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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9年某一天,茨維塔耶娃完成了她有名的詩作《致一百年以后的你》。她在筆記中這樣說過,她一整天都在思考一百年后這件事,她自信一百年之后人們將會愛上她。走過盛開著彼岸花的黃泉路后,隔一條叫忘川河的河流,她在思索一百年之后的人們將如何注視她。茨維塔耶娃生于書香門第,受過良好的教育,然而,這卻給她一生帶來傷害。在她的性格中,始終有一種高傲、落寞、孤芳自賞的東西,她永遠也弄不明白,這為什么會成為別人憤怒的理由。在大地上,她度過了多災多難異常坎坷卻又異常熱烈奔放的一生。俄羅斯文學曾有一個優(yōu)雅的白銀時代,在時代大潮面前,讀書人無以自處,成為多余人,有一種無法醫(yī)治的完全孤獨的感覺,他們希望用貴族氣質(zhì)來應付時變,然而,由此招致的排斥、打擊和仇恨反而徹底吞噬了他們。1941年8月31日,在孤立的,極端痛苦中,茨維塔耶娃自縊身死,結(jié)束了這一場永遠令人感傷的人世之旅。終年49歲。 一百年前的茨維塔耶娃手里握著她的詩稿,隔著忘川,看著我們風塵仆仆,前來尋找她的出生地。她在詩中曾多次預言,若要真正等到自己的讀者只能寄希望于渺渺無期的一百年后。她想象著,百年后的追尋者,在大街上迎面見到那么多女子,但他看見活著的只有她,那個在時空中不曾遇到的,百年前寫詩的伊人。正是在這番對自己已然長逝、隔著忘川呼告的想象里,茨維塔耶娃以獨特口吻宣稱自己的藝術追求盡管不為時尚所重,但經(jīng)過漫長的歲月甚至一百年之后,必有一天得到確認。這一場被隔代知己重新認知和呼喚的“女王加冕”,要用悠悠的百年孤獨來逐漸抵達。一百年之后,實存的她,早就成了枯骨了,而不朽的文字生出的翅膀,卻在歲月里翩躚飛渡、俯仰從容。百年后的追尋者,為之流連忘返、多情多意,拒絕了所有情人中的天姿國色——只為伊人那骸骨些許。 是的,一百年之后的今天,我還看見她,那個蓄著短發(fā)的清高孤傲的女詩人——茨維塔耶娃。一百年前的海是怎樣?是否和你的人生一樣,滿載塵世的哀愁、流離、動亂,卻又毫不含糊、熱情洋溢?她那像瓊漿玉液般醉人的詩,沉淀在百年之后,散發(fā)著馥郁芬芳。茨維塔耶娃一生中不勝翹企的讀者如今正追隨著她的蹤跡,期望著時空交錯中的相逢……古老時鐘敲出的微弱響聲,像時間輕輕滴落。一百年過去后,人們捧讀著茨維塔耶娃的詩,讀著她孤苦的、艱難的、悲慘的一生,高傲的、充實的、永恒的一生。茨維塔耶娃一百年前的預言成真,“我深知一百年以后人們將會多么愛我!”當年的她,何以如此確信?時間堆積的沙漠,埋藏了多少人的尸骨,又有誰在百年之后,依然可以獲得贊美、驚呼,以及在無眠的夜里的綿綿傾訴?一百年以后,我們?yōu)槭裁此?qū)動,輕輕拂去塵土,坐下來好奇地讀那些陳舊的詩歌,想象那是一場什么樣的戀情,是從怎樣深厚的土壤里開出命運的花朵? 二十世紀的俄羅斯大地上,苦難與豐盈并存。這個多災多難的民族正是因為這種苦難的緣由才會產(chǎn)生這么一大批耀眼的詩人與作家吧?為什么在當時,民族的大詩人從眾人面前走過去了,他們卻無法認出,為什么二十世紀俄羅斯文學譜系上的天才,幾乎都是被壓迫者、被迫流亡者,無比窘迫地度過一生?一百年以后,還能在他們的詩行中,讀到深深的痛苦,那是文明的呻吟,是一份柔弱的堅持,是花朵們面對摧折,依然驕傲的盛開,在無休無盡的思念的長夜里。有信仰的人是不死的,不論如何蹉跎,時光終將澄清一切,即使在遙遙的一百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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