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包拯，在歷史的時空里飛翔成巨人 【1】 歷史的容器雖大，容量卻總是恒定的，不會隨著時空的堆壘而輕易擴容。時間在向前走，在這個看不見的容器里，有人客觀地留下了，有人先大后小，有人先豐滿后干癟，有人很快消失不見，很少人能像包拯那樣，在令人驚異地變大，以致成了巨人。一個巨人的產(chǎn)生背后，是多少曾煊赫一時的人物發(fā)黃朽去，只在二十四史里留下干尸一樣可怖的名字。 說起包拯，還真得拎出時下的一個流行詞語——“揭秘”——來用一下，論品質(zhì)，并不很高；論官職，并不很大，但是，在歷史的長河里卻弄出如此風(fēng)生水起的名聲，令人稱奇不已。他沒有做過丞相，可戲劇里卻一聲聲喚他“包相爺”；待制本是個虛銜，可舞臺上高呼著的“包待制”，卻讓人感到那“待制”大得了不得；本是一個喜歡硯臺羊毫的讀書人，他的腳邊卻擺著三口銅鍘……他的錯位形象，活在小說，活在舞臺，在正史和民間傳說兩種不同形式的版本都栩栩如生，如果要在三百年宋王朝找出兩個真正家喻戶曉的人物，只要真正把投票權(quán)交到老百姓手里，怕要數(shù)包拯票數(shù)最多。岳飛是民族危亡時期的英雄，用血與火鑄就了自己的歷史地位，包拯靠什么呢？我想送給他四個字：清，廉，剛，孝，不知能不能算作“揭秘”課題中得到的準(zhǔn)確謎底。 【2】 謎底之一：清。 清與明結(jié)伴，公生明，明是公的基石。包公是清官，能清，是因為他深知公心最得人心。包公在歷史那雙秋波里特別被鐘愛，因為他有一雙清明如鏡的眼睛，這雙眼睛能夠明察秋毫，洞悉幽微，如火如炬，能照破被時光塵封的冤情，能鑒洗種種詭計隔斷的冤獄，在他的面前似乎沒有沉冤難白的案情。有人說，這是他的神勇，他的智慧，這固然重要，可我覺得比這更重要的是他的“人民利益高于一切的”責(zé)任心。古代社會，官員的眼里，小民如草，因此，草菅人命也就沒有什么特別值得大驚小怪了。但是，在包公的眼里恰恰相反，百姓事大，天不可欺。包公敬侍百姓如天，他對歷史有著深深的敬畏感，正因為如此，他才清澈如玉，才如此的魅惑著民眾的眼睛。 《宋史·包拯傳》只記載了包公“斷牛案”一例。這是個奇案。那時，包公剛剛?cè)翁扉L縣知縣，一個農(nóng)民兄弟牽著一條牛來報案：牛舌頭被人割走了。牛是靠舌頭卷草才能吃草的，沒了舌頭，吃不了草只能餓死。包公察看一番，就對那兄弟輕描淡寫地說，回去把牛宰了賣肉吧。在宋代，私屠耕牛是犯法的。第二天，有人擊鼓報案，說他的鄰居把自家的耕牛私自宰殺了。包公升堂，問明情況，一拍驚堂木，大喝一聲：“兀那奸賊，為什么要割人家的牛舌頭又來告人家？”告狀人大吃一驚，乖乖地叩頭求饒。 包公神斷的英明就從這驚堂木這咔嚓一響開始的，很多人對此驚嘆不已。包公說，沒什么奇特的，這分明是一樁因仇誣告案，以仇引仇，案犯就自動出來了。 包公斷案的神明，源自他嫉惡如仇，隱惡必發(fā)，懲惡必嚴(yán)，除惡務(wù)盡的廓清乾坤的宏圖大志。揚善必須除惡，除惡才能讓百姓在朗朗乾坤下享受到做人的尊嚴(yán)。而這些，恰恰是人民最為期盼的。包公最懂人民，而人民在漫長的歷史進(jìn)程中，把正義的寶牢牢地押在包公的局上。于是，在藝術(shù)作品里，包公斷了最棘手的《鍘美案》、《烏盆記》、《貍貓換太子》等等案子，他順帶就有了“四大名捕”和三口銅鍘的行頭。這些案子史書無載，但是，卻在百姓的口頭津津樂道，久傳不衰，為什么？因為這個世界還有很多人沉冤莫白，伸手求救，高聲吶喊。 包公，您雖然臉黑，我們也愛您！ 【3】 謎底之二：廉。 廉生威，戲臺上官員出行時衙皂們的那一聲拖著長音的“嗚喂——”的喊喝，似乎只有包公才配使用，其他的官員的喊喝似乎是底氣不足給自己壯膽的喊叫。當(dāng)然，廉潔的官員都在那一聲喊喝里名副其實，只是包公最配罷了！ 一個官員要能夠做到廉潔，要有這樣幾根硬骨頭挺得住。第一根骨頭是甘于清貧，遠(yuǎn)離奢華，跟錦衣玉食形同路人，跟香車寶馬襟裾不連。第二根硬骨頭是不同流合污。官場的蓮花也開在污泥里，有圈子，有隊列，有利益共同體，有榮損一體化，不同流合污就表明你形單影只，稍有風(fēng)吹草動就會倒地而折。第三根硬骨頭是獨立的道德支撐和人格風(fēng)范，他會在自己的靈魂走向和行事風(fēng)格上如晴空一鶴，雪地紅梅，春筍峭立。那個行走在千年間的包公一身都是硬骨頭，是那霜風(fēng)雪巖間卓爾不群的松柏。那個“峭直”的包公是遺世獨立地的，所以，他敢于“雖貴，衣服、器用、飲食如布衣時”，他敢于領(lǐng)著一家人過著如“布衣時”的日子。 人天生是物質(zhì)的奴隸，一個官員更是容易在這個奴隸脖子雙腳上套上黃金的枷鎖。天生萬物，對于每個人來說，都有著難以抗拒的魅力。很多人善用萬物，很多人卻跪拜在物質(zhì)面前叩頭不止。要抗拒住物質(zhì)的誘惑，是要有一種神奇力量的。 端州產(chǎn)名硯。端硯和宣紙、湖筆、徽墨皆為“文房四寶”中的上品。對于一個讀書人來說，愛上它們，是一種天然的需求，本是無可厚非的。可是，包公任端州知州時，卻不帶走一方硯，成為千古奇談。 過去，凡任端州知州的都會在上輸朝廷端硯的貢品數(shù)量之外，搭車十倍以上地征集數(shù)量，成為阿附朝廷權(quán)貴的賄品，自己再貪占一些藏入家底，更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墒前先魏?，隨即廢除陳規(guī)，不準(zhǔn)多征收一塊硯。百姓感激莫名，在他離任時，偷偷地在船艙藏下一塊硯臺做紀(jì)念。船行羚羊峽口時，不料暴風(fēng)驟起，白浪翻卷，船只劇烈顛簸。包公不解，想自己一向為官廉明，怎么會在告別時江河不平？包公查明緣由，憤怒之下隨手將那塊端硯扔進(jìn)江中，頓時風(fēng)平浪靜。隨后，落硯處慢慢生起一片硯型沙洲。那塊沙洲上，至今仍建成有“包公樓”，游人如織。端州，就是現(xiàn)在的廣東肇慶。 一塊文人案頭用品，卻被如此決絕地摒棄，沒被物化的包公才得以精神插翅騰飛。 【4】 謎底之三：剛。 無欲則剛，剛和欲始終在人靈與肉的一體上糾纏著，難以分割。對于包公來說，“欲”具有鮮明的二重性，一方面是他物質(zhì)欲望的最小化，“茍非我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另一方面是他的欲望滔滔，他要把“王法”高高祭起，鏟絕人間不平事，把邪惡奸佞等“牛鬼蛇神”踏為齏粉。從這個意義上講，欲望的雙重性，在包公身上走向兩個極端。 不妨設(shè)想一下，如果是我們自己身居高位，手握權(quán)柄，心懷正義感，那么將怎樣對待這樣集中情況呢？當(dāng)平民作惡時，當(dāng)同僚作惡時，當(dāng)掌握生殺予奪大權(quán)的皇帝為所欲為包庇罪惡時，你將以怎樣的態(tài)度對待呢？我想，你一定會對第一種情況怒不可遏“該出手時就出手”，干凈利落，繩之以法。對第二種情況呢？投鼠忌器，首鼠兩端，放人 面對后面兩種情況，包公怎樣做的呢？ “三司使”長官本是個像模像樣的朝廷命官，管理著國家的財政。東京府有一個叫劉保衡的生意人開酒坊，蝕了本錢兒，欠下官府小麥折合現(xiàn)錢一百多萬貫，無法償還。時任“三司使”的劉方平下令逼迫劉保衡變賣家產(chǎn)，暗中指使人賤價為自己買下劉保衡的家產(chǎn)。對朝廷命官的巧取豪奪行為，身為諫官的包公極其震怒，措辭嚴(yán)厲地上疏參了劉方平一本，劉方平被罷官。 劉方平在朝廷不算小官，可歷史上不是名人，宋祁被趕下封疆大吏的寶座，包公更加綻放光彩。 寫下“紅杏枝頭春意鬧”的宋祁是北宋的才子，“兄弟同榜雙狀元”，名人，任過工部尚書，曾和歐陽修一起編撰新《唐書》，但生性奢靡，曾因“點華燈擁歌妓醉飲”兩日，遭到他哥哥的斥責(zé)，仍無悔意。在四川任職時，更是奢華糜爛，每頓飯不少于三十六味菜，蓄養(yǎng)三十二名侍女供其享用，平民家女子稍有姿色，必納為小妾。滿朝議論紛起。包公對宋祁的官德甚為不滿，多次上書朝廷，嚴(yán)厲抨擊他的丑行，直至朝廷罷了他的官職。 包公的眼里揉不下沙子，視公敵為私仇。他戰(zhàn)斗的旅程中，沒有跋涉不過的高山激流。他斗爭意志的堅決和韌性，成了他檢驗生命硬度的磨刀石。他曾力參任弁，使這個濫用職權(quán)、讓兵丁為自己干私活的汾州知州被發(fā)配千里之外。他曾七斗王逵，把這個很得皇帝信任卻是百姓的“閻羅州官”拉下馬。他參奏時總很忘情，慷慨激昂之際甚至把唾沫星子濺到了皇帝的龍袍袖上。他甚至不認(rèn)為“強詞奪理”是個貶義詞，對皇帝的袒護(hù)和處罰不到位，毫不讓步，連皇帝也不得不苦笑著為了法律而對他“讓步三分”。 張堯佐是皇帝寵信的紅人張美人的伯父，憑著侄女的走紅而任總理國家財政的三司使，接著加封他為節(jié)度使，進(jìn)而升任宣徽南院使。包公認(rèn)為，張堯佐是個無能之輩，濫加重用只會誤國誤民，因此，他每升一次官包公就參奏一次，一次比一次激烈，弄得皇帝為一個美人在滿朝臣子面前抬不起頭，不得不以治理“庸懶散”的名義，罷了張堯佐的官兒。 一個通體透明的“黑包公”，有時在皇帝的眼里就是他的鎮(zhèn)朝之寶。 【5】 謎底之四：孝。 百事孝為先?？婆e選士之前，從漢代到隋朝，國家選拔人才“孝順親友”的“孝”一直是第一標(biāo)準(zhǔn)。孝文化在中國幾千年的文明史上是根深蒂固的基石。孝是成功人士的第一級臺階，向上的第一塊磚石，國人始終把它作為衡量人的重要尺度。在科舉時代，包公用行動把孝文化忠實地演繹得淋漓盡致。 民間流傳包公大義滅親鍘包勉，在戲劇的張揚中，我們知道了包公孝嫂的動人故事。其實，那是虛構(gòu)，包公真正大孝雙親的故事反而被湮沒了。 包公在宋仁宗天順五年（1027年）中進(jìn)士，朝廷先授予他“大理評事”，接著擢升江西建昌知縣，包公都辭官不就。原因是他有年事已高的父母無法隨他到任所生活，需要人在家照顧。說起來，包公還是地道的官二代，他的父親官至侍郎，相當(dāng)于今天的副部級高干，因年事已高辭官在家。包公原有兩個哥哥，在此之前都病逝了，這樣堂前盡孝的責(zé)任都落在了包公的肩上。包公大孝，“父母在，不遠(yuǎn)游”，直至父母雙雙去世，他又在父母的冢前結(jié)草廬守孝三年，此后還每天盤桓在父母墳塋周圍，傷心垂淚。 包公的至孝讓熟悉他的人感動莫名，很快傳到京師，聞?wù)吣粸橹袊@。父老鄉(xiāng)親們竭力勸諫，請他節(jié)哀赴任，報效國家，他才無限留戀的離開故園，趕赴京城候職。 民間有語，說不孝的人不能做朋友。史實證明，不孝的人也難以大忠。 【6】 包公的大孝大忠大愛，來自于他有堅定的信念和崇高的信仰以及他對歷史與人生的洞悉。他現(xiàn)在留存于世的唯一一首詩寫作于在端州任知州的官舍里。這首詩可以看作是他的政治宣言書，充滿著豪邁正氣和朗朗豪氣。 《書端州郡齋壁》 清心為治本，直道是身謀。 秀干終成棟，精鋼不作鉤。 倉充鼠雀喜，草盡兔狐愁。 史冊有遺訓(xùn)，毋遺來者羞。 實在說，這是一位為自己怎樣做官做什么樣的官完全做好準(zhǔn)備的人，并為此充滿信心。他更明確知道，像他這個級別的官員一旦官德失守，是要受到歷史審判的。 包公為自己選定了參照的高標(biāo)準(zhǔn)人物，就是那個被唐太宗贊為可以讓自己知得失的魏征?；视佣辏?SPAN lang=EN-US>1050年），包公升任天章閣待制，他精心選取魏征的三篇奏議用蠅頭小楷抄寫下來，奏呈仁宗，表明自己做諫官一定要以魏征為榜樣，敢于進(jìn)諫，敢于負(fù)責(zé)。 包公不僅為自己的誓言負(fù)責(zé)了一生，還對后代子孫立下毒誓：“后世子孫仕宦，有犯贓者，不得放歸本家，死不得葬大塋中。不從吾志，非吾子若孫也?！?SPAN lang=EN-US> 樸素的家訓(xùn)，讓歷史上汗顏的官員何止千萬？ 千古一包公，我們看到的是歷史深處閃耀的一塊烏金。 世界每年都有紀(jì)念包公的活動，我想這些活動的意義在于不斷地呼喚，有一天這些活動的意義忽然轉(zhuǎn)變成告慰，那么包公“喂啞啞——”喊叫著的靈魂也就釋然了。熊西平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