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自《紅樓夢》第三十八回（人民文學出版社1992年版）。

《紅樓夢》

無賴詩魔昏曉侵，繞籬欹石自沉音〔無賴詩魔昏曉侵，繞籬欹石自沉音〕無賴，無奈。詩魔，佛教把人們有所欲求的念頭都說成是魔。白居易《閑吟》：“自從苦學空門法，銷盡平生種種心。唯有詩魔降未得，每逢風月一閑吟?！焙笏煲栽娔碚f詩歌創(chuàng)作的沖動?；钑郧郑瑥脑绲酵淼厍謹_。欹，通“倚”。沉音，低聲吟詠。。

毫端蘊秀臨霜寫，口角噙香對月吟〔毫端蘊秀臨霜寫，口角噙香對月吟〕毫端，筆端。蘊秀，蘊藏靈秀。臨霜寫，對菊吟詠。臨，即臨摹。霜，非指白紙，乃指代菊。噙，含著。香，花香和墨香。

滿紙自憐題素怨〔素怨〕秋怨，與下句“秋心”互文?！扒镄摹眱勺稚舷潞蠈懀词恰俺睢弊?。，片言誰解訴秋心？

一從陶令平章后〔一從陶令平章后〕一從，自從。陶令，陶淵明。曾做過八十多天彭澤縣令，故稱陶令。其《飲酒》詩云：“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逼秸?，評說、議論，亦借指吟詠。，千古高風〔高風〕高尚的品格，這里并指陶淵明與菊。說到今。

欣賞指要

《紅樓夢》第三十八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薛蘅蕪諷和螃蟹詠”，寶玉、黛玉、探春等七人于秋爽齋結海棠詩社后，史湘云聞之，詩興大發(fā)，吟詩二首和之，又說“明日先罰我個東道，就讓我先邀一社可使得？”第二日，湘云邀請賈母、薛姨媽、王夫人、寶玉及眾姐妹賞桂花，品茶，吃螃蟹，游玩了一回。待賈母等離去后，湘云取出夜擬的菊花十二題，請眾人選題作詩，詩成之后，黛玉“魁奪菊花詩”。她的三首詠菊詩是十二首詠菊詩之冠，而這一首又是三首之冠，被評為第一?！昂炼颂N秀臨霜寫，口角噙香對月吟”，人美、花美、月美、情美、詩美，再加上花香、墨香，集眾香眾美于兩句詩中，構思巧妙，對仗工整，確實是精彩的詠菊詩句?！皾M紙自憐題素怨”，寫出了黛玉平素多愁多病、自怨自艾的情狀；“片言誰解訴秋心”，道出了自己滿懷情愫無人理解的苦悶。“一從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風說到今”，把最著名的詠菊詩人陶淵明拉出來，歌詠菊花的亮節(jié)高風。相對于黛玉其他詩詞作品來說，這首詩較少哀愁凄怨之氣，而流露出少有的蕩氣回腸之音。

問菊

瀟湘妃子（黛玉）

欲訊秋情眾莫知，喃喃負手扣東籬〔欲訊秋情眾莫知，喃喃負手扣東籬〕訊，問。秋情，即中間兩聯(lián)所問到的種種思想情懷。因“眾莫知”而唯有菊可認作知己，故問之。喃喃，不停地低聲說話。負手，把兩手交放在背后有所思之貌?？?，詢問。東籬，代指菊，陶淵明有詩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SPAN>。

孤標〔孤標〕孤高的品格。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

圃露庭霜何寂寞，鴻歸蛩〔蛩（qióng）〕蟋蟀。病可相思？

休言舉世無談者，解語〔解語〕有共鳴，互相理解。這里指能說話的花。何妨片語時。

菊夢

瀟湘妃子（黛玉）

籬畔秋酣一覺清〔秋酣一覺清〕秋菊酣睡，夢境清幽。，和云伴月〔和云伴月〕唐代張賁曾以“和霜伴月”寫菊，今換一字，寫菊花夢魂高飛。不分明。

登仙非慕莊生蝶，憶舊還尋陶令盟〔登仙非慕莊生蝶，憶舊還尋陶令盟〕夢魂翩躚，仿佛成仙，但并非是羨慕莊子變作蝴蝶。莊周夢中化蝶事見《莊子·齊物論》。這里引“莊生蝶”是為了點“夢”。憶舊，實即“夢舊”。。

睡去依依隨雁斷，驚回故故惱蛩鳴〔睡去依依隨雁斷，驚回故故惱蛩鳴〕意謂夢見歸雁，依戀之心久久相隨，直至它飛遠看不見。故故，屢屢、時時。意謂因蛩鳴驚撓了美夢而惱怒。。

醒時幽怨同誰訴？衰草寒煙無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