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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鳴:鄧石如的鐵硯山房(上篇)

 昵稱76496706 2025-09-08 發(fā)布于北京
方鳴,編審,中國人民大學(xué)哲學(xué)系畢業(yè),中國華僑出版社前社長兼總編輯,曾任中國人民大學(xué)博物館館長。已出版?zhèn)€人專著《裁書刀》《曾是洛陽花下客》《庚子讀畫記》《秋之所望——黃公望的富春》《今夕何夕》《古石埋香——清印二十品》;還將出版《誰倚東風(fēng)十二闌——南田詩畫記》和《風(fēng)·雨·詩——吳鎮(zhèn)的畫心》。



 一 

走過了快雨堂,訪見了王文治和他的朋友們,我還不想收筆,尋思著還應(yīng)該再寫一個人。此時,在乾嘉的風(fēng)月之下,我分明又看到了另一處空谷幽蘭,聽到了另一處空谷足音。


也許,我還應(yīng)該再寫一寫完白山人鄧石如。

鄧石如像


鄧石如(1743-1805)與王文治(1730-1802)都是一代書法名家,只不過,王文治是帖學(xué)的最后騎士,而鄧石如則是碑學(xué)的開山祖師。帖學(xué)和碑學(xué)在那個時代交匯了,呈現(xiàn)出奇幻的色彩。


鄧石如出身寒微,漂泊無定,一生都是一介布衣書家,草澤英雄,這便與曾經(jīng)科舉為官的王文治頗有不同,他走上的是另一條學(xué)書道路。


盡管兩人一個是帖學(xué),一個是碑學(xué);一個是純粹的書家;一個是書法家兼篆刻家,但都是極具創(chuàng)造力的藝術(shù)大家,自然應(yīng)是惺惺相惜。

王文治像


鄧石如與王文治生活在同一個歷史空間,活動范圍也大致相同。雖然王文治是鎮(zhèn)江人,鄧石如是徽州人,但王文治常過徽州,鄧石如更是常去鎮(zhèn)江,兩人都是頻繁往來于徽歙淮揚之間,最主要的游歷地也都是江寧和揚州,看上去,其時空幾近重疊。所以,我難免會做兩相比較。


鄧王二人還有許多共同的好友,他們都是聲名卓著的士大夫,如:性靈詩人袁枚,經(jīng)學(xué)大師程瑤田,桐城派大家姚鼐,皇廷重臣曹文埴,濃墨宰相劉墉,湖廣總督畢沅……

鄧石如篆刻:袁枚之印

然而,鄧石如和王文治似乎并沒有直接的往來,甚至從來都沒有相見過,因而也沒有留下交情的佳話。不知這是否因為二人在書學(xué)理念上各執(zhí)一端,所謂夏蟲不可語冰,當(dāng)然,這也不過是一種無謂的說辭。


雖然有很多理由都能讓鄧石如和王文治走近彼此,但事實上兩人一生都是陰差陽錯,欲見不能,我猜想,個中或有玄數(shù),玄之又玄,眾妙之門,也許如此才更入妙。


東晉名士王子猷雪夜乘船訪友戴逵,至戴府門前卻因興致已盡而未晤歸返。南宋文人來梓知此意趣,便寫了一首《子猷訪戴》詩:


四山搖玉夜光浮,一舸玻璃凝不流。

若使過門相見了,千年風(fēng)致一時休。


若使過門相見了,又能怎樣?所以,鄧王二人之未近甚或未見,也可視為一種文人的“千年風(fēng)致”。本來,見或不見,兩人都在那里。

元·黃公望《剡溪訪戴圖》


即便道不同不相謀,但起碼兩人還是相知相敬,而且王文治還說過鄧石如書法“同符古初”,更高評其“真氣彌滿”。畢竟王文治是一個專寫行楷的帖學(xué)家,不善篆隸和金石篆刻,尚有如此心懷,堪稱大家風(fēng)范。


有正例,也有反例。清代書法家錢坫最精篆書,得漢人法。一日,包世臣陪錢坫游鎮(zhèn)江焦山,錢坫見壁間篆書《心經(jīng)》,賞玩多時,說這種字只有唐代宗師李陽冰才能寫得出來,倘若世間還有人能寫出這樣的字,他寧可擱筆??僧?dāng)錢坫知道此乃鄧石如二十年前所書,卻心生妒忌而毀譽之。


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鄧石如才華出眾但地位居卑,更難為俗世所容。有風(fēng)來兮,可他偏偏能扶搖于九天之上,還自刻了一?。骸暗蔑L(fēng)作笑”。

鄧石如篆刻:得風(fēng)作笑


晉唐以來興帖學(xué)之風(fēng),后人學(xué)書無不從帖入手,鄧石如獨辟蹊徑,好石鼓文,專攻六朝金石碑刻,其碑學(xué)雄風(fēng)影響了阮元、李兆洛、包世臣、吳讓之、何紹基、趙之謙、楊守敬、吳昌碩、沈曾植、康有為等清代名家大師。


鄧石如同樣以篆刻聞名,其刀法融入篆隸書風(fēng),使刀如筆,刀筆相承,刻印兼具金石氣與文人意趣,以鄧派面貌開宗立派。

鄧石如隸書七言聯(lián)


阮元高評鄧石如的篆隸為古今一人:“千百余年,惟鄧懷寧篆隸之法,一人而已?!?/span>


趙之謙亦稱鄧石如的篆隸乃清朝第一:“國朝人書以山人為第一,山人以隸書為第一;山人篆書筆筆從隸書出”。


鄧石如不僅篆書和隸書寫得最好,被包世臣列為“和平簡靜,遒麗天成”的“神品”;而且也善寫楷書,李兆洛稱其楷書“深于六朝人,蓋以篆隸用筆之法行之,姿媚中別饒古澤”。


包世臣還把其行書列為“楚調(diào)自歌,不謬風(fēng)雅”的“逸品”,甚至和揚州八怪之首金農(nóng)的隸書同品級,代表作是《霄漢樓詩》行書軸。

鄧石如題:霄漢樓


嘉慶二年(1797)春,鄧石如作《霄漢樓詩》行書軸“……云山四面合,風(fēng)雨一天秋……”款署:“丁巳春鐵硯山房荊花盛開,偶憶此詩遂書之”。


鄧石如前后書寫過多幅《霄漢樓詩》,詩中的字詞也略有不同,惟此幅作于自家的鐵硯山房,觀其款署可知,在鐵硯山房門前,正盛開著美麗的紫荊花。

鄧石如行書《霄漢樓詩》


元代文士張雨亦有隱逸之志,其草廬之外也是如此一般的風(fēng)雅景致:


黃土筑墻茅蓋屋,門前一樹紫荊花。


 二 

還是從乾隆八年(1743)說起,這一年,鄧石如出生了,王文治十四歲。從此,兩個人開始一同在世間行走,整整一個甲子,六十年。唐代詩人王昌齡寫過兩句詩:“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xiāng)”。


鄧石如,原名琰,字石如,號完白山人?!巴辍薄鞍住倍?,拼合起來是一個“皖”字。鄧石如的家鄉(xiāng)古稱皖國,水則稱皖水。皖國為春秋時期周大夫皖伯之封地,其境內(nèi)有一座著名的天柱山,亦稱皖公山,鄧石如便自稱是皖公山的山人。

天柱山


鄧石如出生在安慶懷寧縣白麟坂的鄧家大屋,此地南有龍山,東有鳳水,西有白麟山,北有赤龜山,是四靈聚首的龍山鳳水???!八撵`”即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分別代表東、西、南、北四個方位,又分別象征陽剛、陰柔、繁榮和健康,所以,鄧家大屋堪稱藏風(fēng)聚氣的風(fēng)水寶地。


故此,鄧石如后來雕制的許多印石都鐫有四靈的紋飾,他還曾刻四方美?。骸凹以谒撵`山水間”、“龍山樵長”、“鳳水漁長”、“家在龍山鳳水”,并自號龍山樵長、鳳水漁長。

鄧石如篆刻:家在龍山鳳水


鄧石如篆刻:家在四靈山水間

安慶位于長江下游北岸,自古是南北交流的重要通道,明代詩人錢澄之有“長江萬里此咽喉,吳楚分疆第一州”的詩贊,明代詩人吳秉華更寫過三十六首吟誦安慶的詩歌,其中有句:“三楚江流天外落,二龍山勢日邊來”。


清末巡撫彭玉麟出生于安慶,晚年又在安慶筑有退省庵,觀其庵門兩側(cè)所懸其親書長聯(lián),卻好似與鄧石如同此風(fēng)月:


經(jīng)過些云海升沉,

聽野寺晨鐘,恍如一夢;

說不盡古今幻變,

只中流皓月,曾照千秋。

彭玉麟行書七言聯(lián)

鄧石如年少時家境貧寒,只讀了一年書便輟學(xué)了,十七歲后游走南北,以篆刻鬻字謀生。他的好友李兆洛稱鄧石如早年“艱危困厄,無所不嘗”。鄧石如自己卻只是淡然:“有名空富貴,無事笑神仙”。


鄧石如最初學(xué)習(xí)書法篆刻,始于其父鄧木齋的啟蒙。鄧木齋布衣蔬食,善于詩文,工四體書,尤長篆籀。但性不偕俗,身無功名,蕭然一室,居常歌詠,曾自刻一印“其人瘦而傲”,感覺他就是鄧石如的初始版。


那么,鄧石如便是鄧木齋的Pro升級版了,從那個時代起,學(xué)者們就已經(jīng)給了他最高的史評。光緒十五年(1889),康有為出版《廣藝舟雙輯》,評騭鄧石如“集篆、隸之大成”,“上掩千古,下開百襈”;甚至說:“篆書之有鄧石如,就像儒家之有孟軻,佛家之有大鑒禪師”。

鄧石如篆書《廬山草堂記》


江湖游食的鄧石如能成為書法大師和篆刻巨匠,自然源于先天的基因、父親的培育和個人的努力,當(dāng)然,還有命運的垂顧和貴人的加持。北宋初年三度拜相的呂蒙正就說過:“人有沖天之志,非運不能自通”。


所以,不難理解鄧石如為何要書錄唐代詩人楊巨源的《城東早春》:


詩家清景在新春,綠柳才黃半未勻。

若待上林花似錦,出門俱是看花人。


詩人要恰在綠柳才黃之時賞春,但世人都是在花開滿園之后才會出門看花。其實,慧眼識才也是同理,鄧石如慨嘆:“識才于未遇而拔之于卑賤之時也”。在鄧石如的內(nèi)心深處,充滿了卑賤之時知遇貴人的感恩之情。


學(xué)書路上,鄧石如初遇的第一個貴人是梁巘。


梁巘(1710-1785),字聞山,其書法尤為成親王永瑆所欣賞,竟至呈送乾隆皇帝。乾隆四十年(1775年),梁巘出任壽春循理書院山長。這一年,鄧石如成為其門人。

鄧石如篆刻:聞山父


鄧石如曾作一詩,可見他與梁巘的交誼非比尋常:


壽陽荊識梁鴻座,風(fēng)度時來夢寐間。

問訊一番清潁水,鄉(xiāng)心幾疊皖公山。


梁巘書法博涉諸家,取法周秦漢魏,尤以工書唐代書法家李北海而名世,與錢塘大學(xué)士梁山舟并稱為“南北二梁”。楊守敬《學(xué)書邇言》評曰:“山舟領(lǐng)袖東南,聞山昌明北宇,當(dāng)時有南北二梁之目,誠為墨林雙壁”。時人亦將梁巘與梁山舟及會稽的梁國治并稱為書壇“三梁”,再加上王文治并稱“三梁一王”。


梁巘最講執(zhí)筆法,其《評書帖》評述了歷代書家,真言獨諦,俱可謂度書之金針。如他評明代四大書法家之一的張瑞圖:“書得執(zhí)筆法,用力勁健,然一意橫撐,少含蓄靜穆之意,其品不貴”;又如評康熙帖學(xué)四大家之一的何焯:“未得執(zhí)筆法,結(jié)體雖古,而轉(zhuǎn)折欠圓勁,特秀蘊不俗,非時流所及”。

梁巘行書七言聯(lián)


梁巘著《承晉齋積聞錄》,其中有一篇《學(xué)書論》:


學(xué)古人書,須得其神骨、魄力、氣格、命脈,勿徒貌似而不深求也。宜用長鋒以取勢,運筆要下筆著實又要跳得起。


梁巘還寫過一首《執(zhí)筆歌》,詩云:


學(xué)者欲問學(xué)書法,執(zhí)筆功能十居八。

未聞執(zhí)筆之真?zhèn)?,鐘王學(xué)盡徒茫然。


梁巘批評有些人即使學(xué)了鐘繇和王羲之也是徒然,但他卻獨賞鄧石如:“其筆勢渾鷙,余所不能。充其才力,可以凌鑠數(shù)百年巨公矣。”鄧石如在梁門學(xué)書精研古法,先后刻“梁巘之印”、“聞山父”贈予恩師。

梁巘行書七言聯(lián)


梁巘不僅為鄧石如親授古法,還給他引見了另外一個重要人物,他就是鄧石如的第二個貴人,江寧梅镠。


梅镠喜石,我也喜讀他的賞石詩:


卷石離奇自潔貞,翩然遺俗似孤生。

煙霞隱出岡巒勢,風(fēng)雨微交薜荔情。


 三 

梅镠(1743—1825),清代名門,收藏世家,弆藏甚富。袁枚曾把他喻為西漢末年的隱士梅福:“梅福山居抱古心”。


梅镠的祖父梅瑴成,數(shù)學(xué)家,學(xué)問家,號柳下居士,著有《柳下舊聞》,是康熙皇帝的寵臣,得內(nèi)府珍祕尤多,秦漢以來金石善本悉備。

梅瑴成《宣城義塚碑》

梅镠的高祖父是清初天文學(xué)家和數(shù)學(xué)家梅文鼎,為清代歷算第一名家,他系統(tǒng)考察古今中外歷法,介紹歐洲數(shù)學(xué),推進中西天文學(xué)的融合,著有《梅氏叢書輯要》。

《梅氏叢書》

梅镠的三十七世祖就更加有名了,是北宋大詩人梅堯臣。梅堯臣與蘇舜欽齊名“蘇梅”,又與歐陽修并稱“歐梅”。一千年了,他的《蘇幕遮》還在風(fēng)中傳唱:


落盡梨花春又了,

滿地殘陽,翠色和煙老。


自乾隆三十九年(1774)至乾隆四十六年(1781),鄧石如在江寧梅家客居八年,其間,梅镠盡出家中所藏二千余年金石碑刻拓本以供鄧石如臨摹,如:李斯嶧山碑、泰山石刻、漢開母廟石闕銘、敦煌太守碑等稀世珍品及歷代名家手跡。


李斯《嶧山碑》


鄧石如每日昧爽起,研墨盈盤,至夜分盡墨,寒暑不輟,臨摹每種各百本,又手寫《說文解字》二十本。五年過去了,篆書成;再過了三年,隸書成。


在梅府里,一邊是“花香滿座客對酒”,一邊是“燈影隔簾人讀書”,兩不相礙。后來,鄧石如就依此二句書寫了這么一對隸書七言聯(lián)。

鄧石如隸書七言聯(lián)


八年的摹古學(xué)習(xí)使鄧石如深諳篆隸古法,盡得金石趣味,形成了其重要的碑學(xué)思想,成就了其獨絕的書法藝術(shù)。梅镠贊嘆鄧石如:“刀篆既造古人之堂,其摹秦相(李斯)唐監(jiān)(李陽冰)書,復(fù)一日千里之效?!?/span>


鄧石如則把他和梅镠的交往,寫成了一對隸書五言聯(lián):


嗜味澹方古,人情真始長。


這對五言聯(lián)的詞意,如果換作包世臣在《完白山人傳》中所言,便是:“青云之交,不渝終始”。

鄧石如隸書五言聯(lián)


離開梅家時,為報答知遇之恩,鄧石如贈予梅镠篆書條幅、冊頁520件,隸書條幅、長卷200件,真、行、草書長卷各70卷,四體書扇面390件。


鄧石如另贈有“梅镠之印”等金石篆刻百十件,不免令我等看客駐足圍觀,煙云過眼,便見騷壇風(fēng)雅。古人素有“緣木求魚”一說,我卻還要“緣石求魚”——


梅氏原籍宣城,鄧石如故刻贈“宣城梅氏”印和“宣城舊族”印。

鄧石如篆刻:宣城梅氏

鄧石如篆刻:宣城舊族


宣城古稱宛陵,鄧石如故刻贈“其家宛陵”印。


梅镠的祖父梅瑴成謚號“文穆”,鄧石如故刻贈“文穆公孫”印。

鄧石如篆刻:文穆公孫


梅府位于江寧冶城一個小土山的山口,鄧石如故刻贈“山口梅家”印。


梅府時稱“寄園”,亦稱“寄圃”,園圃中有清素堂和半千閣,鄧石如故刻贈“清素堂”印和“半千閣”印。

鄧石如篆刻:清素堂

鄧石如篆刻:半千閣


至于寄圃,晚清著名散文家梅曾亮是梅瑴成的玄孫,也是桐城派的代表作家,咸豐二年(1852)曾作詩《治圃偶成》:


百年寄圃冶城旁,舊德猶存綠野堂。

……

空憶故園春色返,半千閣下又青楊。


梅镠過壽,鄧石如又刻贈“愿君壽”印和熟栗田黃“仁者壽”印。

鄧石如的“仁者壽”田黃印章


梅镠好蓄名石,作為回禮,梅镠則送給鄧石如一方最為名貴的螭龍鈕田黃方章,印鈕為奕天所制。奕天是乾嘉時期的雕刻名家,繼承了清早期名家楊玉璇的圓雕技藝,又融合了尚鈞制鈕的華美樣式,其雕琢之美恰合“奕天”之“奕”,妖冶,姣麗?!对娊?jīng)·商頌》曰:“萬舞有奕”。

奕天制螭龍鈕田黃方章


梅镠字石居,和鄧石如一樣,他的名字中也有一個“石”字,鄧石如遂囑友畫了一幅《石交圖》以證見其交誼。畫面中,鄧石如戴笠,梅镠拄杖,兩人徜徉寄園,左倚碧城,右依綠圃。若干年后,梅曾亮觀圖題詩:


先生寄圃數(shù)徜徉,童稚追隨阿祖旁。

世事云煙人老大,披圖猶記古唐裝。


何紹基也題了一首長詩,更細致描寫了鄧石如和梅镠的友情:


宣州老儒梅石居,文穆公孫舊德馀。

家藏金石精且夥,留鄧子住供樵漁。

園居幽懿古味足,古到竹木禽蟲魚。

兩翁風(fēng)貌誰寫似,一靜一傲諧襟裾。


兩翁風(fēng)貌,鄧石如一定是那個靜者。唐代詩人杜甫寫過一首三十韻的古風(fēng),其中有句:


靜者心多妙,先生藝絕倫。


 四 

客居梅家后期,鄧石如又知遇了另一個貴人。乾隆四十五年(1780),鄧石如在揚州地藏庵初見乾嘉學(xué)派大師程瑤田(1725-1814),傾蓋而談,歡如故舊。時隔二十多年后,在他離世的前一年,鄧石如對往事依舊念念不忘,記憶猶新:


先生道出都門過此地,見余臨古有獲,歸寓檢行篋中書帖數(shù)十帖,借余抄錄臨摹,徹夜不休。并手錄所著書學(xué)五篇贈余,朝夕揣摩,且時聆議論,余書始獲張主,今余篆隸見稱于世,皆先生教也。


而程瑤田對鄧石如的印象則是:“一切游客習(xí)氣絲毫不染,蓋篤實好學(xué)君子”。鄧石如后來赴京時,程瑤田還給王念孫、宋葆淳、翁樹培等名流寫了十余封舉薦信。

程瑤田書法


程瑤田是一個通儒,自少迄老,篤志著述,其學(xué)長于涵詠經(jīng)文。阮元稱他生平潛心實學(xué),經(jīng)術(shù)最深。程瑤田尚能書能畫、能篆刻能鑒別,工于詩,通音樂。他寫過很多書,除了名作《通藝錄》,我最感興趣的還有《琴音記》和《紀(jì)硯》。

程瑤田具有厚重的金石考據(jù)功底,對鄧石如學(xué)成書法有指授之功,他深度地影響了鄧石如的篆書空間,助力其筆法創(chuàng)新,從而打破了傳統(tǒng)的玉箸篆書風(fēng),開創(chuàng)了碑派書法。程瑤田倡之以“計白當(dāng)黑”,鄧石如則繼之以“知白守黑”。

鄧石如篆刻:知白守黑


在最近的西泠印社2025年春拍上,我難得見到了一幅程瑤田草書李白詩軸:


廬山東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

九江秀色可攬結(jié),吾將此地巢云松。


程瑤田也要像李白那樣以云松為家而巢居,鄧石如又何嘗不是如此?他寫了一對七言聯(lián),描繪出了他心中的云松山居的模樣:


萬花盛處松長尺,群鳥喧中鶴一聲。

鄧石如隸書七言聯(lián)

碧山人來,鄧石如也會像北宋詩人林逋那樣筑一茅舍,梅妻鶴子,湖山為伴,結(jié)廬月下,快活神仙:


直疑天上神仙侶,自續(xù)西湖處士詩。

十幾年后,鄧石如終于有了自己的鐵硯山房,“畫簾花影聞鶯語,明月蕭聲喚鶴騎”;“開卷神游千載上,望簾心在萬山中”,其實,他早已恍惚在鐵硯山房的夢想之中了。


一年之后,鄧石如結(jié)束了在梅家的八年客居生活,他給自己起一別號“笈游道人”,開始游歷大江南北。他頻繁往來于徽州、鎮(zhèn)江、揚州、蘇州、南京、杭州,也曾遠足峨嵋山、三峽、洞庭湖、武夷山、廬山……他一路臨摹了各地的古代碑碣,又結(jié)識了許多的良師益友。


鄧石如先去了鎮(zhèn)江,倒不是為了去探望王文治,而是為了訪瘞鶴銘,那是他心中的一塊圣碑:


焦山突兀南郡江中,華陽真逸正書瘞鶴銘,冠古今之杰。余游山時,睇視良久,恨未獲其搨本,乃怏怏而返。

瘞鶴銘


《瘞鶴銘》是原刻于鎮(zhèn)江焦山西麓的摩崖石刻,相傳書者為南朝梁的書法家陶弘景。銘書渾穆高古,錯落疏宕,略帶隸書和行書意趣,為隋唐以來楷書典范之一,被歷代書家推為“大字之祖”。鄧石如太想得到《瘞鶴銘》的搨本并摹寫之,從而增其雄強壯美之風(fēng)神,但卻無從獲取,掃興而歸。

鄧石如又去了揚州,在寒香僧舍見到了鎮(zhèn)江畫家畢蘭泉。畢夢熊,號蘭泉。畢蘭泉知鄧石如欲得《瘞鶴銘》搨本而不能,遂以家藏舊搨慷慨相贈。鄧石如喜不自禁,急作一方千古名印“意與古會”回贈,“蘭泉之喜可知,而余之喜亦可知也”。

鄧石如篆刻:意與古會


“蘭泉之喜”究竟是怎樣的呢?但見畢蘭泉“把玩之余,愛不能己,用綴數(shù)語,以為之銘”:


雷回紜紛,古奧渾茫。

字追周鼎,碑似禹王。

秦歟漢歟,無與頡頏。

上下千古,獨擅厥長。

我為鄭重,終焉允藏。


鄧石如贈畢蘭泉的印章頗多,我知有一方“筆歌墨舞”,乃鄧石如在鎮(zhèn)江的印作,后為李兆洛所得并“喜而識之”:


鄧翁負絕學(xué),返冰而及斯。

游心入眇冥,隨手出變化。

余力作狡獪,頑石遭皇媧。

神趣在寰外,阡陌初非奇。

頗恐后來者,此道無復(fù)過。

觸目欣所遇,旦夕聊摩挲。


另有一方“江流有聲,斷岸千尺”,也是鄧石如客居鎮(zhèn)江時的佳作,該印石還曾被鄧石如放置火中烘燒,造化而出絕似赤壁圖的蒼茫煙水:


寓樓無事,秋多淑懷,乃命童子置火具,安斯石于洪爐,頃之取出,幻如赤壁之圖,恍若見蘇髯先生泛于蒼茫煙水間。噫,化工之巧也如斯夫。

鄧石如篆刻:江流有聲,斷岸千尺

“江流有聲,斷岸千尺”一語,引自蘇東坡的《后赤壁賦》。后來我每逢再讀此篇,都仿佛能想見鄧石如的身影,雕刀起落,高嘆低吟:


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fù)識矣!


 五 

乾隆四十七年(1782),鄧石如依舊是踟躕而行,游至歙縣,他又結(jié)交了三個大學(xué)者。

歙縣太白樓


第一個學(xué)者是書法家和金石學(xué)家方輔,字密菴。方密菴善隸書,著有《隸八分辨》,常與金農(nóng)合作題刻,還是個知名的制墨家。杭州學(xué)者厲鶚說“方君好古人共知,探討金石忘饑疲”;“文淵隸書兼籀篆,奉敕稱字固大癡”。


第二個學(xué)者是經(jīng)學(xué)家金榜(1735-1801),此人的書法宗二王,精篆籀,然其書作并不多見。在不久前的合肥玖柒拍賣會上,我倒是邂逅了他的一對書聯(lián),看上面的落款,那才是真正的“金榜題名”。

金榜書法

而且,金榜確實曾金榜題名,他是乾隆三十七年狀元,授翰林院修撰,早年與戴震、程瑤田從學(xué)于著名學(xué)者江永,后來成為乾嘉學(xué)派的皖派代表人物。張惠言說金榜景行實行,高山惟仰,頤志養(yǎng)素,千載其幽。


第三個學(xué)者便是這個張惠言(1761-1802),也是經(jīng)學(xué)家。鄧石如在歙縣游走時,鬻篆于賈肆,為時客金榜家的張惠言所偶遇,張惠言回來告訴金榜“得見上蔡真跡”。于是,二人趕緊冒雨在一座荒寺中尋得鄧石如,邀至家中,三人訂交。


金榜欣賞鄧石如,贊其“能以鐘王腕力,運史籀體者,千數(shù)百年以來一人而已”。鄧石如則為金榜刻贈“金榜之印”,還為他作《韓文公歧陽石鼓歌》隸書冊。

鄧石如篆刻:金榜之印


鄧石如也為張惠言作隸書,又為他刻贈“惠言”之印。

鄧石如篆刻:惠言


張恵言還是駢文辭賦和詩詞大家,有“特稿”《鄧石如篆勢賦》。他開創(chuàng)了陽湖學(xué)派和常州詞派,最著名的詞作是《相見歡》:


年年負卻花期,過春時,

只合安排愁緒送春歸。

梅花雪,梨花月,總相思。

自是春來不覺去偏知。


乾隆五十年(1785)晚秋,鄧石如又過鎮(zhèn)江。寒云影外,他登上了望江樓,暢觀岡巒形勝,川澤名流,便乘興奏刀刻石,玉屑霏霏。當(dāng)徐徐江風(fēng)拂過漫漫的雕刻時光,鄧石如真若已潛入歐陽修《秋聲賦》之化境:


時風(fēng)聲、雨聲、潮聲、濤聲、欸乃聲與奏刀聲相奔逐于江樓。斯數(shù)聲者,歐陽子《秋聲賦》中無之,爰補于此石云。


俯聽江波上的欸乃聲,也不禁讓我想起柳宗元的詩句“欸乃一聲山水綠”,又聯(lián)想王子猷夜船訪戴的故事,卻好想知道王文治還好嗎?鄧石如此次到了鎮(zhèn)江,會叩訪快雨堂去見王文治嗎?其實,柳宗元的詩里早已明言在先了:“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鄧石如此行便只是去看山水之綠了。

鎮(zhèn)江的山水之綠


乾隆五十一年(1786),鄧石如獨游杭州西湖,冥冥之中偶遇桐城惜抱居士姚鼐,兩人一見如故。鄧石如日后為姚鼐刻印最多,刻贈有“姚鼐”、“桐城姚鼐之印”、“姬傳”、“惜抱軒”、“惜抱居士”和“惜抱軒翰墨”。

鄧石如篆刻:桐城姚鼐之印

鄧石如篆刻:惜抱居士

姚鼐(1732年—1815年),字姬傳,室名惜抱軒,世稱惜抱先生。他曾任四庫全書館纂修官,歸里后,先后主講揚州梅花書院、安慶敬敷書院、歙縣紫陽書院和南京鐘山書院,被盛譽為中國散文第一人。姚鼐有“姚門四弟子”,梅曾亮即是其門人。


姚鼐和王文治也是好友,還為王文治的快雨堂寫過《快雨堂記》。

姚鼐行書七言聯(lián)


姚鼐此行涉于西湖之上,超逸優(yōu)游,逸興遄飛,接連寫了《西湖雜詠》三十二章。我在《全清詞鈔》中還翻找出姚鼐的另外兩首詞作《臺城路·秋蝶》和《水龍吟·蘆花》,始信他的詩詞才情實為散文所掩。


栩栩夢回,你看他寫秋蝶:


粉墻翅?尋芳處,栩栩夢回情老。冷露垂乾,微陽烘暖,一徑西窗重到。寒枝自抱,恍穿入深深,壓簾春曉。甚又驚飄,卻和輕葉墜煙草。


幾番夢到,再看他寫蘆花:


最是天涯倦倚,憶湖村,霜零洲背。幾番夢到,波生葉下,月明千里。料得良宵,江妃應(yīng)折,一枝誰寄。只送將去雁,凄迷遙宿,向寒塘水。


誠然,作為桐城派三祖之一,他的散文最負盛名,我早年讀過他的名篇《登泰山記》:“蒼山負雪,明燭天南,望晚日照城郭、汶水、徂徠如畫,而半山居霧若帶然……”


鄧石如也登臨過泰山,而且也寫有一篇詩作《登岱》:


岱秩巍巍秉節(jié)旄,峻嶒直上走猿猱。

一無所限唯天近,百不如人立腳高。


“一無所限唯天近”,這是寫他的登岱之路,然而,鄧石如的藝術(shù)之路不也同樣如此嗎?游多串學(xué),灑脫不羈,一無所限,竟與天接。你看他運筆操刀,不與法縛,不求法脫,篆從隸入,隸從篆出;書從印入,印從書出,遂成自家鄧派風(fēng)范。

鄧石如篆刻:我書意造本無法

游刃于細白文的流轉(zhuǎn)中,鄧石如又在印石上刻下七字金句:


我書意造本無法。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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