī)院內(nèi)，一位九十二歲的老人作別人世。這位名叫王延周的老人，竟是曾在抗戰(zhàn)期間擊落多架日軍戰(zhàn)機、八次飛越“駝峰航線”的飛虎隊老兵。

“七七事變”后，王延周考入黃埔軍校，成為第十四期學員。1940年2月，王延周進入設在昆明的航空學校，這所學校的創(chuàng)辦者正是后來的飛虎隊指揮官陳納德。

為了改變中國空軍成分復雜、裝備落后、水平參差不齊、指揮官之間的矛盾等狀況，陳納德受蔣介石之命建立了一支由自己指揮、戰(zhàn)斗力過關的中美聯(lián)合部隊。

自1942年10月起，先后有三批中國飛行員被送往美國亞利桑那州的雷鳥等基地受訓，其中就包括老兵王延周。他們回國后成為“中美空軍混合飛行團”（The Chinese-AmericanWing）的中方人員，美方飛行員則在第十四航空隊中選派。他們共有轟炸機60架和戰(zhàn)斗機100余架。王延周受訓歸來后，就分配在混合飛行團第三大隊第八中隊做飛行員。

駝峰航線上的危險飛行

無論是駐華特遣隊，還是第十四航空隊、空軍混合飛行團，他們都肩負著為“駝峰航線”護航的重任。在三年時間里，中美兩國在“駝峰航線”上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共損失飛機486架，平均每月13架。

王延周曾八次飛越“駝峰航線”，安然無恙，一來是他飛行技術過關，二來也確實有運氣的成分。飛機在飛越“駝峰”時的飛行高度要比通常高一倍，高空天氣變化莫測，山間云霧密布，能見度不超過幾公尺。與此同時，地面設施也頗為簡陋，無線通訊時有時無。

王延周回憶過一次前往印度接收戰(zhàn)斗機的飛行經(jīng)歷：穿越 “駝峰”大約需要四十多分鐘，中隊長是飛虎隊老戰(zhàn)士，有上千小時的飛行經(jīng)驗。他一聲令下，八架雄鷹以戰(zhàn)斗隊形飛行，遠望白茫茫一片，天地分不清楚。飛行約二十分鐘后，領隊命令編隊解散，單機穿云飛行。飛機穿入云層后，座艙內(nèi)暗一陣、亮一陣，擋風玻璃上霧氣騰騰，看不見前方的情況。半小時后，飛機先后穿出云 層，發(fā)現(xiàn)了陸地，但仍在崇山峻嶺之中，這時飛機彼此開始聯(lián)絡呼應，互報平安。飛機穿出“駝峰”后，便向目的地集中，依次著陸。

最大的快樂就是擊中日軍目標

當年剛剛20歲的龍啟明也在雷鳥基地受過三個月的特訓。龍啟明祖籍廣東順德，出身于香港富商家庭，香港淪陷后流亡桂林，考取了中國航空委員會的“留美空軍學員”。1943年6月，龍啟明回國后奉命飛“駝峰航線”。

1944年4月，在“駝峰航線”上飛行了2100小時后，龍啟明與另外5名中國戰(zhàn)友一起調(diào)入美軍第十四航空隊。龍啟明執(zhí)行過對云南滕沖、緬甸臘戍、安徽立煌、湖北漢口等地日軍目標的轟炸任務。龍啟明回憶，有一次“我們的飛機飛到3000米高度后，直接俯沖到200～300米，日本的高射炮根本來不及瞄準，所以他們都是用機槍打的。那天我駕駛著B25轟炸機，看準了日軍基地就俯沖下去，分兩次把攜帶的12個炸彈都投了下去。飛機飛得太低了，我都可以聽到敵人的機槍發(fā)出‘啪啪啪啪’的射擊聲。回到基地后，我發(fā)現(xiàn)機尾上中了14槍，要是打中油箱，就完蛋了！”

龍啟明說，對每一個飛虎隊員來說，最大的快樂就是擊中日軍目標。當擊落敵機時，興奮的美國戰(zhàn)友都會大叫“Hit target！Hit target！(擊中目標了)”。

另一位參加過飛虎隊戰(zhàn)斗的吳其軺因在上世紀70年代做過三輪車夫，而廣受關注。吳其軺的父親是家鄉(xiāng)福建閩清的著名鄉(xiāng)紳，他在1936年考入黃埔軍校，1943年也成為中美空軍混合飛行團的一員。吳其軺參加過88次空戰(zhàn)，作戰(zhàn)時間800多小時，打落敵機6架，自己也曾3次被擊落。2010年，吳其軺去世時，美國飛虎隊五大隊協(xié)會特地送來花圈。

飛虎隊里的無名英雄

除了戰(zhàn)斗人員，在飛虎隊中還有成百上千的中國地勤人員。原本在云南大學就讀的女學生張鳳岐，在1941年轉入中國空軍軍官學校工作，后來考進美軍第十四航空隊器材處，當了一名打字員。第一天上班，張鳳岐領到一身神氣的黃色工作服，據(jù)說用的是與降落傘一樣的面料。在航空隊工作的中美人員，每天都能吃到煉乳和牛肉。

戰(zhàn)事緊張時，打字員的工作也很繁重，張鳳岐有時只能在睡在辦公室的木椅上，身上蓋著毛毯。各種武器彈藥和后勤供給品的進出屬于機密，這些物品都是以代號標出，需要張鳳岐爛熟于心。

在張鳳岐的回憶中，美國軍人彬彬有禮，見到她時總是先打招呼，讓她先行，樂于為她解決困難。有一次，陳納德到器材處檢查工作，大家聽到敲門聲時，誰也沒有想到會是指揮官。幾乎在他們開門的同時，陳納德舉手敬禮。

李夢秋16歲那年從廣西航校被調(diào)往柳州機場，參與地勤工作，負責為飛機維修、加油和補充彈藥。中美空軍混合飛行團也曾是他服務的對象之一。日寇為了報復飛虎隊，經(jīng)常以柳州機場為攻擊目標，1944年9月，日軍出動3架飛機共投彈20枚，柳州機場被嚴重損壞。當?shù)卣M織了100多民工，用簡陋的工具晝夜施工，使機場很快得以重新投入使用。沒有這些無名英雄，也不會有飛虎隊的輝煌戰(zhàn)績。

國民政府空軍力量一直薄弱，1939年到1941年期間，幾乎無力再進行大規(guī)模作戰(zhàn)。1941年12月20日，“飛虎隊”成立，全稱是“中國空軍美國援華志愿航空隊”。鮮為人知的是，“飛虎隊”里也有不少中國面孔。這是1942年，一個中國隊員守衛(wèi)在P-40戰(zhàn)機。

陳納德是“飛虎隊”的靈魂人物。他1937年受宋美齡之邀來到中國擔任空軍顧問。1942年5月在蘇聯(lián)志愿航空隊撤出中國后，回美國組織成立“飛虎隊”，并一直擔任“飛虎隊”指揮官。陳納德與蔣氏夫婦私交甚好。這是1942年6月4日，蔣介石夫婦設宴款待陳納德（左二）。

在陳納德的聯(lián)絡下，自1941年12月起，中國飛行員開始被送往美國亞利桑那州的“雷鳥”基地受訓，這批人員回國后與美國第十四航空隊的部分隊員組成“中美空軍混合飛行團”。這是“雷鳥”基地的教官在給中國飛行員上課。在這里，所有的黑板都是用中英兩種語言書寫的。

中國航空委員會招收“留美空軍學員”的廣告，要求學歷是大學，不一定大學畢業(yè)，報名費400元。考試科目有數(shù)理化、英語和“黨義”。“黨義”即三民主義，很多學生“黨義”都沒答出來，最后也被允許入學。這是美國亞利桑那州“雷鳥”基地，中國學員在上室內(nèi)課。

在鳳凰城“雷鳥”基地，中國飛行員的學習最為刻苦和認真，他們僅用六個星期就完成了本應十周學完的基礎課程。他們對飛行也非常在行，很快就掌握了飛行技巧。這是駕機飛行前，學員們聽從學校飛行教員O.E.蓋茨的講解。

很多學員是在中國漢口的航空學校完成基礎課程的，后來學校遭遇日機轟炸。學員輾轉從漢口到重慶，又到昆明，最后來到美國受訓。每天早晨7:30，他們起床整理好隊伍，接受教官檢查。站在最前面的是來自廣州的一個學員。

中國學員和美國學員住同樣的宿舍，用同樣的教材，駕駛同樣的飛機。他們除了每天接受訓練，也有很多業(yè)余活動。他們很快就在排球和籃球中找到了樂趣。一旦比賽，連美國隊員也認為這些中國人是一個令人生畏的對手。這是中國學員和美國學員一起接受訓練。

語言是中國學員之間溝通的最大障礙，他們來自中國的不同地區(qū)，說著各自的方言，聽起來就跟聽英語一樣難以理解。但這并不妨礙他們之間進行交流，他們可以借助手勢。這是兩個中國學員和一個外國學員在一起看報紙。

在雷鳥基地，共有11個國家的飛行員在此受訓。中國隊員不僅上課最認真，也是最聰明和最有紀律性的。另外，不僅黑板是用中英兩種語言書寫，學校的高音喇叭也是用中英兩種語言喊話。這是早晨，學員們在斯蒂爾曼訓練機前排隊等候訓練。

“雷鳥”基地共培養(yǎng)了三批中國學員。1942年3月27日，第一批共42名學員在亞利桑那鳳凰城盧卡基地禮堂舉行畢業(yè)典禮。國民政府前航空委員會訓練總監(jiān)、駐美代表、負責中國飛行員受訓事務的沈德燮為學員頒發(fā)飛行章。圖為學員楊少華（音譯）接受沈德燮頒發(fā)飛行章。

學員們幾乎沒有時間跟朝夕相處的其他國家學員以及教官告別。他們第二天就收拾行囊，回到祖國，將學到的技能付諸實踐，與日本飛行員戰(zhàn)斗在中國的藍天。圖為鳳凰城的中國女孩來到“雷鳥”基地祝賀中國飛行學員畢業(yè)。

中國學員從美國學成歸國，加入“中美空軍混合飛行團”?；旌蠄F有三個大隊，分別為B-25中型轟炸機大隊、P-40戰(zhàn)斗機大隊和P-51戰(zhàn)斗機大隊。中方司令為張廷孟，美方司令是摩爾斯。他們?nèi)月爮年惣{德的全權指揮。這是“混合團”的中方隊員在一次任務完成后。

昆明巫家壩機場是飛虎隊的主要基地和司令部所在，也是著名的“駝峰航線”的終點站。很多從美國受訓回來的中國成員，都飛越過“駝峰航線”，經(jīng)歷了生死考驗。這五個中國飛行員在巫家壩機場合影，他們從左到有分別是：袁清漢，王漢勛，未知、蔡明雍和王文浩（名字均為音譯）。

在飛虎隊中，除了中國年輕人，還有很多美籍華人。他們大多祖籍廣東，在美國接受航空訓練加入美軍，后來到中國抗日。陳納德最初領導的飛虎隊（1941年12月到1942年7月）中有11名美籍華人。圖為1935年移民美國的Pak On Lee站在飛虎戰(zhàn)機前。

來中國參加抗戰(zhàn)的美籍華人中，有很多俄亥俄州人。俄亥俄州的波特蘭市有一所航空學校，專門為中國培養(yǎng)美籍華人飛行員和機械師。這些人在中國最為艱難的時刻，來到故土參加抗戰(zhàn)，很多人犧牲。圖為三個美籍華人飛行員和一位女士在一架戰(zhàn)機前。

飛虎隊不僅指飛行員，還包括地勤人員、機械維修師、辦公室人員等。飛虎隊地勤人員利用機頭發(fā)動機散熱器的側面，描繪出碩大、張開的鯊魚嘴。迪斯尼協(xié)會的羅伊·威廉斯還為飛虎隊設計了一個隊徽：一只插翅的猛虎。這是1942年，昆明機場，中國士兵和美國軍械師對飛機進行檢修。

陳納德最早成立飛虎隊時，主要機型都是P-40戰(zhàn)斗機。這是當時空軍最老的機型，陳納德利用其堅固的機身和良好的俯沖性能，制定“一擊脫離”和四機編隊戰(zhàn)術，讓日本人很是頭疼。圖為1941年，昆明巫家壩機場，機械師在對P-40戰(zhàn)機進行檢修。

昆明巫家壩機場，海拔六千英尺，飛虎隊經(jīng)常在此訓練和執(zhí)行任務。巫家壩機場是“飛虎隊”員們眼中的家。抗戰(zhàn)時，除了擴建巫家壩機場和云南驛機場外，云南先后在楚雄、保山、蒙自、沾益、陸良、羊街、呈貢等地搶建了十多個機場，供飛虎隊使用。這是1942年左右的巫家壩機場俯瞰。

戰(zhàn)時，全國大多數(shù)飛機場的地面都是草皮，上面用石粉畫出白線作為跑道，晴天塵土飛揚，雨天泥濘不堪。昆明巫家壩機場是少有的條件比較好的機場之一，能夠承受各種戰(zhàn)斗機、重型轟炸機和大型運輸機的升降，防空預警系統(tǒng)做得也很好。這是巫家壩機場修理老舊或被破壞的飛機的庫房。

如今在云南那些早已廢棄的機場周邊，經(jīng)常能見到一種大石碾子。大約1.8米高，重量在3-5噸之間，往往要五六十人到上百人才能拉動。當時，云南各地的農(nóng)民們就是用這種石碾子壓實機場跑道。經(jīng)常有人被石碾子壓死。圖為農(nóng)民齊心協(xié)力推石碾子壓實跑道。

除了用石碾子壓實跑道，云南農(nóng)民，不論男女，還要負責鋪設機場跑道。機場跑道的底層是大石頭，上面是彈石，最上面鋪細沙石。他們都要把大石頭敲碎，才能獲得彈石和細沙石。這沙石里浸染著農(nóng)民的鮮血。圖為云南農(nóng)民在將鋪設機場跑道的石頭敲碎。

飛越駝峰航線時，通常在機艙里有一個美國人和兩個中國人。機長是美國人，副駕駛和報務員，幾乎全為中國人。中國的百姓和士兵常常豎起大拇指夸贊飛虎隊員“頂好”，有的美國隊員還在自己的飛機上涂上漢語拼音的“DING HAO”。這是一個中國飛虎隊員向美國隊友豎起大拇指。

“血幅”是飛虎隊員隨身攜帶的一個布條，上面是民國國旗，下面用中文寫著：“來華助戰(zhàn)洋人（美國），軍民一體救護”。一旦墜機飛行員跳傘，只要被中國百姓發(fā)現(xiàn)都會被救起。很多百姓因此被日軍殺害。這是1942年3月，一個美國后背上縫著“血幅”的飛虎隊員在與他人聊天。

盡管得到百姓救助，仍然有大量飛行員犧牲。在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紀念館里，有3294個烈士的名字。1938年后，巫家壩機場附近建立一座空軍公墓，800多名中美空軍烈士埋葬于此。然而，建國后，墓地被侵占，墓碑被用于修建水庫。圖為飛虎隊員在巫家壩空軍公墓紀念陣亡烈士。

中緬印戰(zhàn)場，在云南的天空上，曾經(jīng)飛過無數(shù)年輕人的臉龐。他們在此戰(zhàn)斗、生活、犧牲，很多人的名字都已被遺忘。一只鴿子正在飛向兩個年輕人，他們一個是美國人，一個是中國人。沒錯，所有人都是為和平而戰(zhàn)。戰(zhàn)爭過后，生活仍在繼續(xù)。只是，那些犧牲的人再無機會活在和平的天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