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七律《柳》讀記

（小河西）

柳

江南江北雪初消，漠漠輕黃惹嫩條。

灞岸已攀行客手，楚宮先騁舞姬腰。

清明帶雨臨官道，晚日含風(fēng)拂野橋。

如線如絲正牽恨，王孫歸路一何遙。

這是一首詠柳詩。寫作時間不詳。李商隱曾多次到“楚地”。據(jù)此詩內(nèi)容，或是某清明節(jié)在楚地某江邊驛館作。

首聯(lián)：江南江北雪初消，漠漠輕黃惹嫩條。

漠漠：迷蒙貌；濃郁貌?！妒腆畚魈寐淙胀l(xiāng)》（南北朝-謝朓）：“漠漠輕云晚，颯颯高樹秋。”《積雨輞川莊作》（唐-王維）：“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滟滪》（唐-杜甫）：“江天漠漠鳥雙去，風(fēng)雨時時龍一吟。”《對殘春》（唐-劉滄）：“楊花漠漠暗長堤，春盡人愁鳥又啼。”

輕黃：鵝黃，淡黃。《長安早春旅懷》（唐-白居易）：“風(fēng)吹新綠草芽坼，雨灑輕黃柳條濕。”

惹：沾染；染上?！读酢罚ㄌ?/span>-薛濤）“二月楊花輕復(fù)微，春風(fēng)搖蕩惹人衣?！?/span>

大意：江南江北雪剛剛?cè)诨毮鄣牧ν可狭说狞S色（寫初春時的柳枝。）

頷聯(lián)：灞岸已攀行客手，楚宮先騁舞姬腰。

灞岸：灞水岸。灞水流經(jīng)長安東，上有灞橋。古時為折柳送別處。《三輔黃圖》：“漢人送客至此，折柳贈別。”《開天遺事》：“來迎去送，至此黯然，故人呼為斷魂橋。”在長安為京都的漫長歲月里，灞橋是眾多外放官員離京餞別之處?！跺绷晷兴蛣e》（唐-李白）：“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上有無花之古樹，下有傷心之春草。”

折柳相送是一個古老的習(xí)俗?！恫赊薄罚ㄏ惹?/span>-詩經(jīng)）：“昔我往矣，楊柳依依”。“柳”和“留”異字同音，柳絲搖曳，總給人以招手挽留的想像。唐時灞橋有驛站。大唐三百年，潼關(guān)晨夢，渭城朝雨，涼州殘雪，陽關(guān)羌笛，或都自灞橋始。別了灞橋，到安西去，到輪臺去，到更遠的地方去。好一個盛唐氣象！灞橋折柳送別是長安一景?！稇浨囟稹罚ㄌ?/span>-李白）：“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途中寄李二》（唐-李益）：“楊柳含煙灞岸春，年年攀折為行人。好風(fēng)若借低枝便，莫遣青絲掃路塵。”

舞姬腰：即“楚宮腰”或“細腰”?！俄n非子-二柄》：“故越王好勇，而民多輕死；楚靈王好細腰，而國中多餓人。”此處比柳?！蛾I題》（隋唐-楊師道）：“燕趙蛾眉舊傾國，楚宮腰細本傳名?！薄稛o題》（唐-劉禹錫）：“為是襄王故宮地，至今猶自細腰多。”《題桃花夫人廟》（唐-杜牧）：“細腰宮里露桃新，脈脈無言度幾春?！?/span>

大意：如果長在長安灞橋邊，或已被人攀折送至行客之手；如果長在南國楚地，早已如同舞姬之腰裊裊婷婷。

頸聯(lián)：清明帶雨臨官道，晚日含風(fēng)拂野橋。

官道：官道（驛路）邊常載柳樹?！段餍小罚ㄌ?/span>-白居易）： “官道柳陰陰，行宮花漠漠。”《送薛據(jù)宰涉縣》（唐-劉長卿）：“驛路疏柳長，春城百花媚?！薄端头秵|還京》（唐-牟融）：“官橋楊柳和愁折，驛路梅花帶雪看?！薄镀兴_蠻》（唐-溫庭筠）：“楊柳又如絲，驛橋春雨時。”《送客偶作》（唐-溫庭筠）：“小橋連驛楊柳晚，廢寺入門禾黍高。”《館中新蟬》（宋-李宗諤）：“短亭疏柳臨官道，平野西風(fēng)更夕陽?！?/span>

含風(fēng)：向風(fēng)，迎風(fēng)。（與“背風(fēng)”異）?！队蚊鲬c寺》（隋-姚察）：“含風(fēng)萬籟響，浥露百花鮮。”《搖落》（唐-李商隱）：“古木含風(fēng)久，疏螢怯露深。”《涪城縣香積寺官閣》（唐-杜甫）：“含風(fēng)翠壁孤云細，背日丹楓萬木稠。”《送春詞》（唐-劉禹錫）：“蘭蕊殘妝含露泣，柳條長袖向風(fēng)揮。”《紫薇花》（唐-杜牧）：“桃李無言又何在，向風(fēng)偏笑艷陽人。”《詠桃》（唐-李世民）：“向日分千笑，迎風(fēng)共一香。”

拂野橋：《柳》（唐-李山甫）：“只為遮樓又拂橋，被人摧折好枝條?！薄豆事尻柍恰罚ㄌ?/span>-李郢）：“云收少室初晴雨，柳拂中橋晚渡津。欲問升平無故老，鳳樓回首落花頻?！薄稇涘X塘》（唐-李廓）：“仍聞江上春來柳，依舊參差拂寺橋。”《宣州送裴坦判官…》（唐·杜牧）：“日暖泥融雪半銷，行人芳草馬聲驕。九華山路云遮寺，清弋江村柳拂橋。君意如鴻高的的，我心懸旆正搖搖。同來不得同歸去，故國逢春一寂寥。”

大意：清明時節(jié)驛路旁邊的柳樹迎著紛紛細雨。太陽落山后風(fēng)吹柳樹，垂落的柳枝輕拂野橋。（寫景。作者寫這首詩或就住在驛路官舍。）

尾聯(lián)：如線如絲正牽恨，王孫歸路一何遙。

如線如絲：《春詠》（南北朝-沈約）：“楊柳亂如絲，綺羅不自持。”《春意》（唐-孟浩然）：“愁心極楊柳，一種亂如絲。”《題望苑驛》（唐-溫庭筠）：“弱柳千條杏一枝，半含春雨半垂絲。”《望遠行》（唐-李珣）：“柳絲牽恨一條條。”《題情盡橋》（唐-雍陶）：“從來只有情難盡，何事名為情盡橋。自此改名為折柳，任他離恨一條條?！薄锻司勇}》（唐-司空圖）：“堤柳自綿綿，幽人無恨牽。只憂詩病發(fā)，莫寄校書箋。”

王孫：古時常為對青年男子的尊稱。此處為作者自指?！墩须[士》（漢-淮南小山）：“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山居秋暝》（唐-王維）：“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賦得古原草送別》（唐-白居易）：“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

大意：柳條如絲（思）,常牽出客行游子對故鄉(xiāng)對親人的思念，我何時才能回到我的故鄉(xiāng)啊？

這首詠柳詩首聯(lián)說初春雪剛消融，江南江北的柳枝已經(jīng)輕黃。頷聯(lián)說了兩個地方。一個是長安灞橋。在灞橋，柳枝或已被攀折到客子手中。一個是在“楚宮”。楚地在南方，春天來的早，柳枝也先長出來。所以說“先聘舞姬腰”。頸聯(lián)寫實景。清明時節(jié)，傍晚時刻，雨浥官舍，風(fēng)吹柳條，柳拂野橋。（使人想到“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詩人或就站在這個野橋邊。尾聯(lián)入情。說柳枝如絲如線，這個絲（思）線牽出了我對故鄉(xiāng)的思念，牽出了我的羈旅之愁。我好想家啊！唐人詩中以柳絲表達羈旅之愁很普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