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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石如書法作品中落款變化發(fā)微

 櫟陽釣晚 2025-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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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圖為鄧石如AI高清復(fù)原照@AI書畫譜

來源 l 《中國書法報》540期
作者 l 侯平、鄒林峰
分享 l 書藝公社(ID:shufaorg)

鄧石如書法藝術(shù)作品極為豐富,涵蓋篆、隸、楷、行、草以及篆刻作品,開創(chuàng)了清代書法藝術(shù)的嶄新局面。在這些作品中,落款題名并非固定單一,而是隨著其人生軌跡發(fā)生動態(tài)變化,這一變化受多種因素的影響,既與他人生階段的閱歷相關(guān),也與其藝術(shù)理想追求緊密相連。通觀鄧石如各時期的落款題名,前后變化巨大,以嘉慶改元為標(biāo)志,改元前其落款題名較為單一,其后受各種因素的影響,名號變化多樣。細究之,亦可從中蠡測此一時期鄧石如的生活遭際和人生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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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石如篆書七言聯(lián)

鄧石如作為清代碑學(xué)的一代宗師,不僅在清代社會主流書風(fēng)和篆刻領(lǐng)域開辟了書法藝術(shù)的嶄新局面,還取得了極高的藝術(shù)成就,彼時朝廷顯貴劉墉盛贊其為“國朝第一”。鄧石如生于清代乾隆八年(1743),卒于嘉慶十年(1805),出生地為安慶市懷寧縣白麟畈鄧家大屋。從鄧石如的生平履歷來看,其人生從21歲時開始轉(zhuǎn)折。這一年,妻子潘氏逝世,鄧石如隨后辭館離家,開始在安慶周邊游歷。盡管此階段出游未有顯著收獲,卻開啟了鄧石如此后笈游南北的人生,縱觀其一生軌跡可見,其人生境遇的起伏、藝術(shù)風(fēng)格的轉(zhuǎn)變,乃至名、字、號的更迭,均與他“游歷”的軌跡和經(jīng)歷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

眾所周知,古代文人雅士除了本名和字之外,往往還衍生出許多別號和齋號,它們蘊藏著人物的生平履歷、精神志趣等大量信息。作為清代書法巨擘的鄧石如,亦是如此。因其生平經(jīng)歷豐富且傳奇,其書法作品落款中使用過特別多的名號,形成了頗具個人特質(zhì)的名號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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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石如以“頑伯鄧石如”為落款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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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石如篆書六朝鏡銘

鄧石如,初名琰,字石如,后以字為名。然揆諸其書法、篆刻作品,他在落款中使用的名、字和號眾多,有赤玉、古浣鄧琰、石如鄧琰、古浣子、笈游道人鄧琰、古皖、完白、完白翁鄧石如、完白山人鄧石如、完白山民鄧石如、頑伯、頑伯鄧石如、頑翁、鈍翁、懷寧鄧石如、鐵硯山房、龍山樵長、鳳水魚長,等等。這些落款名號大致可分為幾類:其一,與其初名“琰”及其衍生的字“石如”相關(guān);其二,與其家鄉(xiāng)安慶、懷寧的古稱相關(guān);其三,與其人生寫照和個性追求相關(guān)。在梳理鄧石如的生平經(jīng)歷以及書法、篆刻作品時,能夠明確發(fā)現(xiàn)鄧石如書法作品落款變化的轉(zhuǎn)折點為嘉慶改元(1796),彼時鄧石如53歲。

在鄧石如名號的相關(guān)討論中,廣為援引的一點是,他因避清仁宗颙琰名諱,故以字行。這一說法可以通過其作品得以佐證。在嘉慶元年之前的書法作品中,其落款基本以本名“鄧琰”為主,常見形式包括“鄧琰”“古浣鄧琰”“石如鄧琰”,亦有“古浣子”“笈游道人鄧琰”等帶別號的落款;即便在篆刻領(lǐng)域,他所用的“赤玉”等印文,同樣與“琰”有關(guān)。古人取名立字皆有深意,名與字之間往往存在緊密關(guān)聯(lián),鄧石如的名號便是典型例證。先看其本名“琰”?!墩f文解字》中所謂“琰”:“琰,壁上起美色也。從玉,炎聲。”徐鍇在《說文解字系傳》中進一步闡釋:“琰亦美色之玉也。琰之言炎也,火炎起也?!庇纱丝梢?,“琰”本義指色澤美好的玉,而鄧石如早年所使用的“赤玉”,正是源于“琰”的字義,蘊含著美好的寓意。不過需注意的是,“赤玉”在其篆刻作品中出現(xiàn)罕見,在書法作品中更是從未出現(xiàn)過。再看與其本名“琰”(玉)相呼應(yīng)的字“石如”,據(jù)陳碩考察,“石如”這一稱呼最早見于有明確紀年(乾隆四十五年,1780)的篆刻作品邊款,當(dāng)時幾度出現(xiàn)“石如鄧琰”“石如并志”“石如筆”等落款,而在書法作品中,“石如鄧琰”的落款則遲至乾隆五十五年(1790)的篆書作品中才首度出現(xiàn),且在此后較長一段時間內(nèi),這一落款依然稀有?!笆纭边@一稱謂的大量運用,主要出現(xiàn)于嘉慶改元之后。其運用形式多為“鄧石如書”,亦有與其他別號連用的情況。如完白鄧石如、頑伯鄧石如、古皖鄧石如、懷寧鄧石如、完白翁鄧石如等。在鄧石如晚年,他為表示自己“不貪贓、不低頭、不阿諛逢迎,人如頑石、一塵不染”的崇高品格,以頑石自喻,雅號頑伯,抑或頑翁,這也是其晚年最喜歡的別號,經(jīng)常出現(xiàn)于書法作品的落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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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石如隸書《贈見源禪友》四條屏(其一)落款“頑伯鄧石如”

在這一歷史區(qū)間內(nèi),“古浣鄧琰”既是現(xiàn)存鄧石如最早書法作品的落款,亦是其此階段最常用的落款形式。這一選擇與其成長的地理空間直接相關(guān),且此種以地域元素為核心的名號取用方式,與嘉慶改元后以地理名稱為別號的實踐一脈相承。值得注意的是,即便進入嘉慶改元后,此類承載地域意涵的名號仍為其作品中使用頻次最高的落款類型,足以印證地域文化對其名號選擇的影響。通觀鄧石如落款名號中對地理元素的擇取,多聚焦于家鄉(xiāng)安慶府、懷寧縣及生長地的核心地理標(biāo)志與簡稱。具體可從兩方面考證,其一為“古浣”的地理意涵。在鄧石如早期作品中,“古浣”是高頻出現(xiàn)的落款名號。按《說文解字》釋“浣”:“浣……濯衣垢也”,很顯然,其取用“浣”字并非依從“洗衣服”本義??肌颁健弊殖玖x外,還有引申義,即江水沿岸洗衣服的地方,如浙江諸暨市境內(nèi)有浣江,其是指浦陽江流經(jīng)諸暨城關(guān)鎮(zhèn)河段。此浣江之名,源于當(dāng)?shù)亍拔魇╀郊営诮兄郊喪钡膫髡f。鑒于此,結(jié)合鄧石如的出生地——安慶市懷寧縣,該地江河密布,還是長江干流的必經(jīng)區(qū)域,于是可聯(lián)想,鄧石如所使用的“浣”字,與其家鄉(xiāng)所在地是長江流域附近的浣洗之處有關(guān),故鄧石如號以“古浣”代指其家鄉(xiāng)。其二為“皖”系名號的地域文化標(biāo)識。在鄧石如晚年的名號體系里,其對于家鄉(xiāng)安慶府簡稱“皖”的名號尤為重視,此類關(guān)聯(lián)別號的使用頻次最高。從地域沿革來看,清代康熙年間江南省份治為安徽、江蘇兩省,乾隆二十五年(1760)安慶正式定為安徽省會,治所于懷寧,即鄧石如出生地。而安慶府所在的區(qū)域,在春秋時期為皖國封地,其境內(nèi)山名曰皖山、水名曰皖水,從這一時期開始,“皖”遂成為安徽省的簡稱,更成為承載安慶地域歷史變遷與文化認同的核心符號?;诖耍囀绯R浴巴睢眲?chuàng)制名號,或直接取用。如“古皖”,或?qū)ⅰ巴睢弊植痖_倒用,若“完白”“完白翁”“完白山民”“完白山人”等。此類“皖”系名號主要用于嘉慶改元之后,這一時期鄧石如常游歷在外,客居于金陵、揚州、鎮(zhèn)江等地,“皖”作為家鄉(xiāng)的文化符號,既承載著他對地域文化的認同,更寄托了其客居異鄉(xiāng)時的思鄉(xiāng)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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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畢沅書鄧氏祠堂八言聯(lián)

在鄧石如的落款名號中,另有一類既是其人生的真實寫照,同時也承載了他對藝術(shù)個性的追求。像在其書法作品落款之中偶見的“笈游道人”,在篆刻作品之中,出現(xiàn)的龍山樵長、鳳水魚長等。此類別號中所包含的“道人”“山人”等稱謂,雖是古代文人選取雅號時慣用之方式,但也能夠直觀地反映鄧氏的人生。例如“笈游道人”,鄧石如一生未曾謀求功名,終身為一介布衣,自20歲離開家鄉(xiāng)后,便游歷大江南北,其自作詩“天涯各漂泊,腰劍合平津。不作山中侶,而同世外人。搜羅金石字,征逐水云身。鄂渚終年別,相思慰此辰”,便是“笈游道人”最好的注解。在云游四海之際,鄧石如亦結(jié)識了諸多文人、士大夫,其書法獲得了他們的高度賞識與贊譽。時任兩湖總督的畢沅更是邀請鄧石如進入其幕府中任幕僚,居此3年后才回故里。臨行時,畢沅贈予了鄧石如一方由江南名匠專門為其打造的鐵硯,并于鐵硯背部精心鑄刻“笈游道人”四字篆書銘文。鄧石如返鄉(xiāng)后,將此鐵硯奉為鎮(zhèn)宅之寶,取名“鐵硯山房”作為自己的齋號,并制作匾額懸置于門首。而龍山樵長和鳳水魚長,則是其年少時在家鄉(xiāng)白麟坂附近的大龍山上砍柴、江河里撈魚糊口的寫照,為生計常年游離在外,不免會遭遇坎坷與苦難,這些因素都會使鄧石如懷念曾經(jīng)在龍山風(fēng)水間瀟灑自在的生活。除此以外,鄧石如的齋號中還有個別是其藝術(shù)追求的反映。在鄧氏的一幅篆書作品中,罕見地使用了“鈍翁”落款,其雖少見,但此一“鈍”字完全能體現(xiàn)其書法藝術(shù)追求?!扳g”,指的是笨拙、不靈活、稚拙,其與社會主流書法推崇趙孟頫的秀雅、流美和平淡的風(fēng)格完全不同,其與清初傅山提出的“四寧四毋”主張近乎一致,強調(diào)其拙丑、笨鈍。當(dāng)然,鄧石如書法主要追求的“鈍”,開辟了清代乾嘉以來書法藝術(shù)以碑入帖、以隸入篆的書法新局面,被康有為稱贊為“千載難逢之集大成者”。

鄧石如書法作品落款所呈現(xiàn)的豐富名號,不僅是其傳奇人生經(jīng)歷的具象寫照,更是其個性特質(zhì)、人生追求以及藝術(shù)理想的直觀體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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