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又返回到正常狀態(tài)了。冷戰(zhàn)剛結束后的那些年讓人們激動地看到新國際秩序的曙光,國家更緊密團結在一起,有的國家徹底消失了,意識形態(tài)沖突熔化了,文化通過越來越頻繁的自由貿易和交流交織在一起,但這只是海市蜃樓。自由、民主世界充滿希望的期待冷戰(zhàn)的結束不僅終結一個而且終結所有的戰(zhàn)略和意識形態(tài)沖突。世界人民及其領袖渴望“世界煥然一新”。(1) 今天西方國家仍然抱著那個想法。他們對于俄國向極權轉變和中國日益增長的軍事野心等和這些想法矛盾的事實,要么當作暫時的偏離不屑一顧,要么斷然否定。
但是世界并沒有改變。民族國家和以前一樣強大,同樣強大的還有民族主義野心、激情、以及影響歷史的國家競爭。當前仍然是“單極”世界,美國仍然是唯一的超級大國。但大國間的國際競爭又回來了,美國、俄國、中國、歐洲、日本、印度、伊朗等競相爭奪區(qū)域主導權。爭奪世界榮譽、地位和影響力的斗爭再次成為國際舞臺上的主要特征。從意識形態(tài)上說,這是分裂而不是融合的時期。自由主義和專制主義的競爭重新出現(xiàn),世界上的國家像過去一樣根據意識形態(tài)排隊。最后,在現(xiàn)代和傳統(tǒng)之間還有一個虛假的界限,在他們看來,伊斯蘭極端主義者和現(xiàn)代強權和世俗文化的激烈斗爭已經滲透和污染了伊斯蘭世界。
創(chuàng)造和維持單極世界
美國將如何面對這樣的世界?今天有很多關于所謂布什主義和隨后的主義的討論。許多人相信世界動蕩不是因為它處于動蕩中而是因為布什摧毀了充滿希望的新時代后產生的后果。布什下臺后,世界就又可以恢復原來的樣子了??戳撕J序讟且淮魏?,人們自然想再看一次,再相信一次。
第一個幻覺是布什實際上改變了一切。歷史學家會長期爭論進行伊拉克戰(zhàn)爭的決定,但是他們最不大可能得出的結論是這場干預是美國預料之外的。至少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以來,美國兩黨的總統(tǒng)都追求幾乎一致的世界政策。他們認為美國是“不可缺少的國家”(2),是“人類頭腦的火車頭”(3),他們擁有力量和影響力并按照看得見、看不見的利益、理想和野心在世界各地部署了越來越多的軍事基地。自從1945年以來,美國就堅持獲得和維持軍事最高地位,在世界上的“力量優(yōu)勢”而不是和其他國家的權力平衡。他們按意識形態(tài)信念操作,自由、民主是唯一合法的政權形式,其他形式的政府都是非法的或者臨時性的、過渡性的。他們宣稱愿意“支持抗拒通過武力壓迫企圖征服他們的自由的人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承受任何負擔”捍衛(wèi)自由,在世界上“推廣民主”,為“終止獨裁”而奮斗。(4)他們對于現(xiàn)狀感到不耐煩,認為美國是人類事務變化的催化劑。他們使用“最大化主義”(maximalism)的戰(zhàn)略和戰(zhàn)術,尋求革命性的而不是循序漸進性的解決問題的辦法。因此,他們常常與更謹慎的盟友發(fā)生沖突。(5)
當人們討論布什主義時,一般指三個原則:先發(fā)制人的預防性軍事行動,推廣民主和“政權更迭”以及傾向于單邊主義的外交政策,愿意在沒有國際組織如聯(lián)合國安理會授權或者盟友普遍支持的情況下行動。(6)這里有必要問一下過去的歷屆政府是否采取了不同的方式,同時還要問一下未來的政府,不管是哪個黨上臺,是否一定放棄布什的外交政策行為。正如學者從萊弗勒(Melvyn P. Leffler)到約翰·劉易斯·蓋迪斯(John Lewis Gaddis)顯示的,先發(fā)制人或者預防性軍事行動很難說是美國外交政策的新概念。(7)從基辛格(Henry Kissinger)到邁克爾·沃爾澤(Michael Walzer)的政策制訂者和哲學家都同意,在當今時代放棄這樣的行為是絕對不可能的。(8)至于說“政權更迭”,在過去50年中沒有哪一屆政府沒有試圖在世界不同地方企圖搞這種活動,從艾森豪威爾時期中央情報局策動的伊朗和危地馬拉政變到肯尼迪計劃推翻古巴卡斯特羅,到老布什入侵巴拿馬到克林頓在海地和波黑的行動等。如果我們所說的單邊主義是指不愿意受到聯(lián)合國安理會不贊同的約束,或者北約盟友某些人,或者美洲國家組織或者任何其他國際組織,那么,過去的哪個總統(tǒng)讓自己受到這些機構的限制了呢?(9)
美國外交政策的這些品質反映的不是一個人或者一個政黨或者一群思想家的想法,它們來自國家的歷史經驗和美國人對國際局勢的典型反應。一方面,他們被古老的信念和野心固定支持,另一方面,有力量做后盾。只要美國人選擇相信美國有改善世界的使命,是帶來“最后利益”的領袖(10),只要美國的力量在所有形式上強大到能影響別人的行為,美國外交政策的大方向就不會改變,未來政府不會做戲劇性的、革命性的努力。
現(xiàn)實主義理論認為其他國家必須不可避免地團結起來對付超級大國。
這些美國傳統(tǒng)連同超過美國人能夠控制的歷史事件,已經把美國送到領導世界的地位。自從冷戰(zhàn)結束出現(xiàn)了這個“單極”世界后,已經有太多的預測宣稱單極世界的終結,美國不再是超級大國,多極世界開始興起。不僅現(xiàn)實主義者而且包括美國內外的其他人都早就指出單極世界在理論上和現(xiàn)實上的難以持久性,更不要說只有一個超級大國的世界的不受歡迎性。主流現(xiàn)實主義理論已經認為其他國家肯定聯(lián)合起來對抗超級大國。還有其他人期待后冷戰(zhàn)時期將以地緣經濟學超越地緣政治學為特征,預測了包括歐洲、印度、日本、中國等經濟巨人與美國抗衡的多極世界。最后,在伊拉克戰(zhàn)爭后,加上民意調查顯示的世界對美國的仇恨達到最高潮,出現(xiàn)了很多預言美國的世界領袖地位最終要衰落下去。
但是美國力量繼續(xù)在眾多主要區(qū)域保持領先優(yōu)勢成為國際體系的重要特征。美國經濟的巨大和生產力仍然是國際經濟體系的中心,美國民主原則受到100多個國家的贊同,美國的軍事力量不僅是最大的,而且是唯一能夠派兵到遙遠的戰(zhàn)區(qū)的國家。中國的戰(zhàn)略家花費大量時間思考這些事情,看到世界不是多極世界,而是“一個超級大國,許多大國”為特征的,這個描述似乎可能持續(xù)到未來,既缺乏對美國力量的災難性打擊,也缺乏美國自愿削弱其力量和國際影響力的決定。(11)
中國和俄國對美國獨霸世界的敵意還沒有產生足以抗衡美國的共同努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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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冷戰(zhàn)結束的時候,想象世界將徹底改變是可能的:國際競爭的終結,地緣政治的終結,歷史的終結。當冷戰(zhàn)后的前十年人們開始談論全球化的新時代時,共同的愿望是自然的全球社會的現(xiàn)象,商品和服務的自由流動,觀點和信息
的快速交流,文化的融合和交匯等將進一步把從前世紀的意識形態(tài)和地緣政治修補起來的淚水的人們團結起來?!叭蚧笔?0世紀末期的標志就像19世紀末期的“甜蜜的貿易”一般,是厭煩戰(zhàn)爭的世界可以預料的陣痛劑。 1990年代嚴肅的思想家預測大國間戰(zhàn)爭和軍事對抗的結束。歐洲人的“后現(xiàn)代主義”似乎就是未來:放棄權力政治,支持能夠處理國家間糾紛的國際機構。即使現(xiàn)在,仍然有人相信世界朝著歐盟同樣的方向前進。約翰·伊肯伯里(John Ikenberry)最近描述1990年代的后冷戰(zhàn)時代是自由主義的天堂: 北美自由貿易區(qū)(nafta)亞太經合組織,國際貿易組織標志著世界經濟的規(guī)則和機構在不斷加強。北約東擴和美國日本的同盟重新加強,俄國成為西方的準成員,中國成為華盛頓的“戰(zhàn)略伙伴”。克林頓在擴張的市場,民主和機構建立后冷戰(zhàn)秩序的遠大理想是自由主義眼中的國際秩序的勝利的象征。(22) 或許是因為這些人類新時代的遠大理想幫助激發(fā)了對過去十年的美國政策的憤怒和仇恨。不是這些政策本身有多么大的區(qū)別,或者在本質上多么缺乏美國特性。因為對歐洲甚至美國的多數人來說,他們似乎對世界前進的方向感到不知所措,非常刺耳。但是我們知道,民族主義和意識形態(tài)已經在1990年代卷土重來了。俄國已經不愿意或者不再希望成為西方的準成員,尤其是因為北約東擴后。中國已經走在認定美國霸權是它的野心的障礙的現(xiàn)代軌道上。極端伊斯蘭的力量已經開始圣戰(zhàn)活動,全球化已經造成全世界的反彈,民主的偶像崇拜已經陷入泥潭和開始危險地翻倒。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歷史上對新國際秩序的渴望最強烈的另外一個時刻,漢斯·摩根索(Hans Morgenthau)警告理想主義者想象一下“最后的大幕落下,權力政治游戲終結”。但是當時世界斗爭繼續(xù),現(xiàn)在也仍然繼續(xù)。60年前美國領袖相信美國有特別的能力和獨特的責任運用力量防止世界返回到造成世界大戰(zhàn)和數不清的國家災難的情形里去。雖然從那時起,世界發(fā)生了很多變化,美國的責任仍然保持不變。
原文注釋: 1 這個標題來自老布什總統(tǒng)和他的國家安全事務助理斯考克羅夫特(Brent Scowcroft)在冷戰(zhàn)結束的時候對美國外交政策的描述。 2 1997年元月20日克林頓第二任就職演說。 3 艾奇遜原話引自羅伯特·貝斯納(Robert L. Beisner)著《艾奇遜:冷戰(zhàn)人生》(Dean Acheson: A Life in the Cold War)(牛津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372頁。 4 引語當然都是來自杜魯門,肯尼迪,布什。 5 參閱史蒂芬·希斯坦諾維奇(Stephen Sestanovich),“美國最大化主義”(American Maximalism)《國家利益》雜志(2005年春) 6 批評家當然不是說布什政府實際上單獨行動,因為即使在伊拉克,美國也是有一些盟友參與的。這場戰(zhàn)爭中的伙伴比老布什政府入侵巴拿馬和克林頓政府在海地進行干預時盟友都多。“單邊主義”顯然是相對的說法,對它的解釋全看背景是什么。 7 萊弗勒“9-11襲擊和美國外交政策”《外交史》29:3 (June 2005);蓋迪斯《驚奇,安全和美國的經歷》(哈佛大學出版社,2005). 8 在沃擇爾看來,反對先發(fā)制人戰(zhàn)爭的傳統(tǒng)法律觀點“不同于秘密發(fā)展的,可能在沒有任何警告的情況下突然使用,將造成災難性后果的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產生的威脅。”在這樣的情況下不僅先發(fā)制人的行動是“合理化的”,而且沒有安理會授權的“單邊行動”也是合理的?!奥?lián)合國多數拒絕采取強烈行動”不是“排除任何成員國能夠有效使用武力的好理由”。邁克爾·沃澤爾(Michael Walzer)“艱難的問題:孤獨的突擊隊員”《新共和》(1998年4月27日)基辛格的論點類似。參閱基辛格“伊拉克構成布什最重大的外交決策”《洛杉磯時報》(2002年8月8日) 9 要評價最近幾屆政府的行為:里根政府沒有尋求國際授權就開始針對桑地諾陣線的隱蔽的戰(zhàn)爭或者武裝安哥拉和阿富汗的游擊隊,在入侵格林納達的時候也沒有尋求聯(lián)合國和美洲國家組織(OAS)的支持。老布什政府沒有聯(lián)合國授權入侵巴拿馬,如果俄國投票反對的話在聯(lián)合國沒有授權的情況下也要攻打伊拉克??肆诸D政府沒有聯(lián)合國授權的情況下干預海地,在聯(lián)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反對的情況下轟炸伊拉克,在沒有聯(lián)合國授權的時候開始科索沃戰(zhàn)爭。 10 參議員奧巴馬(Barack Obama)2007年4月23日對芝加哥全球事務協(xié)會上的講話。 11 Rosalie Chen, “中國看待美國:國際關系專家的視角”《當代中國雜志》(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12:35 (2003年5月) 12 這是威廉·沃爾福斯(William Wohlforth)十年前的預測。參閱威廉·沃爾福斯,“單極世界的穩(wěn)定性”《國際安全》24:1 (1999年夏) 13參閱比如約翰·伊肯伯里2003年7月為《全國情報協(xié)會》提供的論文“美國優(yōu)勢的戰(zhàn)略反應:單極時代的大國權力政治”。 14 美國國防預算仍然保持歷史上的低水平,如果按國內生產總值的百分比,只有4%。在里根時代曾達到8%。在冷戰(zhàn)的早期,曾超過15%。國防預算的規(guī)模也不是政治問題,即使在民主黨人中間。奧巴馬和希拉里克林頓都呼吁增加美國地面部隊的規(guī)模,這肯定是一筆額外的巨大開支。 15 對于和平衡預測對立的世界趨勢的討論可參閱里伯爾(Keir A. Lieber)和杰拉德·亞歷山大(Gerard Alexander),“等待平衡:為什么世界不對抗?”《國際安全》30:1 (2005年夏) 16 《經濟學家》上最近的社論(2007年5月14日“為冷戰(zhàn)悲哀”)巧妙地提出了莫斯科角度的世界觀“俄國是強大,繁榮的主權國家,被敵人和叛徒包圍,他們專心破壞其地緣政治力量,愛沙尼亞和波蘭這些暴發(fā)戶試圖破壞俄國和正宗的歐洲國家如德國和法國更加重要的關系。新成立的歐盟成員國按照世界秩序的虛偽和傲慢的獨裁者美國的指示行動,假裝是民主國家,實際上更接近第三帝國?!?/font> 17 “不管美國喜歡與否,伊朗是有重大政治和精神影響力的地區(qū)大國。美國接受伊朗的影響力這個現(xiàn)實符合美國本身的利益,雖然它可能是難以吞下的苦藥,停止偏見下產生的對伊朗共和國的指責?!薄兜潞谔m時報》(2007年5月15日) 18 想象歐洲更深入地卷入將是很開心的。但是可能性不大,考慮到歐洲普遍的軟弱和國內伊斯蘭問題。 19 羅伯特·貝斯納著《艾奇遜:冷戰(zhàn)人生》第152頁。 20薩曼莎·鮑威爾(Samantha Power),“美國民主推廣:失敗還是愚蠢?”2006年4月10日在國際關系和公共政策派爾中心(Pell Center)的發(fā)言。 21 參閱格雷切特(Reuel Marc Gerecht),《伊斯蘭悖論》(aei出版社, 2004). 22 約翰·伊肯伯里在2006年2月3-4日在挪威奧斯陸國際事務研究院(nupi)舉行的“國際關系理論,單極性和9-11襲擊:5年回顧”研討會上宣讀的論文“9-11之后自由派國際理論和美國的單極性”。 譯自:“End of Dreams, Return of History”By Robert Kagan
作者簡介: 羅伯特·卡根(Robert Kagan)卡耐基國際和平基金會高級研究員,德國馬歇爾基金會跨越大西洋的高級研究員。新著有《危險的國家:從早期到20世紀黎明期間的美國地位》(Dangerous Nation: America’s Place in the World from Its Earliest Days to the Dawn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Knopf, 2006)。本文將出現(xiàn)在 Melvyn P. Leffler和Jeffrey W. Legro編輯的新書《領導世界:布什主義后的美國戰(zhàn)略》(To Lead the World: American Strategy After the Bush Doctrine (牛津大學出版社2008年) 譯者簡介:吳萬偉,武漢科技大學外語學院副教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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