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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如父,江河如母”,大丈夫當(dāng)“朝碧海而暮蒼梧!”徐霞客(1586—1641)無疑是中國歷史上最牛的“旅游達人!” 明崇禎九年(1636年),徐霞客感到自己老病將至,籌謀已久的西游計劃再也不能拖延,毅然決然踏上旅途,開始了他一生中最后一次也是最壯烈的一次“萬里遐征”。這是徐霞客第16次出游。在此期間,他游覽了中華五岳中的最后一岳——南岳衡山。 1637年正月二十一日,52歲的徐霞客終于踏上衡州府的土地。他三進衡州府,停日留的時間跨度4個月,累計60天,足跡遍及現(xiàn)在衡陽下屬的12個縣(市)區(qū),留下的游記達1.8萬多字。 據(jù)《楚游日記》:崇禎十年(1637年)正月十九日自攸縣西行,二十一日過衡山縣,越桐木嶺,經(jīng)師姑橋,抵達南岳廟,北游水簾洞。此后由岳廟登山,歷經(jīng)半山亭、鐵佛寺、南天門、上封寺、祝融峰,由不語崖西下八里至中山溝,再至老龍池、天柱峰、華蓋峰、方廣寺、馬跡橋、國清亭等地,走出了一條由前山到后山,復(fù)由后山到前山,再到后山的迂回游覽之旅,于二十九日抵達衡州府。 在南岳,徐霞客“力疾登山”。即使天氣風(fēng)云突變,陰晴捉摸不定,但什么也阻擋不住他前進的腳步。380年后,我們讀著《楚游日記》,與徐霞客一同領(lǐng)略南岳風(fēng)光: 二十一日 四鼓,月明,舟人即促下舟。二十里,至雷家埠,出湘江,雞始鳴。又東北順流十五里,低衡山縣。江流在縣東城下。自南門入,過縣前,出西門。三里,越桐木嶺,始有大松立路側(cè)。又二里,石陂橋,始夾路有松。又五里,過九龍泉,有頭巾石。又五里,師姑橋,山隴始開,始見祝融北峙,然夾路之松,至師姑橋而盡矣。橋下之水東南去。又五里,入山,復(fù)得松。又五里,路北有“子抱母松”。大者二抱,小者分兩岐。又二里,越佛子坳,又二里,上俯頭嶺,又一里,則岳市矣。過司馬橋,入謁岳廟,出飯于廟前。問水簾洞在山東北隅,非登山之道;時才下午,猶及登頂,密云無翳,恐明日陰晴未卜。躊躇久之,念既上豈能復(fù)迂道而轉(zhuǎn)?遂東出岳市,即由路亭北依山轉(zhuǎn)岐。初,路甚大,乃湘潭入岳之道也。東北三里,有小溪自岳東高峰來,遇樵者引入小徑。三里,上山峽,望見水簾布石崖下。二里,造其處,乃瀑之瀉于崖間者,可謂之“水簾”,不可謂之“洞”也。崖北石上大書“朱陵大虛洞天”,并“水簾洞”“高山流水”諸字,皆宋、元人所書,不辨其款。引者又言,其東九真洞,亦山峽間出峽之瀑也。下山又東北二里,登山循峽,逾一隘,中峰回水繞,引者以為九真矣。有焚山者(燒山開荒、以謀生計的人)至,曰:“此壽寧宮故址,乃九真下流。所云洞者,乃山環(huán)成塢,與此無異也,其地在紫蓋峰之下。逾山而北尚有洞,亦山塢,漸近湘潭境”。予見日將暮,遂出山,十里,僧寮已近,還宿廟。 二十二日 力疾登山。由岳廟西度將軍橋,岳廟東西皆澗。北入山一里,為紫云洞,亦無洞,山前一岡當(dāng)戶環(huán)成耳。由此上嶺一里,大石后度一脊,由絡(luò)絲潭北下一嶺,又循絡(luò)絲上流之澗一里,為寶善堂。其處澗從東西兩壑來,堂前有大石如劈,西澗環(huán)石下,出玉板橋,與東澗合而南。寶善界兩澗中,去岳廟已五里。堂后復(fù)躡蹬一里,又循西澗嶺東平行二里,為半云庵。庵后渡澗西,躡級直上二里,上一峰,為茶庵。又直上三里,逾一峰,得半山庵,路甚峻。里許,路南有鐵佛寺。寺后躋級一里,路兩旁俱細(xì)竹蒙茸。上嶺,得丹霞寺。復(fù)從寺側(cè)北上,由半山庵、丹霞側(cè)北上,竹樹交映,青翠滴衣。竹中聞泉聲淙淙。自半云逾澗,全不與水遇,以為山高無水,至是聞之殊快。時欲登頂,過諸寺俱不入。由丹霞上三里,為湘南寺。又二里,南天門。平行東向二里,分路。南一里,飛來船、講經(jīng)臺。轉(zhuǎn)至舊路,又東下半里,北度脊,西北上三里,上封寺。上封東有虎跑泉,西有卓錫泉。 二十三日 上封。 二十四日 上封。 二十五日 上封。 二十六日 晴。至觀音崖,再上祝融、會仙橋,由不語崖西下。八里,分路。南茅坪。北二里,九龍坪,仍轉(zhuǎn)路口。南一里,茅坪。東南由山半行,四里渡亂澗,至大坪(即中山溝大腋)分路。東南上南天門。西南小路直上四里,為老龍池,有水一池在嶺坳,不甚澄,其凈室多在嶺外。西南側(cè)刀之西,雷祖之東分路。東二里,上側(cè)刀峰。平行頂上二里,下山頂,度脊甚狹。行赤帝峰(應(yīng)為祥光峰)北一里,繞其東,分路。乃南由坳中東行,一里,轉(zhuǎn)出天柱東,遂南下。五里,過獅子山與大路合,遂由岐路西入福嚴(yán)寺,殿已傾,僧佛鼎謀新之。宿明道山房。
二十七日 早聞雨,餐后行少止。由寺西循天柱南一里,又西上二里,越南分之脊,轉(zhuǎn)而北,循天柱西一里,上西來之脊,遂由脊上西南行,于是循華蓋之東矣。一里,轉(zhuǎn)華蓋南,西行三里,循華蓋西而北下。風(fēng)雨大至,自是持蓋(傘)行。北過一小坪,復(fù)上嶺,共一里,轉(zhuǎn)而西行嶺脊上。連度三脊,或循嶺北,或循嶺南,共三里而復(fù)上嶺。于是直上二里,是為觀音峰矣。由峰北樹中行三里,雨始止,而沉霾殊甚。又西南下一里,得觀音庵,始知路不迷。又下一里,為羅漢臺。有路自北塢至者,即南溝來道。于是復(fù)南上二里,連度二脊,叢木亦盡,峰皆茅矣。既逾高頂,南下一里,得叢木一丘,是為云霧堂。中有老僧,號東窗,年九十八,猶能與客同拜起。時霧稍開,又南下一里半,得東來大路,遂轉(zhuǎn)西下,又一里半至澗,渡橋而西,即方廣寺。寺正殿崇禎初被災(zāi),三佛俱雨中。蓋大嶺之南,石廩峰分支四下,為蓮花諸峰;大嶺之北,云霧頂分支西下,為泉室、天臺諸峰。夾而成塢,寺在其中,寺始于梁天監(jiān)中。水口西去,環(huán)鎖甚隘,亦勝地也。宋晦庵、南軒諸跡,俱沒于火。寺西有洗衲池,補衣石,在澗旁。渡水口橋,即北上山,西北登一里半,又平行一里半,得天臺寺。寺有僧全撰,名僧也。適他出,其徒中立以芽茶饋。蓋泉室峰又西起高頂,突為天臺峰。西垂一支,環(huán)轉(zhuǎn)而南,若大尾之掉,幾東接其南下之支。南面水僅成峽,內(nèi)環(huán)一塢如玦,在高原之上,與方廣可稱上下二奇。返宿方廣慶禪、寧禪房。 先是,余欲由南溝趨羅漢臺至方廣;比登古龍池,乃東上側(cè)刀峰,誤出天柱東;及宿福嚴(yán),適佛鼎師通道取木,遂復(fù)辟羅漢臺路,余乃得循之西行。且自天柱、華蓋、觀音、云霧至大坳,皆衡山來脈之脊,得一覽無遺,實意中之事也。由南溝趨羅漢臺亦迂,不若徑登天臺,然后南岳之勝乃盡。 二十八日 早起,風(fēng)雨不收。寧禪、慶禪二僧固留,余強別之。慶禪送至補衲臺而別。遂沿澗西行,南北兩界,山俱茅禿。五里,始有石樹縈溪,崖影溪聲,上下交映。又二里,隔溪前山,有峽自東南來,與方廣水合流西去。北向登崖,崖下石樹愈密,澗在深壑,其中有黑、白、黃三龍?zhí)?,兩崖峭削,故路折而上,聞聲而已,不能見也。已而平行山半,共三里,過鵝公嘴,得龍?zhí)端隆K略谔炫_西峰之下,南為雙髻峰。蓋天臺、雙髻夾而西來,以成龍?zhí)吨?;潭北上即為寺,寺西為獅子峰,尖削特立,天臺以西之峰,至此而盡;其南隔溪即雙髻西峰,而蓮花以西之峰,亦至此而盡。過九龍,猶平行山半,五里,自獅子峰南繞其西,下山又五里,為馬跡橋,而衡山西面之山始盡。橋東去龍?zhí)妒铮魅ハ驵l(xiāng)界四十里,西北去白高(今衡山白果鎮(zhèn))三十里,南至衡陽界孟公坳五里。 自馬跡橋南渡一澗,澗即方廣、九龍水去白高者。即東南行,四里至田心(今馬跡鎮(zhèn)團山村)。又越一小橋,一里,上一低坳(指孟公坳),不知其為界頭也。過坳又五里,有水自東北山間懸崖而下,其高數(shù)十仞,是為小響水塘,蓋亦衡山之余波也。又二里,有水自北山懸崖而下,是為大響水塘。闊大過前崖,而水分兩級,轉(zhuǎn)下峽間,初見上級,后見下級,故覺其不及前崖飛流直下也。前即寧水橋(今銀溪橋),問水從何處,始知其南由唐夫沙河而下衡州草橋。蓋自馬跡南五里孟公坳分衡陽、衡山界處,其水北下者,即由白高下一殞江(即興樂江),南下者,即由沙河下草橋。是孟公坳不特兩縣分界,而實衡山西來過脈也。第其坳甚平,其西來山即不甚高,故不之覺耳。始悟衡山來脈非自南來,乃由此坳東峙雙髻,又東為蓮花峰后山,又東起為石廩峰,始分南北二支,南為岣嶁、白石諸峰,北為云霧、觀音以峙天柱。使不由西路,必謂岣嶁、白石乃其來脈矣。 由寧水橋飯而南,五里,過國清亭,逾一小嶺,為穆家洞。其洞回環(huán)圓整,水自東南繞至東北,乃石廩峰西南峽中水;山亦如之,而東附于衡山之西。徑洞二里,復(fù)南逾一嶺,一里,是為陶朱下洞,其洞甚狹,水直西去。路又南入峽,二里,復(fù)逾一嶺,為陶朱中洞,其水亦西去。又南二里,上一嶺,其坳甚隘,為陶朱三洞,其洞較寬于前二洞,而不及穆洞之回環(huán)也。二里,又逾一嶺,為界江,其水由東南向西北去。界江之西為大海嶺。溯水南行一里,上一坳,亦甚平,乃衡之脈又西度為大海嶺者。其坳北之水,即西北下唐夫;其坳南之水,即東南下橫口者也。逾坳共一里,為傍塘,即隨水東南行。五里,為黑山,又五里,水口,兩山逼湊,水由其內(nèi)破壁而入,路逾其上。一里,水始出峽,路亦就夷(平)。又一里,是為橫口。傍塘、黑山之水南下,岣嶁之水西南來,至此而合。其地北望岣嶁、白石諸峰甚近,南去衡州尚五十里,遂止宿旅店。是日共行六十里。 徐霞客遍觀衡山群峰、寺廟、古橋、溪澗、石崖、流水、清泉,流連忘返于這方天地之間。僅在二十八日這一天,他竟然走了60里山路。對衡岳山形水脈的考察尤為獨到。 通過他的游記,我們可以看到,明末亂世的南岳,福嚴(yán)、南臺、方廣諸寺均頹毀,唯上封寺有幾間房屋在,也是殘破不堪。其時,隆冬初醒,蕭瑟猶存,春色不顯,他還是留意了路旁的秀色,“夾路有松”“細(xì)竹蒙茸”“竹樹交映”“青翠滴衣”“泉聲淙淙”“石樹縈溪,崖影溪聲”都寫入游記。 徐霞客儼然是“一個流動的氣象站”。1637年正月的衡山,天氣變化多端,都被徐霞客一一記下。“密云無翳,恐明日陰睛未卜”“雨聲滴瀝”“風(fēng)雨不收”“山雨如注”,可明顯區(qū)分降雨的強度等級;“雨始止,而沉霾殊甚”“陰云四布”“濃霧復(fù)合”“霧收日麗”,這是霧的變化過程;“晨餐后,陰霾不散”“中夜雨聲滴瀝,達明而止”,則是下雨的時間。南岳山區(qū)的那些冷、暖、陰、晴、雨、雪、風(fēng)、霜、霧,都在他的筆下呈現(xiàn)。
唯獨沒有記錄的三天,恰是他在上封寺呆著,不寫日記。這種情況,在整部游記里是絕無僅有的。究竟是生病了?是在整理文稿?是在與寺僧長談?還是為衡山大雪所困?氣象數(shù)據(jù)顯示,南岳衡山每年12月到次年2月都有降雪,絕對最低氣溫可到零下十多度。而徐霞客正是在這個時候到來。風(fēng)雪阻行也有可能。但徐霞客沒做交代,留下懸疑。 三天之中,徐霞客或許多次造訪了祝融峰,日記里有“再上祝融、會仙橋,由不語崖西下”句。因為不變的祝融,也是萬變的祝融,其勝狀不可用語言來表達! 參考書目 《徐霞客游記》明徐弘祖著;朱惠榮注,中華書局 2009.3 《與徐霞客同行》譚民政著,漓江出版社,2011.9 《南岳志》湖南出版社,1996年 《湖南南岳衡山地質(zhì)公園綜合考察報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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