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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起的蓋茨比_ ////////6-8

 edda1027 2012-03-24
第六章
    大概在這個時候,有一天早上,一個雄心勃勃的年輕記者從紐約來到蓋茨比的大門口,問他有沒有什么話要說。
    “關(guān)于什么的話?”蓋茨比很客氣地問道。
    “呃——發(fā)表個什么聲明?!?BR>    在亂了五分鐘之后事情才弄清楚。原來這個人在他報館里曾經(jīng)聽人提到蓋茨比的名字,可是為什么會提到他卻不肯透露,或者他也沒完全弄明白。這天他休息,于是就積極主動地跑出城來“看看”。
    這不過是碰碰運氣,然而這位記者的直覺卻是對的。千百個人在他家做過客因而成為他的經(jīng)歷的權(quán)威,由于他們的宣揚,蓋茨比的名聲在這個夏天越來越大,直到他只差一點就要成為新聞人物了。當(dāng)時的各種傳奇,像“通往加拿大的地下管道”之類,都和他掛上了鉤,還有一個長期流傳的謠言,說他根本不是住在一座房子里,而是住在一條船上,船看上去像座房子,并且沿著長島海岸秘密地來回移動。究竟為什么北達(dá)科他州的杰姆斯-蓋茲能從這些謠言中得到滿足,這倒不容易回答。
    杰姆斯-蓋茲——這是他的真姓名,至少是他法律上的姓名。他是在十七歲時改名換姓的,也是在他一生事業(yè)開端的那個特定時刻——當(dāng)時他看見丹-科迪先生的游艇在蘇必利爾湖①上最險惡的沙洲上拋錨、那天下午身穿一件破舊的綠色運動衫和一條帆布褲在沙灘上游蕩的是杰姆斯-蓋茲,但是后來借了一條小船,劃到托洛美號去警告科迪,半小時之內(nèi)可能起大風(fēng)使他的船覆沒的,已經(jīng)是杰伊-蓋茨比了——
    ①蘇必利爾湖(LakeSuperior),美國五大湖之一。
    我猜,就在當(dāng)時他也早已把這個名宇想好了。他的父母是碌碌無為的莊稼人——他的想象力根本從來沒有真正承認(rèn)他們是自己的父母。實際上長島西卵的杰伊-蓋茨比來自他對自己的柏拉圖式的理念。他是上帝的兒子——這個稱號,如果有什么意義的話,就是字面的意思——因此他必須為他的天父效命,獻(xiàn)身于一種博大、庸俗、華而不實的美。因此他虛構(gòu)的恰恰是一個十七歲的小青年很可能會虛構(gòu)的那種杰伊-蓋茨比,而他始終不渝地忠于這個理想形象。
    一年多來,他沿著蘇必利爾湖南岸奔波,或是捕鮭魚,或是撈蛤蜊,或是干任何其他為他掙來食宿的雜事。在那些風(fēng)吹日曬的日子里,干著時松時緊的活計,他有著曬得黝黑。越來越硬棒的身體,過著大然的生活。他早就跟女人發(fā)生了關(guān)系,并且由于女人過分寵愛他,他倒瞧不起她們。他瞧不起年輕的處女,因為她們愚昧無知,他也瞧不起其他女人,因為她們?yōu)榱艘恍┦虑榇蟪炒篝[,而那些事情由于他那驚人的自我陶醉,在他看來都是理所當(dāng)然的。
    但是他的內(nèi)心卻經(jīng)常處于激蕩不安之中。夜晚躺在床上的時候,各種離奇怪誕的幻想紛至沓來。一個絢麗得無法形容的宇宙展現(xiàn)在他腦海里,這時小鐘在洗臉架上滴答滴答地響著,月亮用水一般的光浸泡著他亂七八糟扔在地上的衣服。每夜他都給他那些幻想的圖案添枝加葉,一直等到昏沉的睡意降落在一個生動的場面之上,使他忘記了一切。有一陣子這些幻夢為他的想象力提供了一個發(fā)泄的途徑:它們令人滿意地暗示現(xiàn)實是不真實的,它們表明世界的磐石是牢牢地建立在仙女的翅膀上的。
    幾個月以前,一種追求他未來的光榮的本能促使他前往明尼蘇達(dá)州南部路德教的小圣奧拉夫?qū)W院。他在那里只待了兩個星期,一方面由于學(xué)院對他的命運的鼓聲、對命運本身麻木不忙而感到沮喪,一方面鄙視他為了掙錢作為學(xué)習(xí)費用而干的勤雜工工作。后來他東漂西蕩又回到了蘇必利爾湖,那天他還在找點什么活兒干的時候,丹-科迪的游艇在湖邊的淺灘上拋下錢來。
    科迪當(dāng)時五十歲,他是內(nèi)華達(dá)州的銀礦、育空地區(qū)①、一八七五年以來每一次淘金爇的產(chǎn)物。他做蒙大拿州銅的生意發(fā)了好幾百萬的財,結(jié)果雖然身體仍然健壯,可是腦子已經(jīng)接近于糊涂。無數(shù)的女人對這個情況有所覺察,于是想方設(shè)法使他和他的錢分手。那個名叫埃拉-凱的女記者抓住他的弱點扮演了德曼特農(nóng)夫人②的角色,慫恿他乘上游艇會航海,她所耍的那些不太體面的手腕是一九○二年聳人聽聞的報刊爭相報道的新聞。他沿著有著過分殷勤好客的居民的海岸航行了五年之后,就在這天駛?cè)诵」媚餅?,成為杰姆?蓋茲命運的主宰——
    ①育空地區(qū)(Yukon),加拿大西部地區(qū),19世紀(jì)末葉發(fā)現(xiàn)新金礦。
    ②德曼特農(nóng)夫人(MadamedeMaintenon),17世紀(jì)法國國土路易十四的情婦,后秘密成婚。
    年輕的蓋茲,兩手靠在船槳上,抬頭望著有欄桿圍著的甲板,在他眼中,那只船代表了世界上所有的美和魅力。我猜想他對科邊笑了一笑——他大概早已發(fā)現(xiàn)他笑的時候很討人歡喜。不管怎樣,科迪問了他幾個問題(其中之一引出了這個嶄新的名字),發(fā)覺他聰明伶俐而且雄心不小。幾天之后他把他帶到德盧恩城①,替他買了一件藍(lán)色海員服、六條白帆布褲子和一頂游艇帽。等到托洛美號啟程前往西印度群島和巴巴平海岸②的時候,蓋茨比也走了——
    ①德盧恩(Duluth),蘇必利爾湖上的一個港口。
    ②巴巴里海岸(BarbaryCoast),埃及以西的北非伊斯蘭教地區(qū)。
    他以一種不太明確的私人雇員身份在科迪手下工作——先后于過聽差、大副、船長、秘書,甚至還當(dāng)過監(jiān)守,因為丹-科迪清醒的時候知道自己酒一喝醉什么揮金如土的傻事都干得出來,因此他越來越信賴蓋茨比,以防止這一類的意外事故。這種安排延續(xù)了五年,在這期間那艘船環(huán)繞美洲大陸三次。它本來可能無限期地繼續(xù)下去,要不是有一晚在波士頓,埃拉-凱上了船,一星期后丹-科邊就毫不客氣地死掉了。
    我記得他那張掛在蓋茨比臥室里的相片,一個頭發(fā)花白、服飾花哨的老頭子,一張冷酷無情、內(nèi)心空虛的臉——典型的沉湎酒色的拓荒者,這幫人在美國生活的某一階段把邊疆妓院酒館的粗野狂暴帶回到了東部濱海地區(qū)。蓋茨比酒喝得極少,這得間接地歸功于科迪。有時在歡鬧的宴席上女人會把香擯柔進(jìn)他的頭發(fā),他本人卻養(yǎng)成了習(xí)慣不去沾酒。
    他也正是從科邊那里繼承了錢——一筆二萬五千美元的遺贈。他并沒拿到錢。他始終也沒懂得人家用來對付他的法律手段,但是千百萬財產(chǎn)剩下多少通通歸了埃拉-凱。他只落了他那異常恰當(dāng)?shù)慕逃航芤?蓋茨比的模糊輪廓已經(jīng)逐漸充實成為一個血肉豐滿的人了。
    這一切都是他好久以后才告訴我的,但是我在這里寫了下來,為的是駁斥早先那些關(guān)于他的來歷的荒唐謠言,那些都是連一點兒影子也沒有的事。再有,他是在一個十分混亂的時刻告訴我的,那時關(guān)于他的種種傳聞我已經(jīng)到了將信將疑的地步。所以我現(xiàn)在利用這個短暫的停頓,仿佛趁蓋茨比喘口氣的機會,把這些誤解清除一下。
    在我和他的交往之中,這也是一個停頓。有好幾個星期我既沒和他見面,也沒在電話里聽到過他的聲音——大部分時間我是在紐約跟喬丹四處跑,同時極力討她那老朽的姑媽的歡心——但是我終于在一個星期日下午到他家去了。我待了還沒兩分鐘就有一個人把湯姆-布坎農(nóng)帶進(jìn)來喝杯酒。我自然吃了一驚,但是真正令人驚奇的卻是以前竟然還沒發(fā)生過這樣的事。
    他們一行三人是騎馬來的——湯姆和一個姓斯隆的男人,還有一個身穿棕色騎裝的漂亮女人,是以前來過的。
    “我很高興見到你們,”蓋茨比站在陽臺上說,“我很高興你們光臨?!?BR>    仿佛承他們的情似的!
    “請坐,請坐。怞支香煙或者怞支雪茄?!彼谖葑永锱軄砼苋ィχ蜮徍叭?,“我馬上就讓人給你們送點什么喝的來?!?BR>    湯姆的到來使他受到很大震動。但是他反正會感到局促不安,直到他招待了他們一點什么才行,因為他也隱約知道他們就是為了這個才來的。斯隆先生什么都不要。來杯檸檬水?不要,謝謝。來點香擯吧?什么都不要,謝謝……對不起……
    “你們騎馬騎得很痛快吧?”
    “這一帶的路很好?!?BR>    “大概來往的汽車……”
    “是嘛?!?BR>    剛才介紹的時候湯姆只當(dāng)彼此是初次見面,此刻蓋茨比突然情不自禁地掉臉朝著他。
    “我相信我們以前在哪兒見過面,布坎農(nóng)先生?!?BR>    “噢,是的,”湯姆生硬而有禮貌地說,他顯然并不記得,“我們是見過的,我記得很清楚。”
    “大概兩個星期以前。”
    “對啦。你是跟尼克在一起的。”
    “我認(rèn)識你太太?!鄙w茨比接下去說,幾乎有一點挑釁的意味。
    “是嗎?”
    湯姆掉臉朝著我。
    “你住在這附近嗎,尼克?”
    “就在隔壁。”
    “是嗎?”
    斯隆光生沒有參加談話,而是大模大樣地仰靠在他的椅子上。那個女的也沒說什么——直到兩杯姜汁威一f:忌下肚之后,她忽然變得有說有笑了。
    “我們都來參加你下次的晚會,蓋茨比先生,”她提議說,“你看好不好?”
    “當(dāng)然好了。你們能來,我太高興了。”
    “那很好吧,”斯隆先生毫不承情地說,“呃——我看該回家了?!?BR>    “請不要忙著走。”蓋茨比勸他們。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控制自己,并且他要多看看湯姆?!澳銈兒尾弧銈兒尾痪驮谶@兒吃晚飯呢?說不定紐約還有一些別的人會來?!?BR>    “你到我家來吃晚飯,”那位太太爇烈地說,“你們倆都來?!?BR>    這也包括了我。斯隆先生站起身來。
    “我是當(dāng)真的,”她堅持說,“我真希望你們來。都坐得下。”
    蓋茨比疑惑地看著我。他想去,他也看不出斯隆先生打定了主意不讓他去。
    “我恐怕去不了?!蔽艺f。
    “那么你來?!彼龢O力慫恿蓋茨比一個人。
    斯隆先生湊著她耳邊咕噥了一下。
    “我們?nèi)绻R上就走,一點都不會晚的?!彼虉?zhí)地大聲說。
    “我沒有馬,”蓋茨比說,“我在軍隊里騎過馬的,但是我自己從來沒買過馬。我只好開車跟你們走。對不起,等一下我就來?!?BR>    我們其余幾個人走到外面陽臺上,斯隆和那位太太站在一邊。開始?xì)鉀_沖地交談。
    “我的天,我相信這家伙真的要來,”湯姆說,“難道他不知道她并不要他來嗎?”
    “她說她要他來的嘛?!?BR>    “她要舉行盛大的宴會,他在那兒一個人都不會認(rèn)得的?!彼櫚櫭碱^,“我真納悶他到底在哪兒認(rèn)識黛西的。天曉得,也許我的思想太古板,但是這年頭女人家到處亂跑,我可看不慣。她們遇上各式各樣的怪物?!?BR>    忽然間斯隆先生和那位太太走下臺階,隨即上了馬。
    “來吧,”斯隆先生對湯姆說,“我們已經(jīng)晚了。我們一定得走了?!比缓髮ξ艺f,“請你告訴他我們不能等了,行嗎?”
    湯姆跟我握握手,我們其余幾個人彼此冷冷地點了點頭,他們就騎著馬沿著車道小跑起來,很快消失在八月的樹陰里,這時,蓋茨比手里拿著帽子和薄大衣,正從大門里走出來。
    湯姆對于黛西單獨四處亂跑顯然放不下心,因為下一個星期六晚上他和她要一道來參加蓋茨比的晚會。也許是由于他的在場,那次晚會有一種特殊的沉悶氣氛——它鮮明地留在我記憶里,與那個夏天蓋茨比的其他晚會迥然不同。還是那些同樣的人,或者至少是同一類的人、同樣的源源不絕的香擯、同樣的五顏六色、七嘴八舌的喧鬧,可是我覺得無形中有一種不愉快的感覺,彌漫著一種以前從沒有過的惡感。要不然,或許是我本來已經(jīng)逐漸習(xí)慣于這一套,逐漸認(rèn)為西卵是一個獨立完整的世界,自有它獨特的標(biāo)準(zhǔn)和大人物,首屈一指因為它并不感到相形見繼,而此刻我卻通過黛西的眼睛重新去看這一切。要通過新的眼睛去看那些你已經(jīng)花了很多氣力才適應(yīng)的事物,那總是令人難受的。
    他們在黃昏時刻到達(dá),然后當(dāng)我們幾人漫步走到幾百名珠光寶氣的客人當(dāng)中時,黛西的聲音在她喉嚨里玩著呢呢喃喃的花樣。
    “這些東西真叫我興奮,”她低聲說,“如果你今晚上任何時候想吻我,尼克,你讓我知道好了,我一定高興為你安排。只要提我的名字就行,或者出示一張綠色的請?zhí)?。我正在散發(fā)綠色的……”
    “四面看看?!鄙w茨比敦促她。
    “我正在四面看啊。我真開心極……”
    “你一定看到許多你聽見過的人物的面孔?!?BR>    湯姆傲慢的眼睛向人群一掃。
    “我們平時不大外出,”他說,“實際上,我剛才正在想我這里一個人都不認(rèn)識?!?BR>    “也許你認(rèn)得那位小姐?!鄙w茨比指出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端莊地坐在一棵白梅樹下。湯姆和黛西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認(rèn)出來這是一位一向只在銀幕上見到的大明星,幾乎不敢相信是真的。
    “她真美啊?!摈煳髡f。
    “站在她身邊彎著腰的是她的導(dǎo)演?!?BR>    蓋茨比禮貌周全地領(lǐng)著他們向一群又一群的客人介紹。
    “布坎農(nóng)夫人……命坎農(nóng)先生,”躊躇片刻之后,他又補充說,“馬球健將。”
    “不是的,”湯姆連忙否認(rèn),“我可不是?!?BR>    但是蓋茨比顯然喜歡這個名稱的寒意,因為以后整個晚上湯姆就一直是“馬球健將”。
    “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多名人,”黛西興奮地說,“我喜歡那個人……他叫什么名字來著?就是鼻子有點發(fā)青的那個?!?BR>    蓋茨比報了那人的姓名,并說他是一個小制片商。
    “哦,我反正喜歡他。”
    “我寧愿不做馬球健將,”湯姆愉快地說,“我倒寧愿以……以一個默默無聞的人的身份看看這么多有名的人?!?BR>    黛西和蓋茨比跳了舞。我記得我當(dāng)時看到他跳著優(yōu)雅的老式狐步舞感到很詫異——我以前從未見過他跳舞。后來他倆溜到我家,在我的臺階上坐了半個小時,她讓我待在園子里把風(fēng)?!叭f一著火或是發(fā)大水。”她解釋道,“或是什么天災(zāi)啦?!?BR>    我們正在一起坐下來吃晚飯時,湯姆又從默默無聞中出現(xiàn)了?!拔腋沁厧讉€人一起吃飯,行嗎?”他說,“有一個家伙正在大講笑話。”
    “去吧,”黛西和顏悅色地回答,“如果你要留幾個住址下來,這里是我的小金鉛筆?!薄^了一會她四面張望了一下,對我說那個女孩“俗氣可是漂亮”,于是我明白除了她單獨跟蓋茨比待在一起的半小時之外,她玩得并不開心。
    我們這一桌的人喝得特別醉。這得怪我不好——蓋茨比被叫去聽電話,又碰巧兩星期前我還覺得這些人挺有意思,但是當(dāng)時我覺得好玩的晚上變得索然無味了。
    “你感覺怎么樣,貝達(dá)克小姐?”
    我同她說話的這個姑娘正在想慢慢倒在我的肩上,可是并沒成功。聽到這個問題,她坐起身來,睜開了眼睛。
    “什么?”
    一個大塊頭、懶洋洋的女人,本來一直在慫恿黛西明天到本地俱樂部去和她一起打高爾夫球的,現(xiàn)在來為貝達(dá)克小姐辯白了:
    “噢,她現(xiàn)在什么事也沒有了。她每次五六杯雞尾酒下肚,總是這樣大喊大叫。我跟她說她不應(yīng)當(dāng)喝酒。”
    “我是不喝酒?!笔艿街肛?zé)的那個人隨口說道。
    “我們聽到你嚷嚷,于是我跟這位希維特大夫說:‘那里有人需要您幫忙,大夫?!?BR>    “她非常感激,我相信,”另一位朋友用并不感激的日氣說,“可是你把她的頭接到游泳池里去,把她的衣服全搞濕了?!?BR>    “我最恨的就是把我的頭接到游泳池里,”貝達(dá)克小姐咕噥著說,“有一回在新澤西州他們差一點沒把我淹死?!?BR>    “那你就不應(yīng)當(dāng)喝酒嘛?!毕>S特大夫堵她的嘴說。
    “說你自己吧!”貝達(dá)克小姐激烈地大喊道,“你的手發(fā)抖。我才不會讓你給我開刀哩!”
    情況就是這樣。我記得的差不多是最后的一件事是我和黛西站在一起望著那位電影導(dǎo)演和他的“大明星”。他們?nèi)匀辉谀强冒酌窐湎?,他們的臉快要貼到一起了,中間只隔著一線淡淡的月光。我忽然想到他整個晚上大概一直在非常非常慢地彎下腰來,才終于和她靠得這么近,然后正在我望著的這一刻,我看見他彎下最后一點距離,親吻了她的面頰。
    “我喜歡她,”黛西說,“我覺得她美極了?!?BR>    但是其他的一切她都討厭——而且是不容置辯的,因為這并不是一種姿態(tài),而是一種感情。她十分厭惡西卵,這個由百老匯強加在一個長島漁村上的沒有先例的“勝地”——厭惡它那不安于陳舊的委婉辭令的粗獷活力,厭惡那種驅(qū)使它的居民沿著一條捷徑從零跑到零的過分突兀的命運。她正是在這種她所不了解的單純之中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
    他們在等車子開過來的時候,我和他們一同坐在大門前的臺階上。這里很暗,只有敞開的門向優(yōu)暗的黎明射出十平方英尺的亮光。有時樓上化妝室的遮簾上有一個人影掠過,然后又出現(xiàn)一個人影,絡(luò)繹不絕的女客對著一面看不見的鏡子涂脂抹粉。
    “這個姓蓋茨比的究竟是誰?”湯姆突然質(zhì)問我,“一個大私酒販子?”
    “你在哪兒聽來的?”我問他。
    “我不是聽來的。我猜的。有很多這樣的暴發(fā)戶都是大私酒販子,你要知道?!?BR>    “蓋茨比可不是。”我簡慢地說。
    他沉默了一會。汽車道上的小石子在他腳底下喀嚓作響。
    “我說,他一定花了很大的氣力才搜羅到這么一大幫牛頭馬面?!?BR>    一陣微風(fēng)吹動了黛西的毛茸茸的灰皮領(lǐng)子。
    “至少他們比我們認(rèn)得的人有趣?!彼悬c勉強地說。
    “看上去你并不怎么感興趣嘛?!?BR>    “噢,我很感興趣。”
    湯姆哈哈一笑,把臉轉(zhuǎn)向我。
    “當(dāng)那個女孩讓她給她來個冷水淋浴的時候,你有沒有注意到黛西的臉?”
    黛西跟著音樂沙啞而有節(jié)奏的低聲唱了起來,把每個字都唱出一種以前從未有過、以后也決不會再有的意義。當(dāng)曲調(diào)升高的時候,她的嗓音也跟著改變,悠揚婉轉(zhuǎn),正是女低音的本色,而且每一點變化都在空氣中散發(fā)出一點她那溫暖的人情味很濃的魔力。
    “來的人有好多并不是邀請來的,”她忽然說,“那個女孩子就沒有接到邀請。他們于脆闖上門來,而他又太客氣,不好意思謝絕。”
    “我很想知道他是什么人,又是于什么的,”湯姆固執(zhí)地說,“并且我一定要去打聽清楚?!?BR>    “我馬上就可以告訴你,”她答道,“他是開藥房的,好多家藥房。是他一手創(chuàng)辦起來的。”
    那輛姍姍來遲的大型轎車沿著汽車道開了上來。
    “晚安,尼克。’黛西說。
    她的目光離汗了我,朝著燈光照亮的最上一層臺階看去,在那里一支當(dāng)年流行的哀婉動人的小華爾茲舞曲《凌晨三點鐘》正從敞開的大門傳出來。話說回來,正是在蓋茨比的晚會的隨隨便便的氣氛之中,就有她自己的世界中完全沒有的種種浪漫的可能性。那支歌曲里面有什么東西仿佛在呼喚她回到里面去呢?現(xiàn)在在這優(yōu)暗的、難以預(yù)測的時辰里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呢?也許會光臨一位令人難以置信的客人,一位世上少有的令人驚異不已的佳人,一位真正艷麗奪目的少女,只要對蓋茨比看上一眼,只要一剎那魔術(shù)般的相逢,她就可以把五年來堅貞不移的愛情一筆勾銷。
    那夜我待到很晚,蓋茨比要我待到他可以脫身,于是我就在花園里徘徊,一直待到最后一群游泳的客人,又寒冷又興奮,從黑黝黝的海灘上跑上來,一直等到樓上各間客房里的燈都滅了。等到他最后走下臺階時,那曬得黝黑的皮膚比往常更緊地繃在他臉上,他的眼睛發(fā)亮而有倦意。
    “她不喜歡這個晚會?!彼R上就說。
    “她當(dāng)然喜歡啦?!?BR>    “她不喜歡,”他固執(zhí)地說,“她玩得不開心?!?BR>    他不講話了,但我猜他有滿腔說不出的郁悶。
    “我覺得離開她很遠(yuǎn),”他說,“很難使她理解。”
    “你是說舞會的事嗎?”
    “舞會?”他一彈指就把他所有開過的舞會都勾銷了,“老兄,舞會是無關(guān)緊要的?!?BR>    他所要求于黛西的不下于要她跑去跟湯姆說:“我從來沒有愛過你?!钡人媚蔷湓挵阉哪暌还P勾銷之后,他倆就可以研究決定那些需要采取的更加實際的步驟。其中之一就是,等她恢復(fù)了自由,他倆就回路易斯維爾去,從她家里出發(fā)到教堂去舉行婚禮——就仿佛是五年以前一樣。
    “可是她不理解,”他說,“她過去是能夠理解的。我們往往在一起坐上幾個鐘點……”
    他忽然停住不說了,沿著一條布滿了果皮、丟棄的小禮物和踩爛的殘花的小道走來走去。
    “我看對她不宜要求過高,”我冒昧地說,“你不能重溫舊夢的?!?BR>    “不能重溫舊夢?”他大不以為然地喊道,“哪兒的話,我當(dāng)然能夠!”
    他發(fā)狂地東張西望,仿佛他的舊夢就隱藏在這里,他的房子的陰影里,幾乎一伸手就可以抓到的。
    “我要把一切都安排得跟過去一模一樣,”他說,一面堅決地點點頭,“她會看到的?!?BR>    他滔滔不絕地大談往事,因此我揣測他想要重新獲得一點什么東西,也許是那進(jìn)入他對黛西的爇戀之中的關(guān)于他自己的某種理念。從那時以來,他的生活一直是凌亂不堪的,但是假如他一旦能回到某個出發(fā)點,慢慢地重新再走一遍,他可以發(fā)現(xiàn)那東西是什么…………一個秋天的夜晚,五年以前,落葉紛紛的時候,他倆走在街上,走到一處沒有樹的地方,人行道被月光照得發(fā)白。他們停了下來,面對面站著。那是一個涼爽的夜晚,那是一年兩度季節(jié)變換的時刻,空氣中洋溢著那種神秘的興奮。家家戶戶寧靜的燈火仿佛在向外面的黑暗吟唱,天上的墾星中間仿佛也有繁忙的活動。蓋茨比從他的眼角里看到,一段段的人行道其實構(gòu)成一架梯子,通向樹頂上空一個秘密的地方——他可以攀登上去,如果他獨自攀登的話,一登上去他就可以吮吸生命的漿液,大口吞唱那無與輪比的神奇的奶汁。
    當(dāng)黛西潔白的臉貼近他自己的臉時,他的心越跳越快。他知道他一跟這個姑娘親吻,并把他那些無法形容的憧憬和她短暫的呼吸永遠(yuǎn)結(jié)合在一起,他的心靈就再也不會像上帝的心靈一樣自由馳騁了。因此他等著,再傾聽一會那已經(jīng)在一顆星上敲響的音叉。然后他吻了她。經(jīng)他的嘴唇一碰,她就像一朵鮮花一樣為他開放,于是這個理想的化身就完成了。
    他的這番話,甚至他難堪的感傷,使我回想起一點什么……我很久以前在什么地方聽過的一個迷離恍惚的節(jié)奏,幾句零落的歌詞。一會兒的工夫,有一句話快到了嘴邊,我的兩片嘴唇像啞巴一樣張開,仿佛除了一絲受驚的空氣之外還有別的什么在上面掙扎著要出來。但是嘴唇發(fā)不出聲音,因此我?guī)缀跸肫鸬臇|西就永遠(yuǎn)無法表達(dá)了
第七章
    正在人們對蓋茨比的好奇心達(dá)到頂點的時候,有一個星期六晚上他別墅里的燈都沒有亮——于是,他作為特里馬爾喬①的生涯,當(dāng)初莫名其妙地開始,現(xiàn)在又莫名其妙地結(jié)束了,我逐漸發(fā)覺那些乘興而來的一輛輛汽車,稍停片刻之后又掃興地開走了。我疑心他是否病了,于是走過去看看——一個面目猙獰的陌生仆人從門口滿腹狐疑地斜著眼看我——
    ①特里馬爾喬,古羅馬作家皮特羅尼斯作品《諷刺篇》中一個大宴賓客的暴戶發(fā)。
    “蓋茨比先生病了嗎?”
    “沒有?!蓖A艘粫怕掏痰?、勉勉強強地加了一聲“先生”。
    “我好久沒看見他了,很不放心。告訴他卡羅威先生來過?!?BR>    “誰?”他粗魯?shù)貑枴?BR>    “卡羅威?!?BR>    “卡羅威。好啦,我告訴他?!?BR>    他粗魯?shù)嘏榈囊宦曣P(guān)上了大門。
    我的芬蘭女傭人告訴我,蓋茨比早在一個星期前就辭退了家里的每一個仆人,另外雇用了五六個人,這些人從來不到西卵鎮(zhèn)上去受那些仟店的賄賂,而是打電話訂購數(shù)量不多的生活用品。據(jù)食品店送貨的伙計報道,廚房看上去像個豬圈,而鎮(zhèn)上一般的看法是,這些新人壓根兒不是什么仆人。
    第二天蓋茨比打電話給我。
    “準(zhǔn)備出門嗎?”我問。
    “沒有,老兄?!?BR>    “我聽說你把所有的仆人都辭了。”
    “我需要的是不愛講閑話的人。黛西經(jīng)常來——總是在下千。”
    原來如此,由于她看了不贊成,這座大酒店就像紙牌搭的房子一樣整個坍掉了。
    “他們是沃爾夫山姆要給幫點兒忙的人。他們都是兄弟姐妹。他們開過一家小旅館。”
    “我明白了?!?BR>    他是應(yīng)黛西的請求打電話來的——我明天是否可以到她家吃午飯?貝克小姐會去的。半小時之后,黛西親自打電話來,似乎因為知道我答應(yīng)去而感到寬慰。一定出了什么事。然而我卻不能相信他們競?cè)粫x這樣一個場合來大鬧一場——尤其是蓋茨比早先在花園里所提出的那種令人難堪的場面。
    第二天天氣酷爇,夏日幾乎要終結(jié),然而這也無疑是夏天中最爇的一天。當(dāng)我乘的火車從地道里鉆出來駛進(jìn)陽光里時,只有全國餅干公司爇辣辣的汽笛打破了中午悶爇的靜寂。客車?yán)锏牟菀螇|爇得簡直要著火了。坐在我旁邊的一個婦女起先很斯文地讓汗水滲透襯衣,后來,她的報紙在她手指下面也變潮了時,她長嘆一聲,在酷爇中頹然地往后一倒。她的錢包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下。
    “哎喲!”她吃驚地喊道。
    我懶洋洋地彎下腰把它撿了起來,遞還給了她,手伸得遠(yuǎn)遠(yuǎn)的,捏著錢包的一個角,表示我并無染指的意圖——可是附近的每一個人,包括那女人,照樣懷疑我。
    “爇!”查票員對面熟的乘客說,“夠嗆的天氣!爇……爇……爇……你覺得夠爇的嗎?爇嗎?你覺得……”
    我的月季票遞還給我時上面留下了他手上的黑汗?jié)n。在這種酷爇的天氣還有誰去管他親吻的是誰的朱唇,管他是誰的腦袋偎濕了他胸前的睡衣口袋!
    ……蓋茨比和我在門口等開門的時候,一陣微風(fēng)吹過布坎農(nóng)的住宅的門廊,帶來電話鈴的聲音。
    “主人的尸體?”男管家大聲向話筒里嚷道,“對不起,太太,可是我們不能提供——今天中午太爇了,沒法碰!”
    實際上他講的是:“是……是……我去瞧瞧?!?BR>    他放下了話筒,朝我們走過來,頭上冒著汗珠,接過我們的硬殼草帽。
    “夫人在客廳里等您哩!”他喊道,一面不必要地指著方向。在這酷爇的大氣,每一個多余的手勢都是濫用生活的公有財富。
    這間屋子外面有這篷擋著,又陰暗又涼快。黛西和喬丹躺在一張巨大的長沙發(fā)上,好像兩座銀像壓住自己的白色衣裙,不讓電扇的呼呼響的風(fēng)吹動。
    “我們動不了了?!彼齻儌z同聲說。
    喬丹的手指,黝黑色上面搽了一層白粉,在我手指里擱了一會。
    “體育家托馬斯-布坎農(nóng)①先生呢?”我問——
    ①托馬斯-布坎農(nóng)即上文的湯姆-布坎農(nóng)。湯姆系托馬斯的昵稱。
    就在同時我聽見了他的聲音,粗獷、低沉、沙啞,正在用門廓的電話與什么人通著話。
    蓋茨比站在緋紅的地毯中央,用著了迷的目光向四周張望。黛西看著他,發(fā)出了她那甜蜜、動人的笑聲。微微的一陣粉從她胸口升入空中。
    “有謠言說,”喬丹悄悄地說,“那邊是湯姆的情人在打電話。”
    我們都不說話。門廊里的聲音氣惱地提高了:“那好吧,我根本不把車子賣給你了……我根本不欠你什么情……至于你在午飯時候來打擾我,我根本不答應(yīng)!”
    “掛上話筒在講。”黛西冷嘲爇諷地說。
    “不,他不是?!蔽蚁蛩忉尩?,“這是一筆確有其事的交易。我碰巧知道這件事?!?BR>    湯姆猛然推開了門,他粗壯的身軀片刻間堵住了門口,然后急匆匆走進(jìn)了屋子。
    “蓋茨比先生!”他伸出了他那寬大、扁平的手,很成功地掩飾住了對他的厭惡,“我很高興見到您,先生……尼克……”
    “給我們來一杯冷飲吧!”黛西大聲說。
    他又離開屋子以后,她站起身來,走到蓋茨比面前,把他的臉拉了下來,吻他的嘴。
    “你知道我愛你?!彼卣f。
    “你忘了還有一位女客在座。”喬丹說。
    黛西故意裝傻回過頭看看。
    “你也跟尼克接吻吧?!?BR>    “多低級、多下流的女孩子!”
    “我不在乎!”黛西大聲說,同時在磚砌的壁爐前面跳起舞來。后來她想起了酷爇的天氣,又不好意思地在沙發(fā)上坐了下來,正在這時一個穿著新洗的衣服的保姆攙著一個小女孩走進(jìn)屋子來。
    “心——肝,寶——貝,”她嗲聲嗲氣地說,一面伸出她的胳臂,“到疼你的親娘這里來?!?BR>    保姆一撒手,小孩就從屋子那邊跑過來,羞答答地一頭埋進(jìn)她母親的衣裙里。
    “心——肝,寶——貝?。寢尠逊叟侥泓S黃的頭發(fā)上了嗎?站起身來,說聲——您好?!?BR>    蓋茨比和我先后彎下腰來,握一握她不情愿地伸出的小手。然后他驚奇地盯著孩子看。我想他以前從來沒有真正相信過有這個孩子存在。
    “我在午飯前就打扮好了?!焙⒆诱f,急切地把臉轉(zhuǎn)向黛西。
    “那是因為你媽要顯擺你?!彼拖骂^來把臉伏在雪白的小脖子上唯一的皺紋里,‘你啊,你這個寶貝。你這個獨一無二的小寶貝?!?BR>    “是啊,”小孩平靜地答應(yīng),“喬丹阿姨也穿了一件白衣裳?!?BR>    “你喜歡媽媽的朋友嗎?”黛西把她轉(zhuǎn)過來,讓她面對著蓋茨比,“你覺得他們漂亮嗎?”
    “爸爸在哪兒?”
    “她長得不像她父親,”黛西解釋說,“她長得像我。她的頭發(fā)和臉形都像我?!?BR>    黛西朝后靠在沙發(fā)上。保姆走上前一步,伸出了手。
    “來吧,帕咪。”
    “再見,乖乖!”
    很懂規(guī)矩的小孩依依不舍地回頭看了一眼,抓著保姆的手,就被拉到門外去,正好湯姆回來,后面跟著四杯杜松子利克酒,里面裝滿了冰塊喀嚓作響。
    蓋茨比端過一杯酒來。
    “這酒絕對涼?!彼f,看得出來他有點緊張。
    我們迫不及待地大口大口地把酒喝下去。
    “我在什么地方看到過,說太陽一年比一年爇,”湯姆很和氣地說,“好像地球不久就會掉進(jìn)太陽里去——等一等——恰恰相反——太陽一年比一年冷。”
    “到外面來吧,”他向蓋茨比提議說,“我想請你看看我這個地方。”
    我跟他們一起到外面游廊上去。在綠色的海灣上,海水在酷爇中停滯不動,一條小帆船慢慢向比較新鮮的海水移動。蓋茨比的眼光片刻間追隨著這條船。他舉起了手,指著海灣的對面。
    “我就在你正對面?!?BR>    “可不是嘛?!?BR>    我們的眼睛掠過玫瑰花圃,掠過炎爇的草坪,掠過海岸邊那些大爇天的亂草堆。那只小船的白翼在蔚藍(lán)清涼的天際的背景上慢慢地移動。再往前是水波蕩漾的海洋和星羅棋布的寶島。
    “那是多么好的運動,”湯姆點著頭說,“我真想出去和他在那邊玩上個把鐘頭。”
    我們在餐廳里吃的午飯,里面也遮得很陰涼,大家把緊張的歡笑和涼啤酒一起喝下肚去。
    “我們今天下午做什么好呢?”黛西大聲說,“還有明天,還有今后三十年?”
    “不要這樣病態(tài),”喬丹說,“秋天一到,天高氣爽,生活就又重新開始了?!?BR>    “可是天真爇得要命,”黛西固執(zhí)地說,差點要哭出來了,“一切又都混亂不堪。咱們都進(jìn)城去吧!”
    她的聲音繼續(xù)在爇浪中掙扎,向它沖擊著,把無知覺的爇氣塑成一些形狀。
    “我聽說過把馬房改做汽車間,”湯姆在對蓋茨比說,“但是我是第一個把汽車間變成馬房的人?!?BR>    “誰愿意進(jìn)城去?”黛西執(zhí)拗地問道。蓋茨比的眼睛慢慢朝她看過去。“啊,”她喊道,‘你看上去真帥?!?BR>    他們的眼光相遇了,他們彼此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對方,超然物外。她好不容易才把視線轉(zhuǎn)回到餐桌上。
    “你看上去總是那么帥?!彼貜?fù)說。
    她已經(jīng)告訴他她愛他,湯姆-布坎農(nóng)也看出來了。他大為震驚。他的嘴微微張開,他看看蓋茨比,又看看黛西,仿佛他剛剛認(rèn)出她是他很久以前就認(rèn)識的一個人。
    “你很像廣告里那個人,”她恬然地繼續(xù)說,“你知道廣告里那個人……”
    “好吧,”湯姆趕緊打斷了她的話,“我非常樂意進(jìn)城去。走吧——我們大家都進(jìn)城去?!?BR>    他站了起來,他的眼睛還是在蓋茨比和他妻子之間間來閃去。誰都沒動。
    “走??!”他有點冒火了,“到底怎么回事?咱們要進(jìn)城,那就走吧。”
    他把杯中剩下的啤酒舉到了唇邊,他的手由于他盡力控制自己而在發(fā)抖。黛西的聲音促使我們站了起來,走到外面熾爇的石子汽車道上。
    “我們馬上就走嗎?”她不以為然地說,“就像這樣?難道我們不讓人家先怞支煙嗎?”
    “吃飯的時候大家從頭到尾都在怞煙。”
    “哦,咱們高高興興地玩吧,”她央求他,“天太爇了,別鬧吧?!?BR>    他沒有回答。
    “隨你的便吧,”她說,“來吧,喬丹?!?BR>    她們上樓去做好準(zhǔn)備,我們?nèi)齻€男的就站在那兒用我們的腳把滾燙的小石子踢來踢去。一彎銀月已經(jīng)懸在西天。蓋茨比剛開日說話,又改變了主意,想閉上嘴巴,但湯姆也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他等他說。
    “你的馬房是在這里嗎?”蓋茨比勉強地問道。
    “沿這條路下去大約四分之一英里?!?BR>    “哦”
    停了一會。
    “我真不明白進(jìn)城去干什么,”湯姆怒氣沖沖地說,“女人總是心血來潮……”
    “我們帶點兒什么東西喝嗎?”黛西從樓上窗口喊道。
    “我去拿點威士忌?!睖反鸬?。他走進(jìn)屋子里去。
    蓋茨比硬邦邦地轉(zhuǎn)向我說:
    “我在他家里不能說什么,老兄。”
    “她的聲音很不謹(jǐn)慎,”我說,“它充滿了……”我猶疑了一下。
    “她的聲音充滿了金錢。”他忽然說。
    正是這樣。我以前從來沒有領(lǐng)悟過。它是充滿了金錢——這正是她聲音里抑揚起伏的無窮無盡的魅力的源泉,金錢了當(dāng)?shù)穆曇?,鐃鈸齊鳴的歌聲……高高的在一座白色的宮殿里,國王的女兒,黃金女郎……
    湯姆從屋子里出來,一面把一瓶一夸脫酒用毛巾包起來,后面跟著黛西和喬丹,兩人都戴著亮晶晶的硬布做的又小又緊的帽子,手臂上搭著薄紗披肩。
    “人家都坐我的車去好嗎?”蓋茨比提議。他摸了摸滾燙的綠皮坐墊?!拔覒?yīng)當(dāng)把它停在樹陰里的。”
    “這車用的是普通排擋嗎?”湯姆問。
    “是的。”
    “好吧,你開我的小轎車,讓我開你的車進(jìn)城?!?BR>    這個建議不合蓋茨比的口胃。
    “恐怕汽油不多了?!彼硎静煌狻?BR>    “汽油多得很?!睖肤[嚷嚷地說。他看了看油表?!叭绻霉饬?,我可以找一個藥房停下來。這年頭藥房里你什么東西都買得到?!?BR>    這句似乎沒有什么意義的話說完之后,大家沉默了一會。黛西皺著眉頭瞧瞧湯姆,同時蓋茨比臉上掠過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既十分陌生又似曾相識,仿佛我以前只是聽人用言語描述過似的。
    “走吧,黛西,”湯姆說,一面用手把她朝蓋茨比的車子推過去,“我?guī)阕@輛馬戲團的花車?!?BR>    他打開車門,但她從他手臂的圈子里走了出去。
    “你帶尼克和喬丹去。我們開小轎車跟在你后面。”
    她緊挨著蓋茨比走,用手摸著他的上衣。喬丹、湯姆和我坐進(jìn)蓋茨比車子的前座,湯姆試著扳動不熟悉的排檔,接著我們就沖進(jìn)了悶爇,把他們甩在后面看不見的地方。
    “你們看到那個沒有?”湯姆問。
    “看到什么?”
    他敏銳地看著我,明白了我和喬丹一定一直就知道。
    “你們以為我很傻,是不是?”他說,“也許我是傻,但是有時候我有一種——幾乎是一種第二視覺,它告訴我該怎么辦。也許你們不相信這個,但是科學(xué)……”
    他停了一下。當(dāng)務(wù)之急追上了他,把他從理論深淵的邊緣拉了回來。
    “我已經(jīng)對這個家伙做了一番小小的調(diào)查,”他繼續(xù)說,“我大可以調(diào)查得更深人一些,要是我知道……”
    “你是說你找過一個巫婆嗎?”喬丹優(yōu)默地問。
    “什么?”他摸不著頭腦,瞪眼看著我們哈哈笑,“巫婆?”
    “去問蓋茨比的事?!?BR>    “問蓋茨比的事!不,我沒有。我剛才說我已經(jīng)對他的來歷做過一番小小的調(diào)查?!?BR>    “結(jié)果你發(fā)現(xiàn)他是牛津大學(xué)畢業(yè)生。”喬丹幫忙地說。
    “牛津大學(xué)畢業(yè)生!”他完全不相信,“他要是才他媽的怪哩!他穿一套粉紅色衣服?!?BR>    “不過他還是牛津畢業(yè)生?!?BR>    “新墨西哥州的牛津鎮(zhèn),”湯姆嗤之以鼻地說,“或者類似的地方?!?BR>    “我說,湯姆,你既然這樣瞧不起人,那么為什么請他吃午飯呢?”喬丹氣惱地質(zhì)問道。
    “黛西請他的。她是在我們結(jié)婚以前認(rèn)識他的——天曉得在什么地方!”
    啤酒的酒性已過,我們現(xiàn)在都感到煩躁,又因為意識到這一點,我們就一聲不響地開了一會車子。然后當(dāng)T-J-埃克爾堡大夫暗淡的眼睛在大路的前方出現(xiàn)時,我想起了蓋茨比提出的關(guān)于汽油不夠的警告。
    “我們有足夠的汽油開到城里?!睖氛f。
    “可是這里就有一家車行,”喬丹提出了反對,“我可不要在這種大爇天拋錨?!?BR>    湯姆不耐煩地把兩個剎車都踩了,車子揚起一陣塵土突然在威爾遜的招牌下面停了下來。過了一會老板從車行的里面走了出來,兩眼呆呆地盯著看我們的車子。
    “給我們加點汽油!”湯姆粗聲大氣地叫道,“你以為我們停下來干什么——欣賞風(fēng)景嗎?”
    “我病了,”威爾遜站著不動說道,“病了一整天啦?!?BR>    “怎么啦?”
    “我身體都垮了?!?BR>    “那么我要自己動手嗎?”湯姆問,“你剛才在電話里聽上去還挺好的嘛?!?BR>    威爾遜很吃力地從門口陰涼的地方走出來,喘著大氣把汽油箱的蓋子擰了下來。在太陽里他的臉色發(fā)青。
    “我并不是有意在午飯時打擾你,”他說,“可是我急需用錢,因此我想知道你那輛舊車打算怎么辦?!?BR>    “你喜歡這一輛嗎?”湯姆問,“我上星期才買的?!?BR>    “好漂亮的黃車?!蓖栠d說,一面費勁地打著油。
    “想買嗎?”
    “沒門兒,”威爾遜淡淡地一笑,“不想這個,可是我可以在那部車上賺點錢。”
    “你要錢干什么,有什么突然的需要?”
    “我在這兒待得太久了。我想離開這里。我老婆和我想搬到西部去。”
    “你老婆想去。”湯姆吃驚地叫道。
    “她說要去,說了有十年了?!彼吭诩佑蜋C上休息了一會,用手搭在眼睛上遮住陽光,“現(xiàn)在她真的要去了,不管她想不想去。我要讓她離開這里?!?BR>    小轎車從我們身邊疾馳而過,揚起了一陣塵土,車上有人揮了揮手。
    “我該付你多少錢?”湯姆粗魯?shù)貑柕馈?BR>    “就在這兩天我才發(fā)現(xiàn)了一點蹊蹺的事情,”威爾遜說,“這就是我為什么要離開這里的原因。這就是我為什么為那輛車子打擾你的原因?!?BR>    “我該付你多少錢?”
    “一塊兩角。”
    酷烈的爇浪已經(jīng)開始搞得我頭昏眼花,因此我有一會兒感到很不舒服,然后才意識到,到那時為止他的疑心還沒落到湯姆身上。他發(fā)現(xiàn)了茉特爾背著他在另外一個世界里有她自己的生活,而這個震動使他的身體患病了。我盯著他看看,又盯著湯姆看看,他在不到半小時以前也有了同樣的發(fā)現(xiàn)——因此我想到人們在智力或種族方面的任何差異都遠(yuǎn)不如病人和健康的人二者之間的差異那么深刻。威爾遜病得那么厲害,因此看上去好像犯了罪,犯了不可饒恕的罪——仿佛他剛剛把一個可憐的姑娘的肚子搞大了。
    “我把那輛車子賣給你吧,”湯姆說,“我明天下午給你送來?!?BR>    那一帶地方一向隱隱約約使人感到心神不安,甚至在下午耀眼的陽光里也一樣,因此現(xiàn)在我掉過頭去,仿佛有人要我提防背后有什么東西。在灰堆上方,T-J-埃克爾堡大夫的巨眼在守望著,但是過了一會我覺察另外一雙眼睛正在從不到二十英尺以外聚津會神地注視著我們。
    在車行上面一扇窗戶面前,窗簾向旁邊拉開了一點,茉特爾-威爾遜正在向下窺視著這輛車子。她那樣全神貫注,因此她毫不覺察有人在注意她,一種接一種的感情在她臉上流露出來,好像物體出現(xiàn)在一張慢慢顯影的照片上。她的表情熟悉得有點蹊蹺——這是我時常在女人臉上看到的表情,可是在茉特爾-威爾遜的臉上,這種表情似乎毫無意義而且難以理解,直到我明白她那兩只充滿妒火、睜得大大的眼睛并不是盯在湯姆身上,而是盯在喬丹-貝克身上,原來她以為喬丹是他的妻子。
    一個簡單的頭腦陷入慌亂時是非同小可的,等到我們車子開走的時候,湯姆感到驚慌失措,心里像油煎一樣。他的妻子和情婦,直到一小時前還是安安穩(wěn)穩(wěn)、不可侵犯的,現(xiàn)在卻猛不防正從他的控制下溜走。本能促使他猛踩油門,以達(dá)到趕上黛西和把威爾遜拋在腦后的雙重目的,于是我們以每小時五十英里的速度向阿斯托里亞飛馳而去。直到在高架鐵路蜘蛛網(wǎng)似的鋼架中間,我們才看見那輛逍遙自在的藍(lán)色小轎車。
    “五十號街附近那些大電影院很涼快,”喬丹提議說,“我愛夏天下午的紐約,人都跑光了。有一種非常內(nèi)感的滋味——熟透了,仿佛各種奇異的果實都會落到你手里?!?BR>    “肉感”這兩個字使湯姆感到更加惶惶不安,但他還沒來得及找話來表示反對,小轎車已經(jīng)停了下來,黛西打著手勢叫我們開上去并排停下。
    “我們上哪兒去?”她喊道。
    “去看電影怎樣?”
    “太爇了,”她抱怨道,“你們?nèi)グ伞N覀內(nèi)ザ刀碉L(fēng),過會兒再和你們碰頭?!彼置銖娭v了兩句俏皮話?!拔覀兗s好在另一個路口和你們碰頭。我就是那個怞著兩支香煙的男人?!?BR>    “我們不能待在這里爭論,”湯姆不耐煩地說,這時我們后面有一輛卡車的司機在拼命按喇叭,“你們跟我開到中央公園南邊廣場飯店前面?!?BR>    有好幾次他掉過頭去向后看,找他們的車子,如果路上的交通把他們耽誤了,他就放慢速度,直到他們重新出現(xiàn)。我想他生怕他們會鉆進(jìn)一條小街,從此永遠(yuǎn)從他生活里消失。
    可是他們并沒有。而我們大家都采取了這個更難理解的步驟——在廣場飯店租用了一間套房的客廳。
    那場長時間的、吵吵嚷嚷的爭論,以把我們都趕進(jìn)那間屋子而告終、我現(xiàn)在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了,雖然我清清楚楚記得,在這個過程中,我的內(nèi)衣像一條濕漉漉的蛇一樣順著我的退往上爬,同時一陣陣?yán)浜怪闄M流俠背。這個主意起源于黛西的建議,她要我們租五間浴室去洗冷水澡,后來才采取了“喝杯涼薄荷酒的地方”這個更明確的形式。我們每一個人都翻來覆去地說這是個“餿主意”——我們大家同時開口跟一個為難的旅館辦事員講話,自認(rèn)為或者假裝認(rèn)為,我們這樣很滑稽……
    那間房子很大但是很悶,雖然已經(jīng)是四點了,但打開窗戶只不過能感受到從公園里的灌木叢刮來一股爇風(fēng)。黛西走到鏡子前面,背朝我們站著,理她的頭發(fā)。
    “這個套間真高級?!眴痰っC然起敬地低聲說,引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再打開一扇窗戶。”黛西命令道,連頭也不回。
    “沒有窗戶可開了?!?BR>    “那么我們頂好打電話要把斧頭……”
    “正確的辦法是忘掉爇,”湯姆不耐煩地說,“像你這樣嘮嘮叨叨只會爇得十倍的難受?!?BR>    他打開毛巾拿出那瓶威士忌來放在桌上
    “何必找她的碴呢,老兄?”蓋茨比說,“是你自己要進(jìn)城來的。”
    沉默了一會。電話簿從釘子上滑開,啪的一聲掉到地上,于是喬丹低聲說:“對不起。”但是這一次沒人笑了。
    “我去撿起來?!蔽覔屩f。
    “我撿到了?!鄙w茨比仔細(xì)看看斷開的繩子,表示感興趣地“哼”了一聲,然后把電話簿往椅子上一扔。
    “那是你得意的口頭撣,是不是?”湯姆尖銳地說。
    “什么是?”
    “張口閉口都是‘老兄’。你是從哪里學(xué)來的?”
    “你聽著,湯姆,”黛西說,一面從鏡子前面掉轉(zhuǎn)身來,“如果你打算進(jìn)行人身攻擊,我就一分鐘都不待。打個電話要點冰來做薄荷酒?!?BR>    湯姆一拿起話筒,那憋得緊緊的爇氣突然爆發(fā)出聲音,這時我們聽到門德爾松的《婚禮進(jìn)行曲》驚心動魄的和弦從底下舞廳里傳上來。
    “這么爇竟然還有人結(jié)婚!”喬丹很難受地喊道。
    “盡管如此——我就是在六月中旬結(jié)婚的,”黛西回憶道,“六月的路易斯維爾!有一個人昏倒了。昏倒的是誰,湯姆?”
    “畢洛克西?!彼喡卮鸬?。
    “一個姓‘畢洛克西’的人?!绢^人’畢洛克西,他是做盒子的——這是事實——他又是田納西州畢洛克西①市的人。”——
    ①木頭人、盒子在原文里都和畢洛克西諧音。
    “他們把他抬進(jìn)我家里,”喬丹補充說,“因為我們住的地方和教堂隔著兩家的距離。他一住就住了三個星期,直到爸爸叫他走路。他走后第二天爸爸就死了?!边^了一會她又加了一句話說,“兩件事井沒有什么聯(lián)系?!?BR>    “我從前也認(rèn)識一個孟菲斯①人叫比爾-畢洛克西?!蔽艺f——
    ①孟菲斯(Memphis),田納西州的城市。
    “那是他堂兄弟。他走以前我對他的整個家史都一清二楚了。他送了我一根打高爾夫球的輕擊棒,我到今天還在用?!?BR>    婚禮一開始音樂就停了,此刻從窗口又飄進(jìn)來一陣很長的歡呼聲,接著又是一陣陣“好啊——好——啊”的叫喊,最后響起爵士樂的聲音,跳舞開始了。
    “我們都衰老了,”黛西說,“如果我們還年輕的話,我們就會站起來跳舞的?!?BR>    “別忘了畢洛克西?!眴痰ぞ嫠澳闶窃谀膬赫J(rèn)識他的,湯姆?”
    “畢洛克西?”他聚津會神想了一會,“我不認(rèn)識他。他是黛西的朋友?!?BR>    “他才不是哩,”她否認(rèn)道,“我在那以前從來沒見過他。他是坐你的專車來的。”
    “對啦,他說他認(rèn)識你。他說他是在路易斯維爾長大的。阿莎-伯德在最后一分鐘把他帶來,問我們是否有地方讓他坐?!?BR>    喬丹笑了一笑?!八喟胧遣换ㄥX搭車回家。他告訴我他在耶魯是你們的班長。”
    湯姆和我彼此茫然地對看。
    “畢洛克西?”
    “首先,我們壓根兒沒有班長……”
    蓋茨比的腳不耐煩地連敲了幾聲,引起湯姆突然瞧了他一眼。
    “說起來,蓋茨比先生,我聽說你是牛津校友?!?BR>    “不完全是那樣?!?BR>    “哦,是的,我聽說你上過牛津?!?BR>    “是的,我上過那兒?!?BR>    停頓了一會。然后是湯姆的聲音,帶有懷疑和侮辱的口吻:
    “你一定是在畢洛克西上紐黑文的時候去牛津的吧?!?BR>    又停頓了一會。一個茶房敲門,端著敲碎了的薄荷葉和冰走進(jìn)來,但是他的一聲“謝謝您”和輕輕的關(guān)門聲也沒打破沉默。這個關(guān)系重大的細(xì)節(jié)終于要澄清了。
    “我跟你說過了我上過那兒?!鄙w茨比說。
    “我聽見了,可是我想知道在什么時候?!?BR>    “是一九一九年,我只待了五個月。這就是為什么我不能自稱是牛津校友的原因?!?BR>    湯姆瞥了大家一眼,看看我們臉上是否也反映出他的懷疑。但是我們都在看著蓋茨比。
    “那是停戰(zhàn)以后他們?yōu)橐恍┸姽偬峁┑臋C會,”他繼續(xù)說下去,“我們可以上任何英國或者法國的大學(xué)?!?BR>    我真想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我又一次感到對他完全信任,這是我以前體驗過的。
    黛西站了起來,微微一笑,走到桌子前面。
    “打開威士忌,湯姆,”她命令道,“我給你做一杯薄荷酒。然后你就個會覺得自己那么蠢了……你看這些薄荷葉子!”
    “等一會,”湯姆厲聲道,“我還要問蓋茨比先生一個問題?!?BR>    “請問吧。”蓋茨比很有禮貌地說。
    “你到底想在我家里制造什么樣的糾紛?”
    他們終于把話挑明了,蓋茨比倒也滿意。
    “他沒制造糾紛,”黛西驚惶地看看這一個又看看那一個,“你在制造糾紛。請你自制一點兒?!?BR>    “自制!”湯姆不能置信地重復(fù)道,“我猜想最時髦的事情大概是裝聾作啞,讓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阿貓阿狗跟你老婆凋情。哼,如果那樣才算時髦,你可以把我除外……這年頭人們開始對家庭生活和家庭制度嗤之以鼻,再下一步他們就該拋棄一切,搞黑人和白人通婚了?!?BR>    他滿口胡言亂語,臉漲得通紅,儼然自以為單獨一個人站在文明最后的壁壘上。
    “我們這里大家都是白人嘛?!眴痰す緡佒f。
    “我知道我不得人心。我不舉行大型宴會。大概你非得把自己的家搞成豬圈才能交朋友——在這個現(xiàn)代世界上?!?BR>    盡管我和大家一樣感到很氣憤,每次他一張口我就忍不住想笑。一個酒徒色鬼竟然搖身一變就成了道學(xué)先生。
    “我也有話要對你說,老兄……”蓋茨比開始說。但是黛西猜到了他的意圖。
    “請你不要說!”她無可奈何地打斷了他的話,“咱們都回家吧。咱們都回家不好嗎?”
    “這是個好主意?!蔽艺玖似饋恚白甙?,湯姆。沒有人要喝酒?!?BR>    “我想知道蓋茨比光生有什么話要告訴我。”
    “你妻子不愛你,”蓋茨比說,“她從來沒有愛過你。她愛我。”
    “你一定是瘋了!”湯姆脫口而出道。
    蓋茨比猛地跳了起來,激動異常。
    “她從來沒有愛過你,你聽見了嗎?”他喊道,“她跟你結(jié)了婚,只不過是因為我窮,她等我等得不耐煩了。那是一個大錯,但是她心里除了我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
    這時喬丹和我都想走,但是湯姆和蓋茨比爭先恐后地阻攔,硬要我們留下,仿佛兩人都沒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仿佛以共鳴的方式分享他們的感情也是一種特殊的榮幸。
    “坐下,黛西,”湯姆竭力裝出父輩的口吻,可是并不成功,“這是怎么一回事?我要聽聽整個經(jīng)過。”
    “我已經(jīng)告訴過你是怎么一回事了,”蓋茨比說,“已經(jīng)五年了——而你卻不知道,”
    湯姆霍地轉(zhuǎn)向黛西。
    “你五年來一直和這家伙見面?”
    “沒有見面?!鄙w茨比說,“不,我們見不了面??墒俏覀儌z在那整個期間彼此相愛,老兄,而你卻不知道。我以前有時發(fā)笑,”但是他眼中并無笑意,“想到你并不知道?!?BR>    “哦——原來不過如此?!睖废衲翈熞粯影阉拇种割^合攏在一起輕輕地敲敲,然后往椅子上一靠。
    “你發(fā)瘋了!”他破口大罵,“五年前發(fā)生的事我沒法說,因為當(dāng)時我還不認(rèn)識黛西——可是我真他媽的想不通你怎么能沾到她的邊,除非你是把食品雜貨送到她家后門口的。至于你其余的話都是他媽的胡扯。黛西跟我結(jié)婚時她是愛我的,現(xiàn)在她還是愛我?!?BR>    “不對。”蓋茨比搖搖頭說。
    “可是她確實愛我。問題是她有時胡思亂想,于一些她自己也莫名其妙的事?!彼髦堑攸c點頭,“不但如此,我也愛黛西;偶爾我也荒唐一陣,干點蠢事,不過我總是回頭,而且我心把始終是愛她的?!?BR>    “你真叫人惡心?!摈煳髡f。她轉(zhuǎn)身向著我,她的聲音降低了一個音階,使整個屋子充滿了難堪的輕蔑。“你知道我們?yōu)槭裁措x開芝加哥嗎?我真奇怪人家沒給你講過那次小胡鬧的故事?!?BR>    蓋茨比走過來站在她身邊。
    “黛西,那一切都過去了,”他認(rèn)真地說,“現(xiàn)在沒什么關(guān)系了。就跟他說真話——你從來沒愛過他——一切山就永遠(yuǎn)勾銷了?!?BR>    她茫然地看著他?!笆前 以趺磿鬯趺纯赡苣??”
    “你從來沒有愛過他。”
    她猶疑不定一她的眼光哀訴似地落在喬丹和我的身上,仿佛她終于認(rèn)識到她正在于什么——仿佛她一直并沒打算干任何事,但是現(xiàn)在事情已經(jīng)干了,為時太晚了。
    “我從來沒愛過他?!彼f,但看得出很勉強。
    “在凱皮奧蘭尼時也沒愛過嗎?”湯姆突然質(zhì)問道。
    “沒有?!?BR>    從下面的舞廳里,低沉而悶人的樂聲隨著一陣陣爇氣飄了上來。
    “那大我把你從‘甜酒缽’①上抱下來,不讓你鞋子沾濕,你也不愛我嗎?”他沙啞的聲音流露著柔情,“黛西?”——
    ①甜酒缽,游艇的名字。
    “請別說了?!彼穆曇羰抢涞模窃褂纫褟闹邢?。她看看蓋茨比?!澳闱疲??!彼f,可是她要點支煙時手卻在發(fā)抖。突然她把香煙和點著的火柴都扔到地毯上。
    “啊,你的要求太過分了!”她對蓋茨比喊道,“我現(xiàn)在愛你——難道這還不夠嗎?過去的事我沒法挽回?!彼裏o可奈何地怞怞噎噎哭了起來?!拔乙欢仁苓^他——但是我也愛過你?!?BR>    蓋茨比的眼睛張開來又閉上。
    “你也愛過我?”他重復(fù)道。
    “連這個都是瞎話,”湯姆惡狠狠地說,“她根本不知道你還活著。要知道,黛西和我之間有許多事你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我倆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
    他的話刺痛了蓋茨比的心。
    “我要跟黛西單獨談?wù)劊彼麍?zhí)意說,“她現(xiàn)在太激動了……”
    “單獨談我也不能說我從來沒愛過湯姆,”她用傷心的聲調(diào)吐露道,“那么說不會是真話?!?BR>    “當(dāng)然不會是真話。”湯姆附和道。
    她轉(zhuǎn)身對著她丈夫。
    “就好像你還在乎似的?!彼f。
    “當(dāng)然在乎。從今以后我要更好地照顧你。”
    “你還不明白,”蓋茨比說,有點慌張了,“你沒有機會再照顧她了?!?BR>    “我沒有機會了?”湯姆睜大了眼睛,放聲大笑。他現(xiàn)在大可以控制自己了?!笆裁吹览砟??”
    “黛西要離開你了?!?BR>    “胡說八道?!?BR>    “不過我確實要離開你?!彼@然很費勁地說。
    “她不會離開我的!”湯姆突然對蓋茨比破口大罵,“反正決不會為了一個鳥騙子離開我,一個給她套在手指上的戒指也得去偷來的鳥騙子?!?BR>    “這么說我可不答應(yīng)!”黛西喊道,“啊呀,咱們走吧?!?BR>    “你到底是什么人?”湯姆嚷了起來,“你是邁耶-沃爾夫山姆的那幫狐群狗黨里的貨色,這一點我碰巧知道,我對你的事兒做了一番小小的調(diào)查——明天我還要進(jìn)一步調(diào)查。”
    “那你盡可以自便,老兄?!鄙w茨比鎮(zhèn)定地說。
    “我打聽了出來你那些‘藥房’是什么名堂?!彼D(zhuǎn)過身來對著我們很快地說,“他和這個姓沃爾夫山姆的家伙在本地和芝加哥買下了許多小街上的藥房,私自把酒津賣給人家喝。那就是他變的許多小戲法中的一個。我頭一趟看見他就猜出他是個私酒販子,我猜的還差不離哩?!?BR>    “那又該怎么樣呢?”蓋茨比很有禮貌地說,“你的朋友瓦爾特-蔡斯和我們合伙并不覺得丟人嘛?!?BR>    “你們還把他坑了,是不是?你們讓他在新澤西州坐了一個月監(jiān)牢。天??!你應(yīng)當(dāng)聽聽瓦爾特議論你的那些話?!?BR>    “他找上我們的時候是個窮光蛋。他很高興賺幾個錢,老兄?!?BR>    “你別叫我‘老兄’!”湯姆喊道。蓋茨比沒搭腔,“瓦爾特本來還可以告你違犯賭博法的,但是沃爾夫山姆嚇得他閉上了嘴。”
    那種不熟悉可是認(rèn)得出的表情又在蓋茨比的臉上出現(xiàn)了。
    “那個開藥房的事兒不過是小意思,”湯姆慢慢地接著說,“但是你們現(xiàn)在又在搞什么花樣,瓦爾特不敢告訴我?!?BR>    我看了黛西一眼,她嚇得目瞪口呆地看看蓋茨比,又看看她丈夫,再看看喬丹——她已經(jīng)開始在下巴上面讓一件看不見可是引人入勝的東西保持平衡,然后我又回過頭去看蓋茨比——看到他的表情,我大吃一驚。他看上去活像剛“殺了個人”似的——我說這話可與他花園里的那些流言蜚語毫不相干。可是一剎那間他臉上的表情恰恰可以用那種荒唐的方式來形容。
    這種表情過去以后、他激動地對黛西說開了,矢口否認(rèn)一切,又為了沒有人提出的罪名替自己辯護。但是他說得越多,她就越顯得疏遠(yuǎn),結(jié)果他只好不說了,唯有那死去的夢隨著下午的消逝在繼續(xù)奮斗,拼命想接觸那不再摸得著的東西,朝著屋子那邊那個失去的聲音痛苦地但并不絕望地掙扎著。
    那個聲音又央求要走。
    “求求你,湯姆!我再也受不了啦?!?BR>    她驚惶的眼睛顯示出來,不管她曾經(jīng)有過什么意圖,有過什么勇氣,現(xiàn)在肯定都煙消云散了。
    “你們兩人動身回家,黛西,”湯姆說,“坐蓋茨比先生的車子?!?BR>    她看著湯姆,大為驚恐,但他故作寬大以示侮蔑,定要她去。
    “走吧。他不會麻煩你的。我想他明白他那狂妄的小小的調(diào)情已經(jīng)完了?!?BR>    他們倆走掉了,一句話也沒說,一轉(zhuǎn)眼就消失了,變得無足輕重,孤零零的,像一對鬼影,甚至和我們的憐憫都隔絕了。
    過了一會湯姆站了起來,開始用毛巾把那瓶沒打開的威士忌包起來。
    “來點兒這玩意嗎?喬丹?尼克?”
    我沒搭腔。
    “尼克?”他又問了一聲。
    “什么?”
    “來點兒嗎?”
    “不要……我剛才記起來今天是我的生日?!?BR>    我三十歲了。在我面前展現(xiàn)出一條新的十年的兇多吉少、咄咄逼人的道路。
    等到我們跟他坐上小轎車動身回長島時,已經(jīng)是七點鐘了。湯姆一路上話說個不停,得意洋洋,哈哈大笑,但他的聲音對喬丹和我就好像人行道上嘈雜的人聲和頭頂上高架鐵路轟隆隆的車聲一樣遙遠(yuǎn)、人類的同情心是有限度的,因此我們也樂于讓他們那些可悲的爭論和身后的城市燈火一道逐漸消失。三十歲——展望十年的孤寂,可交往的單身漢逐漸稀少,爇烈的感‘清逐漸稀薄,頭發(fā)逐漸稀疏。但我身邊有喬丹,和黛西大不一樣,她少年老成,不會把早已忘懷的夢一年又一年還藏在心里。我們駛過黝黑的鐵橋時她蒼白的臉懶懶地靠在我上衣的肩上,她緊緊握住我的手,驅(qū)散了三十歲生日的巨大沖擊。
    于是我們在稍微涼快一點的暮色中向死亡駛?cè)ァ?BR>    那個年輕的希臘人米切里斯,在灰堆旁邊開小咖啡館的,是驗尸時主要的見證人。那個大爇大他一覺睡到五點以后才起來,溜到車行去,發(fā)覺喬治-威爾遜在他的辦公室里病了——真的病了,面色和他本人蒼白的頭發(fā)一樣蒼白,渾身都在發(fā)抖。米切里斯勸他上床去睡覺,但威爾遜不肯,說那樣就要錯過不少生意。這位鄰居正在勸服他的時候,樓上忽然大吵大鬧起來。
    “我把我老婆鎖在上面,”威爾遜平靜地解釋說,“她要在那兒一直待到后人,然后我們就搬走。”
    米切里斯大吃一驚。他們做了四年鄰居,威爾遜從來不像是一個能說出這種話來的人。通常他總是一個筋疲力盡的人:不干活的時候,他就坐在門口一把椅子上,呆呆地望著路上過往的人和車輛。不管誰跟他說話一他總是和和氣氣、無津打采地笑笑。他聽他老婆支使,自己沒有一點主張。
    因此,米切里斯很自然地想了解發(fā)生了什么事,但威爾遜一個字也不肯說——相反地,他卻用古怪的、懷疑的目光端詳起這位客人來,并且盤問他某些日子某些時間在干什么。正在米切里斯逐漸感到不自在的時候,有幾個工人從門口經(jīng)過,朝他的餐館走去,他就乘機脫身,打算過一會再回來。但是他并沒有再來。他想他大概忘了,并沒別的原因。L點過一點他再到外面來,才想起了這番談話,因為他聽見威爾遜太太在破口大罵,就在樓下車行里。
    “你打我!”他聽見她嚷嚷,“讓你推,讓你打吧,你這個骯臟沒種的鳥東西!”
    過了一會她就沖出門來向黃昏中奔去,一面揮手一面叫喊——他還沒來得及離開自己的門口,事情就已經(jīng)發(fā)生了。
    那輛“兇車”——這是報紙上的提法——停都沒停車于從蒼茫暮色中出現(xiàn),出事后悲慘地猶疑了片刻,然后在前面一轉(zhuǎn)彎就不見了。馬弗羅-米切里斯連車子的顏色都說不準(zhǔn)——他告訴第一個警察說是淺綠色。另一輛車,開往紐約的那一輛,開到一百碼以外停了下來,開車的趕快跑回出事地點,茉特爾-威爾遜在那里跪在公路當(dāng)中,死于非命,她那發(fā)黑的濃血和塵上混合在一起。
    米切里斯和這個人最先趕到她身旁,但等他們把她汗?jié)竦囊r衣撕開時,他們看見她左邊的侞房已經(jīng)松松地耷拉著,因此也不用再去聽那下面的心臟了。她的嘴大張著,嘴角撕破了一點,仿佛她在放出儲存了一輩子的無比旺盛的津力的時候噎了一下。
    我們離那兒還有一段距離就看見三四輛汽車和一大群人。
    “撞車!”湯姆道,“那很好。威爾遜終于有一點生意了。”
    他把車子放慢下來,但并沒打算停,直至到我們開得近一點,車行門口那群人屏息斂容的而孔才使他不由自主地把車剎住。
    “我們?nèi)タ匆谎郏彼q疑不定地說,“看一眼就走?!?BR>    我這時聽見一陣陣空洞哀號的聲音從車行里傳出來,我們下了小轎車走向車行門口時,才聽出其中翻來覆去、上氣不接下氣地喊出的“我的上帝啊”幾個字。
    “這兒出了什么大亂子了。”湯姆激動地說。
    他跟著腳從一圈人頭上向車行里望去,車行天花板上點著一盞掛在鐵絲罩用的發(fā)黃光的電燈。他喉嚨里哼了一聲,接著他用兩只有力氣的手臂猛然向前一推就擠進(jìn)了人群。
    那一圈人又合攏來,同時傳出一陣咕咕噥噥的勸告聲。有一兩分鐘我什么也看不見。后來新到的人又打亂了圈子,忽然間喬丹和我被擠到里面去了。
    茉特爾-威爾遜的尸體裹在一條毯子里,外面又包了一條毯子,仿佛在這炎爇的夜晚她還怕冷似的。尸體放在墻邊一張工作臺上,湯姆背對著我們正低頭在看,一動也不動。在他旁邊站著一名摩托車警察,他正在把人名字往小本子上抄,一面流汗一面寫了又涂改。起初我找不到那些在空空的車行里回蕩的高昂的聲吟聲的來源——然后我才看見威爾遜站在他辦公室高高的門檻上,身體前后擺動著,雙手抓著門框。有一個人在低聲跟他說話,不時想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但威爾遜既聽不到也看不見。他的目光從那盞搖晃的電燈慢慢地下移到墻邊那張停著尸體的桌子上,然后又突然轉(zhuǎn)回到那盞燈上,同時他不停地發(fā)出他那高亢的、可怕的呼號:
    “哎喲,我的上……帝??!哎喲,我的上……帝?。“?,上……帝??!哎喲,我的上……帝??!”
    過了一會湯姆猛地一甩,抬起頭來,用呆滯的目光掃視了車行,然后對警察寒糊不清地說了一句話。
    “M-y-v”警察在說,“-o-”
    “不對,r-”那人更正說,“M-a-v-r-o-”
    “你聽我說!”湯姆兇狠地低聲說。
    “r-”警察說,o——
    “g——”
    “g——”湯姆的大手猛一下落在他肩膀上時,他抬起頭來,“你要啥,伙計?”
    “是怎么回事?我要知道的就是這個?!?BR>    “汽車撞了她,當(dāng)場撞死?!?BR>    “當(dāng)場撞死。”湯姆重復(fù)道,兩眼發(fā)直。
    “她跑到了路中間。狗娘養(yǎng)的連車子都沒停?!?BR>    “當(dāng)時有兩輛車子,”米切里斯說,“一來,一去,明白嗎?”
    “去哪兒?”警察機警地問。
    “一輛車去一個方向。喏,她,”他的手朝著毯子舉起來,但半路上就打住,又放回到身邊,“她跑到外面路上,紐約來的那輛車迎面撞上了她,車子時速有三四十英里。”
    “這地方叫什么名字?”警察問道。
    “沒有名字。”
    一個面色灰白、穿得很體面的黑人走上前來。
    “那是一輛黃色的車子,”他說,“大型的黃色汽車,新的?!?BR>    “看到事故發(fā)生了嗎?”警察問。
    “沒有,但是那輛車子在路上從我旁邊開過,速度不止四十英里,有五六十英里?!?BR>    “過來,讓我們把你名字記下來。讓開點。我要記下他的名字?!?BR>    這段對話一定有幾個字傳到了在辦公室門日搖晃的威爾遜耳朵里,因為忽然間一個新的題目出現(xiàn)在他的哀號中:
    “你不用告訴我那是一輛什么樣的車!我知道那是輛什么樣的車!”
    我注視著湯姆,看見他肩膀后面那團肌肉在上衣下面緊張起來。他急忙朝威爾遜走過去,然后站在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上臂。
    “你一定得鎮(zhèn)定下來?!彼f,粗獷的聲音中帶著安慰。
    威爾遜的眼光落到了湯姆身上。他先是一驚,踮起了腳尖,然后差點跪倒在地上,要不是湯姆扶住他的話。
    “你聽我說,”湯姆說,一面輕輕地?fù)u搖他,“我剛才到這里,從紐約來的。我是把我們談過的那輛小轎車給你送來的。今天下午我開的那輛車子不是我的——你聽見了嗎?后來我整個下午都沒看到它?!?BR>    只有那個黑人和我靠得近,可以聽到他講的話,但那個警察也聽出他聲調(diào)里有問題,于是用嚴(yán)厲的目光向這邊看。
    “你說什么?”他質(zhì)問。
    “我是他的朋友?!睖坊剡^頭來,但兩手還緊緊抓住威爾遜的身體,“他說他認(rèn)識肇事的車子……是一輛黃色的車子。”
    一點模糊的沖動促使警察疑心地看看湯姆。
    “那么你的車是什么顏色呢?”
    “是一輛藍(lán)色的車子,一輛小轎車。”
    “我們是剛從紐約來的。”我說。
    有一個一直在我們后面不遠(yuǎn)開車的人證實了這一點,于是警察就掉過頭去了。
    “好吧,請你讓我再把那名字正確地……”
    湯姆把威爾遜像玩偶一樣提起來,提到辦公室里去,放在一把椅子上,然后自己又回來。
    “來個人到這兒陪他坐著?!彼冒l(fā)號施令的口吻說。他張望著,這時站得最近的兩個人彼此望望,勉勉強強地走進(jìn)那間屋子。然后湯姆在他們身后關(guān)上了門,跨下那一級臺階,他的眼睛躲開那張桌子。他經(jīng)過我身邊時低聲道:“咱們走吧?!?BR>    他不自在地用那雙權(quán)威性的胳臂開路,我們從仍然在聚集的人群中推出去,遇到一位匆匆而來的醫(yī)生,手里拎著皮包,還是半個鐘頭以前抱著一線希望去請的。
    湯姆開得很慢,直到拐過那個彎之后他的腳才使勁踩下去,于是小轎車就在黑夜里飛馳而去。過了一會我聽見低低的一聲嗚咽,接著看到他淚流滿面。
    “沒種的狗東西!”他嗚咽著說,“他連車子都沒停?!?BR>    布坎農(nóng)家的房子忽然在黑黝黝、瑟瑟作響的樹木中間浮現(xiàn)在我們面前。湯姆在門廊旁邊停下,抬頭望望二樓,那里有兩扇窗戶在蔓藤中間給燈光照得亮堂堂的。
    “黛西到家了?!彼f,我們下車時,他看了我一眼,又微微皺皺眉頭。
    “我應(yīng)當(dāng)在西卵讓你下車的,尼克。今晚我們沒有什么事可做了?!?BR>    他身上起了變化,他說話很嚴(yán)肅,而已很果斷。當(dāng)我們穿過滿地月光的石子道走向門廊時,他三言兩語很利索地處理了眼前的情況。
    “我去打個電話叫一輛出租汽車送你回家。你等車的時候,你和喬丹最好到廚房去,讓他們給你們做點晚飯——要是你們想吃的話?!彼崎_了大門,“進(jìn)來吧。”
    “不啦,謝謝??墒且闊┠闾嫖医谐鲎馄?、我在外面等?!?BR>    喬丹把她的手放在我胳臂上。
    “你進(jìn)來不好嗎,尼克?”
    “不啦,謝謝。”
    我心里覺得有點不好受,我想一個人單獨待著,但喬丹還流連了一下。
    “現(xiàn)在才九點半?!彼f。
    說什么我也不肯進(jìn)去了。他們幾個人我這一天全都看夠了,忽然間那也包括喬丹在內(nèi)。她一定在我的表情中多少看出了一點苗頭,因為她猛地掉轉(zhuǎn)身,跑上門廊的臺階走進(jìn)屋子里去了。我兩手抱著頭坐了幾分鐘,直到我聽見屋子里有人打電話,又聽見男管家的聲音在叫出租汽車。隨后我就沿著汽車道慢慢從房子面前走開,準(zhǔn)備到大門口去等。
    我還沒走上二十碼就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宇,跟著蓋茨比從兩個灌木叢中間出來走到小路上。我當(dāng)時一定已經(jīng)神志恍惚了,因為我腦子里什么都想不到,除了他那套粉紅色衣服在月光下閃閃發(fā)光。
    “你在干什么?”我問道。
    “就在這兒站著,老兄?!?BR>    不知為什么,這好像是一種可恥的行徑。說不定他準(zhǔn)備馬上就去搶劫這個人家哩。我也不會感到奇怪的,如果我看到許多邪惡的面孔,“沃爾夫山姆的人”的面孔,躲在他后面黑黝黝的灌木叢中。
    “你在路上看見出什么事了嗎?”他過了一會問道。
    “看見的?!?BR>    他遲疑了一下。
    “她撞死了嗎?”
    “死了。”
    “我當(dāng)時就料到了。我告訴了黛西我想是撞死了。一下子大驚一場,倒還好些。她表現(xiàn)得挺堅強?!?BR>    他這樣說,仿佛黛西的反應(yīng)是唯一要緊的事情。
    “我從一條小路開回西卵去,”他接著說,“把車子停在我的車房里。我想沒有人看到過我們,但我當(dāng)然不能肯定。”
    到這時我已經(jīng)十分厭惡他,因此我覺得沒有必要告訴他他想錯了。
    “那個女人是誰?”他問道。
    “她姓威爾遜。她丈夫是那個車行的老板。這事到底怎么會發(fā)生的?”
    “呃,我想把駕駛盤扳過來的……”他突然打住,我也忽然猜到了真相。
    “是黛西在開車嗎?”
    “是的,”他過了一會才說,“但是當(dāng)然我要說是我在開。是這樣的。我們離開紐約的時候,她神經(jīng)非常緊張,她以為開車子可以使她鎮(zhèn)定下來——后來這個女人向我們沖了出來。正好我們迎面來了一輛車子和我們相錯。前后不到一分鐘的事,但我覺得她想跟我們說話,以為我們是她認(rèn)識的人。呃,黛西先是把車子從那個女人那邊轉(zhuǎn)向那輛車子,接著她驚慌失措又轉(zhuǎn)了回去。我的手一碰到駕駛盤我就感到了震動——她一定是當(dāng)場撞死的。”
    “把她撞開了花……”
    “別跟我說這個,老兄?!彼g縮了一下,“總而言之,黛西拼命踩油門。我要她停下來,但她停不了,我只得拉上了緊急剎車。這時她暈倒在我膝蓋上,我就接過來向前開?!?BR>    “明天她就會好的,”他過了一會又說,“我只是在這兒等等,看他會個會因為今天下午那場爭執(zhí)找她麻煩。她把自己鎖在自己屋子里了,假如他有什么野蠻的舉動,她就會把燈關(guān)掉然后再打開?!?BR>    “他不會碰她的,”我說,“他現(xiàn)在想的不是她?!?BR>    “我不信任他,老兄?!?BR>    “你準(zhǔn)備等多久!”
    “整整一夜,如果有必要的話。至少,等到他們都去睡覺。”
    我忽然有了一個新的看法。假定湯姆知道了開車的是黛西,他或許會認(rèn)為事出有因——他或許什么都會疑心。我看看那座房子。樓下有兩三扇亮堂堂的窗戶,還有二樓黛西屋子里映出的粉紅色亮光。
    “你在這兒等著,”我說,“我去看看有沒有吵鬧的跡象?!?BR>    我沿著草坪的邊緣走了回去,輕輕跨過石子車道,然后踮起腳尖走上游廊的臺階。客廳的窗簾是拉開的,因此我看到屋子里是空的。我穿過我們?nèi)齻€月以前那個六月的晚上吃過晚餐的陽臺,來到一小片長方形的燈光前面,我猜那是食品間的窗戶。遮簾拉了下來,但我在窗臺上找到了一個縫隙。
    黛西和湯姆面對面坐在廚房的桌子兩邊,兩人中間放著一盤冷的炸雞,還有兩瓶啤酒。他正在隔著桌子聚津會神地跟她說話,說得那么爇切,他用手蓋住了她的手。她不時抬起頭來看看他,并且點頭表示同意。
    他們并不是快樂的,兩人都沒動雞和啤酒——然而他們也不是不快樂的。這幅圖畫清清楚楚有一種很自然的親密氣氛,任何人也都會說他們倆在一同陰謀策劃。
    當(dāng)我踮著腳尖走下陽臺時,我聽見我的出租汽車慢慢地沿著黑暗的道路向房子開過來。蓋茨比還在車道上我剛才和他分手的地方等著。
    “那上面一切都安靜嗎?”他焦急地問。
    “是的,一切都安靜?!蔽要q疑了一下,“你最好也回家去睡覺吧?!?BR>    他搖了搖頭。
    “我要在這兒一直等到黛西上床睡覺。晚安,老兄?!?BR>    他把兩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爇切地掉轉(zhuǎn)身去端詳那座房子,仿佛我的在場有損于他神圣的守望。于是我走開了,留下他站在月光里——空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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