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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竊憤續(xù)錄 │ 宋·辛棄疾 └─────┘ 金國天眷四年,歲在丁巳,是為宋紹興七年也。十一月十日戊戌,金人廢偽 齊劉豫為河南道行臺,傳送燕京,囚于相王寺,仍殺其子劉、劉玨于相郡。遂 召天水郡侯趙某于源昌州西行,二日抵鹿州,三日抵鹿水,舟渡而南,七日抵壽 州,行二日至易州。所經(jīng)行路皆荊榛,大路頗平易。行每州,各有同知,如州縣, 俱有軍民市井。所至州郡,間有遺帝衣服,有饋送帝飲食。所行隨護一十七人, 自起源昌州,行六十里,是晚宿于野林中,飲食亦微有干糧等物。是夕,有大月 出自天東,陰晦中雖有光而不能照,阿計替曰:“今日月盡,那得有月?”俄, 大月之下又有一月相似,中發(fā)紅光,亙天數(shù)十丈,其聲如雷。是月乃郎主殺陳鄭 二王之應(yīng)也。 十二月,行次雪大作,平地數(shù)尺,有野鳥數(shù)百爭飛雪中,如雀鴿狀,視其地, 有死貍兩頭在雪中。良久,群鳥食貍之肉殆盡,皮毛無余,其群鳥伏地,皆化為 鼠,皮毛紛落,走入雪中土內(nèi),皆不見。其變未全者,尚余鼠首鳥翼,宛轉(zhuǎn)雪中?! ?br> 隨行中有一人曰:“此土有此物,遇雪中,若食貍者,皆化為鼠,能穴地數(shù)十丈 而去?!被蛉?,行次,帝足間出血不止,行不能進,痛不可忍。中有一人名阿父 董,以小刀于帝足間刮去一片,如錢大,曰:“若不如此,良久必潰此足,緣此 沙中有蟲入肉中作毒故也?!被蛉眨幸粚④婎I(lǐng)兵數(shù)百,云自黃龍府來,往北京 麾下。人備言其勇,嘗駐一槍于地,謂能出者以兄呼之,盡數(shù)百人,莫能出之者, 其人但以兩手指出之。眾服其勇,問其名,則曰阿祝務(wù)里也。又能夜入他軍中, 見物如白日。由是殺人,人莫敢施其勇。帝與諸人立路傍林中,俟其過而后行?! ?br> 或日,行至鹿水,水至深而碧色,無上下源流,云其水自地中出,亦自地中 涸。呼舟而渡,闊約五丈,水中生螺如拳大,深紫色,人或采而食之。岸邊生草 如蒲色,黑如漆,甚柔韌,可采而食之。岸人緝以為布,如南方木棉布相似。其 水中有魚,如嘗魚,碧色,有二足,能鳴,如雞聲,捕者用長竹,上安鐵叉, 刺之可得,土人云可生啖,如南方食魚云?! ?br> 或日,次壽州,見同知,乃云:是真定府人,大觀中,為軍于安肅軍,犯法, 避罪北入契丹,契丹破,以財上金主。見帝,亦慰勞,自云:“大觀中北走至此, 幾二十年矣?!币囝H有酒肉少許。阿計替與之言語甚愜和。是晚,宿于壽州之官 舍左廡下,夜及半,聞室中有歌聲,帝謂阿計替曰:“此間亦有人會歌唱柳耆卿 詞,雖腔詞不成,亦何由至此?”洎明日,同阿計替詢問為誰,其人姓斛律,名 思,乃詢問昨日所唱女子,且曰:“金主皇帝所賜婢妾,問之,乃東京百王宮相 王女,今年已十七矣,甚婉美,昨日唱罷,亦語吾曰:‘前面宿的官人,好似我 家叔?!掖鹪疲骸闶悄蠂偌?。’其女悲泣,至今不已。”帝聞之,亦為泣?! ?br> 左右促行,乃出城。是日,宿于城外一寺中,視其殿像俱無,惟石刻二胡婦而已?! ?br> 無諸供養(yǎng),空寺闃然。是夕微有月,暗中鬼火縱橫,百十為群,分而復(fù)合。 或日,天氣和煦,所行路中,青草夾路,雜以野花,皆紫色。路之左右亦有 耕者,其牛皆不甚大,而白者尤多,角反如羊。見諸人至,有獻酒食者,云: “此地有神明,事之最靈,每遇有貴人到此地,其神必先期一夕報之。夢中云來 日有貴人自何方至,故吾等備酒肉出獻。昨夜夢中來報云:‘明日有天羅王自東 北而來,衣青袍,從者十三人。’是阿父遣來路上祗候,有酒肉來獻?!卑⒂嬏妗 ?br> 并受之,帝謂曰:“汝神在何地?”民引手指示曰:“山阜間有屋三間是也。” 帝與阿計替共往,入門如聞人揖聲,若三十余人聲,眾人訝之。既至,前視其神, 亦石刻也,乃一婦人狀,手執(zhí)劍則鐵為之,侍從者皆若婦人。帝及眾人皆拱手稽 顙,既出門,又聞如三十人唱喏。問其名曰:“有名乎?”曰:“無名也,但稱 將軍而已。每夢所見,亦婦人持劍披甲而來?;騻髟唬耗似醯ぬ旎屎笫膛褚玻 ?br> 因出征伐,從天皇王韃靼沒于此,天皇特為立祠,流傳至今不絕?!钡奂氨娙速潯 ?br> 其威靈而行,然天羅王之呼,帝謂不知為何意。阿計替曰:“天王知之乎?”帝 曰:“不知也?!卑⒂嬏嬖唬骸坝啄暝x佛書,有天羅神名字,今呼為天羅王神, 必知大王之身乃天宮謫降也?!钡墼唬骸昂慰喽嚯y?”阿計替曰:“此是定數(shù)難 逃。”帝笑而行?;蛉?,在途去神祠百余里,望林麓間火煙起,及聞鐘聲,阿計 替曰:“此必寺宇也?!蹦俗呷?。其寺有二金剛,鐫石為之,并拱手而立。入其 門,亦有胡僧出迎,遂登堂。視佛像高大,旨觸桁棟,無他供器,止有一石盂香 爐而已。僧詰眾人之來,帝答:“趙某自均州及源昌州來,要往北京去。”阿計 替曰:“此乃南國天子,為北國所執(zhí),今往北京皇帝前去,路經(jīng)此地,故來暫憩。” 僧呼童子曰:“可點茶一巡與眾人吃?!睍r眾人與帝,不知茶味十年矣。阿計替 且思茶難得,北京以金一兩,易茶一斤,今荒村寺中反有。茶極美,飲其茶味, 如釋重甲之狀,其茶器盡白石為之。眾人中有更索茶者,二童子收茶器,及胡僧 皆趨堂后屏間而去,移時不出。阿計替等將謝而告行,共趨屏后求之,則一空舍, 惟竹堂后有小室,中有石刻一胡僧二童子,視其容貌,則出而獻茶者也。眾共嗟 嘆。阿計替至寺前拜帝曰:“王歸必矣,敢先為賀。自大王之北徙南回,蓋有四 祥,是前途不可言否塞也。”帝曰:“何謂四祥?”阿計替曰:“一者妖神出拜; 二者李牧興身;三者女將軍獻酒;四者圣僧獻茶?!钡垡辔⑿χ^阿計替曰:“使 吾有前途,汝等則吾更生之主也,敢不厚報?”遂出寺行?! ?br> 或日,至一村落,中有民三百余戶,乃契丹天皇之陵,昔在道宗,置守陵人 于此,由是乃成邑。帝至于彼,望林中草木茂盛,樹翳四合,其中屋宇如官舍之 狀。時近夏令,草木茂榮之時也。前有石羊、狻猊、麒麟之屬,皆斷折不完。問 左右居人,乃云:“其中冢墓,去年差人到此開掘,取去金玉珍珠寶物甚多,天 皇王骨殖棄在長江水中?!钡勐勚袀嗽唬骸拔嶙孀诹陮?,半在北地,半在 洛陽,想亦如此發(fā)掘也?!庇制略唬骸拔岣钢畨櫩映了?,與天皇落水一同,吾 母埋路傍,吾妻又卷以竹席,何異狗豕之死?吾之身又未審如何,若死,未必不 若此設(shè)也?!薄 ?br> 或日,行次見一屋宇,如天皇陵相似,云是道宗陵,遙望見室中有紫衣人監(jiān) 督發(fā)掘,良久,出其棺,皆石也。棺中有物,人并取之,紫衣人特遙遠,不知為 何物,所可辨者,一鏡照日,映光射天地外,并不知為何物也。立既久,見皂衣 吏二人,以一竹器持骨殖,將石棺中骨棄于道傍邊,碎之而去。帝見之,謂必道 宗也。因知水中之天皇,言不誣矣。乃泣下曰:“吾之祖宗骨殖亦如是也?!逼 ?br> 行里余乃止。帝行路中,飲食稍稍可意,又有民人相顧,而止宿多在寺院中及民 舍間,故前后不復(fù)再書,意皆同此也?! ?br> 或日,行次路傍有木,高丈余,其葉兩兩相對,有花如盞大,黃色,出有實, 亦相對,大如木瓜,綠色,以手觸之,已成熟。隨行人中有莫利列者取而食之, 方入口嚼,齒并落如屑,舌墨如漆,急吐之,滿口已裂破,出血如水流,終日不 能食,經(jīng)旬方已。阿計替問其民,云:“此名綠盎子,能碎骨如泥,彼中橐駝初 生時,以潤其蹄,則千里可行,不然,則不可行。剛利如錐,舉而刺之,則如刀 鋸之利,除此及作骨用外,無用也?!薄 ?br> 或日,行至一鄉(xiāng),聚有居人數(shù)十家,云:“此王昭君青冢也?!庇汹D乖谘桑 ?br> 碑石斷缺不可觀,惟有題額皆八分書,亦不可辨識。帝息于木下,盛暑中隨行人 皆疲困,并欲少息,木下大風(fēng)忽起,濃云自東南而升,大雨如注,雷電交作,帝 與從人急趨民舍避之。少頃,雷電大震,帝所居民家一男一女及二小兒皆震死。 先是,數(shù)丈大火流于帝前,方大驚,而人已死矣。其男婦背上皆有朱篆而不可識, 二小兒有朱篆可識,云:章后三字。帝曰:“章誤國家,京城之陷,皆因此 賊為之,今果報若是。”及雨止,平地水深尺許,眾人皆不能行,緣雨具不及備 也。是晚,宿民舍間,問民曰:“此去到京中若干路?”曰:“尚有七百里?!薄 ?br> 曰:“此地何名?”曰:“檀州北斯縣也?!薄 ?br> 或日,行次一州郡,詢其左右,曰:“嚴(yán)順州也?!比肫涑牵萆跣蹓?,其 居民繁夥,市井貨易類北京。阿計替引帝入州,見同知訖,乃令于驛舍安宿,亦 給酒食甚豐厚,時七月七日也。其城中父老皆盛服,攜小兒游玩市井中。帝不得 出驛舍小室中,室中亦有床褥幾凳帳幕之屬,帝見稽首曰:“復(fù)見天上矣?!睍r 驛舍宮中作酒肆,令百姓游賞飲晏作樂。賓客四合,帝在室中,遙見一胡婦,攜 數(shù)女子,皆俊目艷麗,聲音皆東京人也,或吹笛,或謳歌,或舞,或笑,在席節(jié) 杯勸酒,有得酒食者,有得錢者,其錢酒肉皆歸之婦手,稍不及者,胡婦以杖擊 之。少帝與阿計替曰:“此間婦女何苦如此?”阿計替曰:“此佐酒乞丐女也?!薄 ?br> 少帝曰:“吾在東京曾聞不曾見,果有此輩。又胡婦何為者?”“蓋其主也?!薄 ?br> 俄頃,同知遣皂衣吏持酒至帝室中,謂帝曰:“官給酒食,汝等就此飲之。”既 設(shè)席飲酒,胡婦不知其為帝也,亦遣一橫笛女子入室中,對人嗚咽,吹不成曲?! ?br> 帝問女子曰:“吾與汝是鄉(xiāng)人,汝是東京誰家女子?”女回顧胡婦稍遠,乃曰: “吾百王宮魏王孫女也,先曾嫁與欽慈皇后侄孫。京城陷,為賊所擄至此,賣與 富人家為婢,又遭主母詬撻,復(fù)以我與此婦,日夕求酒錢食物,若不及,遭胡婦 楚罵詈?!毖杂櫍瑔柕墼唬骸肮偃艘嗍菛|京人,想也是擄到此也?!钡鄣拢 ?br> 不及告,遺以酒肉遣去?! ?br> 或日,經(jīng)行數(shù)縣,皆如中州,但風(fēng)俗皆胡夷耳。次日,至一州,問左右,曰: “易州也。”大率皆若中州,而繁華不及。順州同知亦呼帝至庭下,賜酒肉飲食, 止宿則驛中也。城中有兵約萬余,有中貴在此作監(jiān)軍,城中所用錫錢,所飲食亦 有麥飯谷粟。是夕地震,至?xí)圆恢梗裼须S地轉(zhuǎn)者,小兒皆啼,牛馬夜鳴。又大 風(fēng)雨,黎明而止。城中有劉備廟,神像碎如棋子?! ?br> 或日,行至一鎮(zhèn)邑,云平水鎮(zhèn),去京中止二十余里,阿計替曰:“來日至京 中矣。”是晚宿山寺中,并寺房皆僧舍也。帝與眾人同屋共臥,聞鄉(xiāng)舍僧語云: “有因果否?”一僧曰:“豈得無之?況他前身是玉堂天子,因不聽玉皇說法, 故謫降。今在人間,又滅佛法,是以有北歸之禍。”一僧曰:“想已死在數(shù)千里 外矣。”一僧云:“水火中葬之矣?!鄙俚蹖徛牐鹋抨Y問之,眾人所寢,身 體隔礙,不及而止。僧又問曰:“今南方康王如何?”僧答曰:“已教他讀了 《周易》六十四卦了,別作施行?!庇謫枺骸吧俚鄞诵腥绾危俊甭勚链?,少帝拱 手聽之,曰:“他是天羅王,不久亦歸天上,但不免馬足之報?!毖杂櫍摱 ?br> 十余事,皆金國中貴與南北臣僚,皆帝之所親識也。當(dāng)日亦有可書,以其非所錄 之本意,故刪之。將至雞鳴,寂無所聞。時室中惟阿計替不寢,聽之甚審,相約 來日共究此事。洎天明,阿計替同帝排戶入室,則塵埃覆地,若數(shù)十年無人跡?! ?br> 至處繞寺呼人,無一僧一童。門外之居民,則經(jīng)兵火而無復(fù)有也。帝語計替曰: “言皆當(dāng)矣,但不曉讀了六十四卦及馬足之句?!庇嬏嬖唬骸傲呢哉撸谖弧 ?br> 六十四年也。馬足者,則宜戒乘馬之意?!毖援吽煨校廖缡既刖?。天眷五年十 月九日,在南宋則紹興戊午年?! ?br> 既入城,門吏謂阿計替曰:“元帥在京中,汝可與他先見元帥?!卑⒂嬏嫖ā ?br> 唯。時民皆聚觀,或泣。凡行數(shù)十街,始及元帥府,沿途問勞。阿計替引帝至庭 下,見粘罕,帝不覺跪膝拜之,粘罕遂以身答禮,止之曰:無慰問。數(shù)語,帝唯 唯。次問阿計替勞涉之狀,亦唯唯。粘罕曰:“汝果為不負干離不也,今日往返 一回,六七千里路矣?!彼旌糇笥覍②w某去賜與酒肉,畢,令計會閣門吏,許朝 不許朝,今晚先令與海濱侯耶律延禧一處安宿。言訖,引帝出,阿計替自此不從 帝也。是日,從行至京者一十六人,同阿計替補官賜金帛有差。是時引帝出者, 皆非舊人,蓋元帥府人吏也。引帝至一官府,計會朝見,一紫衣人曰:“今早已 降旨,令與海濱侯同左羅院聽旨?!币廴胍恍∈?,見海濱侯先在其中,類客次, 從者三五輩,皆女直人也。海濱侯延禧謂少帝曰:“趙公汝自何來?”答曰: “自源昌州來,宛轉(zhuǎn)近六千里,父母妻子皆死,何苦若是?”延禧曰:“我與公 大同小異,我白海耀州至,已及五千里。向日在京相別,今方再見,路途辛苦, 與死為鄰,今日感荷皇恩,再歸至此,自地升天不若是?!弊笥业鄤趩柖选! ?br> 是夜宿于室中,二人同床,女直四人亦在室中,二人至?xí)詿o敢說一言者。來日, 有人引帝及延禧入小院中,庭宇甚潔,令二人坐廡下椅上,二人相謂曰:“不見 此物十二年矣?!庇凶弦聜魇ブ荚唬骸耙裳屿c趙某免朝見,并賜入鴻翼府監(jiān)。” 金人之鴻翼府,乃大朝之鴻臚也。二人并再拜謝恩。有旨仍賜冠服,自后仍在鴻 翼府小室中居,止得與延禧共居,亦嘗得見金主,早晚亦有傳送飲食,其人有數(shù) 輩,更替相視,亦監(jiān)臨謹(jǐn)密之意。一日,海濱侯執(zhí)帝手私語云云,少帝拱手加額 曰:“皇天皇天。” 后二日,有人告帝與海濱侯有異言,奉郎主指揮令,將二人出外分居,其?! ?br> 濱侯居所不知也。帝出居安養(yǎng)寺僧舍,其私語幸不根究。時阿計替復(fù)在彼中監(jiān)守, 帝居一小室,有時或與僧人閑話。一日,阿計替屏去監(jiān)守者,密告于帝曰:“聞 中國天子徙居臨安府無事,南北未甚寧,見在饒風(fēng)關(guān)大戰(zhàn),得關(guān)西四五路,卻被 夏人作亂,陷延安一半州郡。其河南官家劉豫,大金所立,今已殺之于京。今日 見人說高麗兵侵界,郎主今僉兵刷馬前去。”又云:“朝廷見有人在此講和,以 河為界,復(fù)歸大宋三京及南北流移人民,必令大王歸國,已差伴送?!钡鄣笆帧 ?br> 稱“死罪!死罪!”而已?! ?br> 或日,有中使至室中,持縑帛白帝曰:“郎主賜汝服?!迸c監(jiān)者語,不得令 帝出室中門。自此逾秋至冬,逾冬及夏,亦少有賜酒帛之望矣。自天眷五年十月 至北京居住,及天眷七年四月中,已及二年,只止寺中拘監(jiān),帝容貌稍稍復(fù)常時, 乃宋紹興十年也?! ?br> 或日,有單馬若貴家人,寺僧令監(jiān)者與阿計替入室,反鎖其門而去。且曰: “蓋天大王并韋夫人來此作齋?!币茣r,帝于壁隙中遙見韋妃同一官長潛行,從 傍有一人抱三四歲小兒,皆胡服,每呼韋妃為阿母,于是帝知韋妃已為蓋天大王 妻也。見韋妃形容稍和,因思其母鄭后,大泣下。其二人歷觀寺中,移時闃寂, 云車從已去矣。帝在寺中前后三四年,節(jié)朔與常日,未嘗見寺中有人跡往來。或 至者必大官也,民人罕有至者。帝乘間問計替曰:“此因大王而禁之也?!彼律 ?br> 所有法事頗與中國異,寺主僧一日語帝曰:“我本東京陳留人,大觀中為憎,宣 和德士乃北走契丹。其后大金破契丹,值蓋天大王將我住持此寺,今年五十余?!薄 ?br> 僧云亦時至韋夫人宅,夫人密地亦時問大王動靜。帝曰:“前日所抱小兒何人也?” 曰:“夫人所生也,今五歲矣。”一日,寺僧引阿計替屏去監(jiān)人,傳韋夫人意曰: “夫人令致意八哥,南北已通和,以黃河為界,八哥亦恐有歸期?!庇衷唬骸扒啊 ?br> 日韋夫人知朱鄭二后死及太上升遐,亦淚下。與我金釵一只,令我作佛事追薦, 望大王寬心,歸期不遠。又云‘我決無歸去之理’,緣共蓋天大王有子也?!弊浴 ?br> 是之后,更不聞韋夫人之耗?! ?br> 至天眷八年秋,阿計替復(fù)為元帥府召去,更增監(jiān)者二人,共為五人,日夕不 離小室門。寺僧因監(jiān)者皆去請糧食,潛于隔窗呼帝曰:“蓋天大王同韋夫人已往 江南矣,南朝皇帝以母故,四月之間六使往來,今日已行七日矣。”帝曰:“叫 他母子團圓,吾死亦無憾,雖在此閉固,若比在均州,天堂地獄有別矣。”寺僧 去甚速。良久,監(jiān)者至,問僧所言何事,帝答以他事而止?! ?br> 天眷十年癸亥,金國主乃令帝出僧寺,于京中之北賜宅以居之,雖云賜宅, 而其實監(jiān)系之,監(jiān)人閉固。在外室得胡婦一人,問之,亦重囚也,月給米五斗, 薪一束,余無有。水火則旦夕隔門取給于監(jiān)人。飲食畢,不許存火,洗濯縫, 一一皆取給于外。且云得月錢一千,為監(jiān)人所得,供具所需之外,皆監(jiān)人受之也。 其室中床褥,稍稍似安靜人家,而苦夜中無燈。至冬深,監(jiān)人遞絮三斤垢衣五件, 云官中所賜。是歲,帝室中有怪,遇夜悲嘯不止。少帝與胡婦但合眼而已?! ?br> 天眷十一年,帝于室中窗隙間望,見一貴人乘騎而來,前至所居,必少憩而 后去。馬前有一卒,面如相識者,但不能記為何人也。自此人過其門,而與相熟 監(jiān)人語及宅內(nèi)官人,其卒問曰:“此宅何宅?”曰:“官中所賜與人居也?!弊洹 ?br> 及監(jiān)人共語于外,帝私立于門內(nèi)之小扉聽之。卒曰:“何官人?”監(jiān)者應(yīng)曰: “此乃南方趙王也?!弊湓唬骸案缸佣撕??”曰:“無父也,只一人在此,年 已四十余?!弊湓唬骸笆且病!彼焱F人去。帝于門內(nèi)忽憶之,此必吾兒諶也?! ?br> 初,在京日不曾相隨,故流落至此,雖吾之少幸,此子亦知吾之存,何辜至此? 自后其卒不復(fù)至門,有紫衣屢憩室前,帝伺之,并不見其人來,乃問監(jiān)者曰: “常所憩者何官也?”曰:“都統(tǒng)軍仆撒太尉之子,每于城北澤中射箭,故來憩 此。”是歲,因郎主生辰,亦嘗賜酒肉。于盛暑中亦少賜輕絹數(shù)丈?! ?br> 天眷十二年秋九月,一夕京中失火,凡數(shù)日相繼不息,北京為之一空。郎主 大怒,欲伺甲乃大出,有人千余,而火勢愈不息,隨火起燒死者千余人。北主勒 兵出城北門,避之于寶蓋寺,其北帝之所居,止去數(shù)十步。一日,帝立于庭,砌 間因見金主在寺中閣上,儀衛(wèi)甚眾,帝急避之。是晚,城中人來往殊甚匆急,郎 主入城,凡誅戮遺火不救者共二百人。帝之所居后,人家又火起,連延燒屋宇, 半日而止。是歲秋九月,所供洗濯胡婦亦病而死。帝日夕飲食,皆求之于監(jiān)人, 于是月給米薪不復(fù)入其門。有再遣至胡婦,未入帝室,監(jiān)者留之,與監(jiān)者相通?! ?br> 又相譖謂帝常出怨言,凡指二十余人。于是官司命徙帝于城東玉田觀,凡月給薪 米之類,并令觀中請受之。仍令監(jiān)者四人半壯半老主出入,飲食所需,大概如安 養(yǎng)寺之監(jiān)守也,雖衣服亦少賜矣?! ?br> 天眷十四年,時金主淫虐不道,內(nèi)淫其女,外及臣妾,又殺害諸王。岐王亮 者,阿骨打之從兄孫也,于金主為兄,其妻在燕京,亦為郎主所侵,一應(yīng)諸王妻 并皆如此。由是上下生怨,有畔之之意矣。 天眷十五年,金主又殺淄王、洙王十一人,軍國政事皆由后之弟順國將軍駕 擄盛服及內(nèi)侍鐵立深祖并典國如三人而已。 天眷十六年,因郎主失政,帝所居觀中飲食官給,時至?xí)r不至,由是飲食缺 乏,衣服破敝,無復(fù)接續(xù)。是歲九月,岐王亮殺金主而即位,改元貞元元年?! ?br> 是日,乃十月初三日。夜既集,又令監(jiān)人添至十八人,牢固監(jiān)守。貞元二年,亮 移帝入城中左廨院,使二人拘執(zhí)如囚狀,飲食粗惡,其廨院即燕京元帥府之外獄 也。帝由是知亮有相害之意?! ?br> 貞元三年,金主完顏亮令諸將修治甲兵,有南伐之意,亮之母乃契丹延禧之 姑,為完顏骨悉之妻,每見亮常戒之曰:“毋事兵甲南伐,況吾聞之:‘兵,兇 器也,不得已用之?!瘺r汝行殺逆以得天下,而又無道治天下,殺戮已甚,安可 保一室外復(fù)無一岐王乎?”亮叱曰:“婦人不當(dāng)干預(yù)政事?!泵笥易ァF淠浮 ?br> 曰:“我家亦曾如此勢焰,今日何在?”亮遂送外羅院囚之,大臣無敢諫者,尋 以鴆毒殺其母。亮有妹皆淫之,妹告于兄平王孚,孚因事諫之,亮服罪,醉平王 以酒而殺之。是歲,帝在左廨院,經(jīng)歲皆如拘囚之輩,飲食稍不足,不如寺觀中 時也。貞元四年,亮又移帝右廨院,錮之甚密。時先金主有二庶,長日伏,次日 續(xù),領(lǐng)兵于右閣關(guān),凡領(lǐng)兵內(nèi)圖外伐,數(shù)年不克,因人師奴詐作牌使,以母 意乘間盡殺其子,亮大悅,賞金一萬,使之掌軍。既殺二子,訓(xùn)練益急,簽刷愈 煩,欲南征矣。 貞元六年,亮遺書于南朝丞相秦檜,又得檜書,言及張俊、韓世忠諸名將皆 薨,亮乃酣飲,無復(fù)內(nèi)外意,左右顧盼,然雖有萌心,恐其威不敢發(fā)。少帝亦在 右廨院拘囚,加病飲食,如囚一概矣。 正隆元年七月一日,金國改元,于宋為紹興二十六年。是歲,金國地震;一 月之中凡二十有四,帝久在右廨院拘囚,坐久濕淖,似有中濕之疾。 正隆二年及三年,大敗夏人,兵至靈州,盡復(fù)亮前后所侵故地。先二年,夏 人敗金師,亮乃遣大將郭相公破之,即育云奴也。至是夏主李景先大恐,納款降, 仍奉歲幣金玉以和,金主不從,再遣將攻戰(zhàn),遂俘夏主弟李守先。夏主困,詣軍 前納款,乃從和。是歲,少帝猶在右廨院?! ?br> 正隆五年,命契丹主海濱侯延禧并天水侯趙某皆往騎馬,令習(xí)擊鞠。時少帝 手足顫掉,不能擊鞠,令左右督責(zé)習(xí)之?! ?br> 正隆六年春,亮宴諸王及大將、親王等于講武殿場,大閱兵馬,令海濱侯與 天水侯各領(lǐng)一隊兵馬為擊鞠,左右兵馬先以羸馬易其壯馬,使人乘之,既合擊, 有胡騎數(shù)百自場隅而來,直犯帝馬首,褐衣者以箭射延禧,貫心而死于馬下。帝 顧見之,失色墮馬,紫衣者以箭中帝,帝崩,不收尸,以馬蹂之土中。褐衣紫衣 皆亮先示以意也。帝是歲年六十,終馬足之禍也。酒酣,亮與左右曰:“祖宗以 來,不能混一區(qū)宇,切惟恥之,今四忌已滅,無復(fù)外憂,吾當(dāng)南征而登衡岳矣?!薄 ?br> 是歲,亮令刷兵馬過河,而欲犯錢塘矣。 2003.03.22 尹小林整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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