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翼民
從前清爽年景的序幕拉開于臘月十七、十八。這兩天是傳統(tǒng)的大掃除、撣檐塵日子??v然迫近年腳,各家各戶都忙得一天世界,要采辦年貨啦、要添置新衣啦、要腌肉類啦、要牽磨蒸糕啦……但撣檐塵大掃除是必不可少的,或者說,它本來就是過年的一道程序。一年下來了,那種老式的住宅角角落落都積掛上了檐塵,還有蛛網(wǎng)之類,須清除干凈方能迎接新年。一面撣,一面還要喊:“十七、十八,越撣越發(fā)!”如今的工房不大會積那么多檐塵了,多數(shù)人家依然會撣會喊,撣去的應是晦氣,喊出的是對來年的期望。
搞過環(huán)境衛(wèi)生,接著就是個人衛(wèi)生,集中體現(xiàn)在剃頭和沐浴兩款,男女老少都集中在煞年夜邊完成這兩件事兒,一下使所有的理發(fā)店和混堂都爆了棚。
理發(fā)店紛紛通宵達旦趕活,生意是那么好,有一點卻是明確的,不會乘機來個漲價,因為都是老主顧,得罪不起。我等孩子卻是喜歡這樣的場面,雜在人堆里可以聽得不少閑文野章、有趣的社會新聞和故事,還有就是哪個小伙伴剛剃好頭,就可以上前敲他三記頭皮,還唱“新剃白白頭,勿敲三記勿識頭”,被敲的不生惱、還笑,視為吉祥喜慶,因為“勿識頭”就是“觸霉頭”,誰也不愿新年新歲“觸霉頭”。
要說沐浴,其難度與剃頭相仿佛,偌大的混堂里里外外都是浴客。興許那時條件差,人們一兩個月才進一趟混堂,沐的是“餓煞浴”,都集中在那幾天涌進混堂,混堂豈不鬧了個沸反盈天?休息廳里坐等著一茬又一茬客人,前客剛出浴,身上水漬未干,沒來得及小憩片刻,堂倌就涎著笑臉把你高掛在上方的衣服叉了下來,示意你穿衣戴帽讓了后客。
男子沐“年浴”雖難尚不成問題,那時女子沐“年浴”卻是真正的難題,因為女子浴室少得可憐,所以每每排起了長龍,所謂有需求就有動力就有創(chuàng)新唄,不知什么時候城市里的老虎灶抓住商機,紛紛辦起了清水盆湯,一下成了多數(shù)市井婦女的首選。老虎灶終日燒著礱糠的灶膛里火勢熊熊,一排湯罐和大鐵鑊熱氣騰騰。其開設女子沐浴的清水盆湯就利用了爐灶的余熱,———貼著灶壁辟一小屋,小屋與灶上燒熱水的鐵鑊間有根管道連通著,水管正好連著小屋里的一只大鐵鑊,那大鐵鑊就是洗澡的盆湯哩。龍頭一開,熱水源源不斷流向大鐵鑊,出多少錢,放多少熱水,屋壁貼著爐灶足可借熱,小浴間完全可御了外面的寒冷,還有溫暖如春的感覺呢。這樣的清水盆湯雖簡單卻實惠,又近在咫尺,用不著去浴室排隊等候,況且浴資不貴,非常適合閭巷尋常小家女子的消費需求。所以一俟有人“揭竿而起”便“從者如云”也。有了老虎灶的清水盆湯,女子沐“年浴”便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方便和緩解。
“年頭”和“年浴”都解決了,下一步該是換上新簇簇的過年新衣新鞋啦,這是為母親者一年里對兒女的最大期許。我家兄弟姐妹雖然多,母親給每人的新衣新鞋則是必備的,都是吃過年夜飯后一一擺放在每人的床前。再拮據(jù),做一件新的棉襖罩衫也是有的,至于新鞋,都是母親一手制作的蚌殼棉鞋,鞋底納得密密匝匝,很扎實,但也因此很緊,讓皮匠楦了又楦,依然難拔上的,所以必得用銅鞋拔助力才能穿上。幾天下來感到十分的跟腳,這時才體會到母親的用心,因為新年頭上,跟腳的鞋子多么重要,要跳繩、跳猴皮筋、踢毽子,———蚌殼鞋幫“咚咚”響著,毽子美麗的雞毛上下飛舞,多帶勁啊。
——啊,清爽的年景,讓人回味,令人神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