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陶是唐末詩人中頗負豪情的一位，他在簡州當刺史的時候，有一次送人遠行，到城外的一座橋前，隨從告訴他：“這橋是情盡橋，因為送人送到這里就停止了。”雍陶聽了很不高興，讓人拿來紙筆，為此橋改名為折柳，并作詩一首：“古來只有情難盡，何事名為情盡橋。自此改名為折柳，任他離恨一條條?！彼@首詩直抒胸臆，寫得很豪放。但為橋改名折柳，卻沒有絲毫新意，因為“長安陌上無窮樹，惟有垂楊管別離”，離別時折柳相贈是唐代十分流行的風(fēng)俗。

讀唐詩宋詞凡是離別的，十有八九都會提到折楊柳，即便高才如李白、李商隱等人也不能免俗。在他們的詩句里，柳樹從柳絲到柳絮再到柳葉，每一片柳色上都裝滿了離愁別恨。如李商隱的《離亭賦得折楊柳》寫柳條：“含煙惹霧每依依，萬緒千條拂落暉。為報行人休盡折，半留相送半迎歸?！绷鴹l不要全部折盡，要留著一半迎接歸來。還有的則別出心裁，想要用柳條系住離人的船，雍裕之的《江邊柳》：“裊裊古堤邊，青青一樹煙。若為絲不斷，留取系郎船?！弊髡哂幸獍蚜鴹l寫成柳絲，以絲代思，一語雙關(guān)。柳絮隨風(fēng)飄蕩，似乎更難表現(xiàn)出別離者的無奈，詩人鄭谷在《淮上與友人別》的時候，就寫：“揚子江頭楊柳春，楊花愁殺渡江人。數(shù)聲風(fēng)笛離亭晚，君向瀟湘我向秦?！币粤鮼硪r托心情的悲痛。李白的想象從來都是天馬行空，對離別，他也是別出心裁，在《勞勞亭》中他寫道：“天下傷心處，勞勞送客亭。春風(fēng)知別苦，不遣柳條青?！贝猴L(fēng)都知道離別之苦，干脆不把楊柳吹青了。

他這里的勞勞亭是三國時期東吳建造，是當時人們送別的地方，勞勞的含義便是憂傷，和勞燕分飛的勞是一個意思，聽這名字便是離別之地。但這勞勞亭在唐朝已經(jīng)成了古跡，這個時候最傷心的離別地是灞橋。此橋因建于灞水上而得名，距離長安二十多里路，是進入關(guān)東的的必經(jīng)之路，這里因此而成了離別之地。灞河兩岸栽滿了楊柳，這里的柳樹就更多一層傷心之色，李白就有詩句：“年年柳色，灞陵傷別。”

可是離別和柳樹有什么關(guān)系？這種風(fēng)俗源自何處？最直接的解釋是柳和留同音，希望朋友留下。但這樣的解釋未免過于簡單，僅僅因為一個同音不足以讓柳樹的枝條拂過大唐的每個離別人的心頭。要追根溯源的話，恐怕還要從《詩經(jīng)》中那句“昔我往矣楊柳依依”說起，從這篇《采薇》開始，柳樹就和離鄉(xiāng)愁情有了密切的關(guān)系，隨后被詩人們不斷演化，如南朝的虞羲寫《自君之出矣》“自君之出矣，楊柳正依依?！边@一句顯然就是在抄襲詩經(jīng)，稍后的蕭子顯寫《燕歌行》開篇就說“思君昔去柳依依”。漢朝開始的《折楊柳》曲目，每一首里面的柳樹都是和著思緒離愁而舞的，即便在粗獷的北方民歌里也不例外，如：“遙看孟津河，楊柳郁婆娑，我是虜家兒，不解漢兒歌?！睂χ鴺?，這位北方漢子也忍不住開始思念家鄉(xiāng)了。

通過這樣一代又一代文人的加強，到了唐朝，柳樹已經(jīng)與離別之情建立了牢不可破的關(guān)系，人們一旦送別就會想起柳樹。

但柳樹可不光只是因為詩人意象的強化，往深里說，這在古代跟一種莊嚴的儀式有關(guān)，具體我們下篇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