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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個人就像折斷的樹枝”, 當(dāng)兩位詩人茨維塔耶娃和帕斯捷爾納克(小說《日瓦戈醫(yī)生》就是他寫的)由書信的形式闖入里爾克世界的時候,他處在了生命的最后幾個月。 通信開始于1926年的春天,那時,里爾克在瑞士養(yǎng)??;茨維塔耶娃和丈夫離開蘇聯(lián),幾經(jīng)輾轉(zhuǎn),在巴黎僑居,生活一度陷入窘境;帕斯捷爾納克則在莫斯科,面臨著創(chuàng)作危機。 帕斯捷爾納克的父親——一位畫家(因他的舉薦里爾克見到了托爾斯泰)在里爾克50歲生日時,寫了一封祝賀信給里爾克,順便提及自己兒子的詩情和對他的崇拜。里爾克禮貌地回復(fù)并對帕斯捷爾納克的才華給予了肯定。由此帕斯捷爾納克建立起了與里爾克的聯(lián)系,又將他一直欣賞且保持著通信的女詩人茨維塔耶娃推薦給了里爾克。三位詩人通過書信,開始了愛的書寫,直到1926年12月29日,里爾克去世,書寫雖慢慢中斷,感情卻一直相隨。 “我們彼此相觸……用翅膀?!?/span> 里爾克 茨維塔耶娃 里爾克對于與茨維塔耶娃的相遇是充滿好奇與期待的,“這一相遇也許會給我們兩人帶來深刻的隱秘歡欣。” 茨維塔耶娃則稱, “我愛上了布拉格,因為您曾在哪兒學(xué)習(xí)。" 茨維塔耶娃在這段關(guān)系里得到的是什么呢? “我會很快地克制住愿望。我想要從你那兒得到什么?什么也不想要。只想盡快地——待在你身邊——是想靠近你。” …… 要你允許我在生命的每一瞬間都能抬頭看你——像仰望一座護衛(wèi)我的大山。" 對于自由、孤獨、不羈的茨維塔耶娃來說,那個可以每一個瞬間都能抬頭仰望的天空,是多么的重要啊。 或許愛的萌生是詩人對詩人最大的肯定和贊賞了。就這樣,三位大詩人形成了一個有意思的關(guān)系:帕斯捷爾納克仰望著茨維塔耶娃,同時視里爾克為偶像,茨維塔耶娃又對里爾克仰望著。愛的書寫就由仰望開始了。
帕斯捷爾納克依然保持著和茨維塔耶娃的通信,卻不再給里爾克寫信。沉默或許因為那個人是他崇拜的里爾克。后來,帕斯捷爾納克給茨維塔耶娃信中稱對自己的妻子“愛她超過愛這世界上的任何東西”,我想這種表達上的變化應(yīng)源于深藏的嫉妒(茨的移情)。以至于兩人的通信一度中斷。由此,那段仰望關(guān)系慢慢冷卻了下來。 我猜測,正如帕斯捷爾納克起初對茨維塔耶娃的感情一樣,茨維塔耶娃也因里爾克的出現(xiàn),整個世界“在歡慶,在冒進,在饋贈,在起誓……”。 茨維塔耶娃與帕斯捷爾納克 于是,一個世界向另一個世界靠近,一段火焰點燃另一段火焰;她等待他的書,像等待一場雷雨。 雖然,茨維塔耶娃對里爾克的火焰已經(jīng)燃起,但從她給帕斯捷爾納克寫的信中可以看到她的猶疑,并且想判斷出如何和里爾克相處。因為仰望總是和忌憚、小心翼翼一起,這是所有仰望者的自卑。 “或許,我們?nèi)ヒ娨灰娎餇柨??’我卻要對你說,里爾克已經(jīng)超負荷了,他什么東西,什么人都不需要,尤其不需要牽引的力:誘導(dǎo)的力。里爾克是一位隱士……從他身上向我襲來的是一位有產(chǎn)者的最后一陣?yán)淠?,我分明已被事先列入了他的財產(chǎn)……盡管有書信的熱情、聽覺的完備和傾聽的純潔,——他仍不需要我,也不需要你。 雖然,仰望時常是一段關(guān)系的開始,但也會讓一段關(guān)系失衡,會給一段關(guān)系的維持帶來難度。 茨維塔耶娃希望她的愛是夏日涼風(fēng),讓人悅納,不希望成為海綿,吸掉對方的自由。因為不被需要的靠近會讓對方感到擁擠。在和帕斯捷爾納克分析時,茨維塔耶娃充滿了清醒,但面對里爾克,她卻沒有對帕斯捷爾納克說得那樣克制, “任何東西不應(yīng)該從我這兒流向你那兒。應(yīng)該飛。”茨維塔耶娃說。 對于茨維塔耶娃的熱情,里爾克雖回應(yīng)的并沒有像茨維塔耶娃那么熱烈,但他的接受與沉靜無疑撫慰和平衡了茨維塔耶娃躁動、不安的內(nèi)心。之后,在茨維塔耶娃提出見面時,里爾克選擇了沉默,或許因為他的病入膏肓讓他無力承諾什么了。 帕斯捷爾納克、茨維塔耶娃、里爾克 相對作者的作品,我更喜歡了解他們的生活方式和動作。這會讓我和他們離得更近,畢竟,作品只是他們思想和生活的附庸。 三人往來集結(jié)成一本《交織的火焰:三詩人書簡》。而美國女作家海蓮·漢芙和英國查令十字街84號書店經(jīng)理弗蘭克的書信往來也堅持了二十年之久,后編輯成《查令十字街84號》。 相同的志趣和可以碰撞的精神高度構(gòu)建了一個獨特的感情世界。也有人將它稱為友情,我想它更接近愛情。 陳寅恪認(rèn)為情之最上者是世無其人,懸空設(shè)想,而甘為之死,如《牡丹亭》之杜麗娘;與其人交識有素,而未嘗共衾枕者次之,如寶、黛是也……最下者是隨處接合,惟欲是圖,而無所謂情矣。 陳寅恪的情之最上者,是“生可以死,死可以生”,超越了生死外在形式,強調(diào)精神的契合。 三位詩人的情與之有相似之處。這樣的感情或許讓他們抵達了“生存的飽滿”,但人們是不愿意將之安放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而是作為一個仰望的樣本,因為生活是一場盛大的考驗,純度越高越有可能因染塵而夭折,但是,這場考驗又何嘗不是培壅感情最深厚的土壤呢? 所幸,有楊絳與錢鐘書這樣的感情伴侶,救贖著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他們的世界,不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仰望,而是相互仰望,同時又有自己的根系默默成長,他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相濡以沫,相知相守,又在萬千劫難中不棄。我想,情之上者,莫過于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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