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邊書 | 徐坤：你這個樣子，好像個圖書館管理員啊

shineboy1 2025-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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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坤，作家，《小說選刊》雜志原主編

中華讀書報：您有哪些枕邊書？

徐坤：說到枕邊書，咱們先從書房說起吧。還記得伍爾夫那個著名的論斷嗎？女人要有一間自己的屋子。2000年以后，我買了平生第一套房子，首先想的就是要有一間自己的書房。當時挑了最大的一間客廳連接餐廳的起居室，打造成了書房。30平方米左右的空間，三面墻都打成了胡桃木的書柜，連陽臺窗戶下邊的矮墻也不放過，全都打成書柜放書。幾千冊書，尤其是以前只能用紙箱塞床底下的書，全都敞敞亮亮擺上書架見了天日。當時三十幾歲的我，往寬大的書桌前一坐，坐擁書城，那感覺，不僅僅是有了伍爾夫的屋子，而且還上了博爾赫斯的天堂。博爾赫斯不是也有句著名的話么：如果有天堂，那它就是圖書館的模樣。

然后有一天，一撥朋友前來做客，其中一個胡子拉碴的家伙，見我坐在書房里的樣子，不假思索就說：咦，你這個樣子，好像個圖書館管理員??！

你看看，氣不氣人！一個女人，坐擁書城，只能被看成圖書館管理員或資料室的管理員，而不是被認為大師、大家、方家、名家。男權(quán)社會的冤孽有多重！女人想多讀點書，修身齊家，多么不容易！更遑論治國平天下。

中華讀書報：印象中最早的閱讀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徐坤：我認字讀書早，10歲左右就讀完了市面上流行的《沸騰的群山》《劍》《艷陽天》《金光大道》等，還偷偷讀完了知青姑姑帶回來的《青春之歌》《紅巖》等“禁書”。記得書中總出現(xiàn)林道靜和余永澤“吻了一吻”字樣，當時不明就里，都讀成“勿了一勿”。書讀多了，自己還會寫，原創(chuàng)了一個表揚街道主任幫助居民疏通下水道的《向陽院的故事》，在1976年沈陽市大東區(qū)少年宮少兒講故事比賽中得了一等獎，我自己上臺講的，獎品是一部名叫《奴隸的女兒》的長篇小說，令我印象深刻。

中華讀書報：集中閱讀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能談?wù)勅松?jīng)歷中對自己影響比較大的書籍，什么書改變了您的人生嗎？

徐坤：上大學(xué)和讀研究生的時候，是最快樂的讀書時光。從1982年至1989年，我17歲到24歲，幾乎整個80年代，都是在校園象牙塔里，心無旁騖，專心讀書。那時的中國正從文化禁錮到開放，年輕人如饑似渴汲取知識。我在大學(xué)里學(xué)的中文系，最喜歡讀歐美西方作品，天天跑圖書館閱覽室，海量西方名著就是那時候讀完的，當然那也是教材要求的必讀書目，《紅與黑》《人間喜劇》《戰(zhàn)爭與和平》《約翰·克里斯朵夫》《巴黎圣母院》以及莎士比亞、歌德、海明威等等。讀研究生的時候，趣味轉(zhuǎn)向東方文學(xué)，日本印度阿拉伯文學(xué)成了專業(yè)必修，泰戈爾和川端康成是我的研究對象。尤其日本文學(xué)的“物哀”傳統(tǒng)深深影響到我自己后來的創(chuàng)作，《萬葉集》《源氏物語》《枕草子》，川端康成的《雪國》《伊豆的舞女》以及二葉亭四迷、夏目漱石、太宰治的作品等成了新愛。后來我寫的《廚房》《遭遇愛情》等小說，敘述腔調(diào)都有日本文學(xué)的影子。當然，也是由老一輩翻譯家豐子愷、唐月梅、葉渭渠他們所賦予的“腔調(diào)”。非常崇敬和感謝他們！

中華讀書報：中國當代的文學(xué)作品對您有影響嗎？

徐坤：當然，上世紀80年代那些雨后春筍般冒出的文學(xué)期刊雜志，幾乎影響了一代文學(xué)青年也包括我自己的一生。從傷痕文學(xué)、尋根文學(xué)、先鋒文學(xué)乃至現(xiàn)代后現(xiàn)代，文學(xué)幫我們了解世界，建立起穩(wěn)定牢固的價值觀和審美體系。學(xué)校閱覽室里有便利的條件讓我們博覽群刊，可以這么說：在上世紀80年代，沒有哪一本文學(xué)刊物是我沒有借閱過、讀到過的。這也影響到我后來的職業(yè)選擇：在刊物上發(fā)表文章，編刊、辦刊。

中華讀書報：您現(xiàn)在還自己買書嗎？

徐坤：以前買得多，現(xiàn)在買得少。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沒有發(fā)明之前，書都是要到店里買，走到哪里都喜歡逛逛當?shù)貢辏蕴院脮?；遇到中意的書，還要多買幾本，送給朋友分享。2002年底我在魯迅文學(xué)院首屆高研班學(xué)習(xí)，想寫一寫有關(guān)魯院歷史溯源的文章，春節(jié)逛王府井書店，偶然在架上看見有一本邢小群著的《丁玲與文學(xué)研究所的興衰》，如獲至寶，不太厚的一本小書，通過丁玲的視角詳細記錄了魯院前身中國文學(xué)研究所的成立、發(fā)展和變遷。看到架子上有5本，我心想一定有人跟我一樣對這書感興趣，于是全都買了下來，回來就分送給了師弟師妹。讀書又能與人分享，何不快哉！現(xiàn)在買紙書的時候少了，都是充值在微信里讀書，便于攜帶和閱讀。

中華讀書報：現(xiàn)在可以談?wù)勀恼磉厱恕?/span>

徐坤：有《萬歷十五年》《俄國思想史》《鄉(xiāng)土中國》《人類簡史》《明清之際士大夫研究》《中國移民史（第6卷·清民國時期）》。

中華讀書報：哪一本書對您的影響最大？哪一本書曾激發(fā)自己的寫作欲望嗎？

徐坤：《萬歷十五年》是我成年以后最喜歡的。我買到的是最早的版本，那時它的影響還沒有現(xiàn)在這么大。當時一下子就被小說式的敘述歷史方式擊中了，后來就百讀不厭，出門出差時也順便抓起來放包里隨身帶著讀。像那些目錄的構(gòu)建：“世間已無張居正”——“世間已無啥啥啥”句式已經(jīng)被后來者反復(fù)描摹；還有它的開頭：公元1587年，在中國為明萬歷十五年，論干支則為丁亥，屬豬。當日四海升平，全年并無大事可敘……這種開頭，貌似沖淡平和，實際卻像積雨云在碰撞和蓄積能量，等會兒便是暴雨雷霆傾瀉如注。我時時在想，能不能反過來，什么時候能以縝密的修史方式生動敘事小說，寫一部東北移民史，那一定是非常有趣的。

中華讀書報：您曾寫過《泰戈爾與中國文人》《泰戈爾詩歌中的原型》等論文。很想了解您在閱讀上有何偏好？為什么選擇了泰戈爾？

徐坤：那是讀研究生時候的作業(yè)，印度文學(xué)與中印文化交流，是我課業(yè)的一部分。研究生畢業(yè)后我還曾在中國社科院亞太所南亞文化研究室工作過一段時間，有幸跟高僧大德：東方哲學(xué)家、印度哲學(xué)家、宗教學(xué)家及佛學(xué)家黃新川先生，梵語巴利語專家趙國華先生、印地語專家薛克翹先生，梵語巴利語專家、黃寶生夫人郭良鋆老師等等共處一室，日常聽他們縱論南亞文化源流，解析梵典巴利文的精妙，探討佛教哲學(xué)的深邃義理，或是討論中印文化交流中的人文精神，每一次對話都像打開一扇通往古老文明的窗。他們對學(xué)術(shù)的敬畏、對冷門領(lǐng)域的堅守，以及待人治學(xué)的謙和嚴謹，更讓我在耳濡目染中深受觸動，也實實在在開闊了學(xué)術(shù)視野、涵養(yǎng)了心性。這段經(jīng)歷讓我終生受用！印度文學(xué)經(jīng)典《摩訶婆羅多》《羅摩衍那》《沙恭達羅》《吉檀迦利》，以及拉什迪·杰漢《黑暗中的女兒》、薩爾曼·拉什迪《午夜之子》，都對我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過深刻影響。

中華讀書報：從《人民文學(xué)》副主編到《小說選刊》主編，您在雜志社管理崗位上任職多年，刊物影響力持續(xù)增長，能否談?wù)勀倪x稿，是否有獨特的眼光和標準？

徐坤：其實談不上獨特眼光，更多是守著文學(xué)編輯的本分，尤其把發(fā)掘培養(yǎng)青年作者當作辦刊的重要責(zé)任。選稿時總格外留意那些帶著新意的作品?？镉绊懥Φ脑鲩L，離不開一代代青年作者生生不息的鮮活力量，能見證文學(xué)新人的成長，才是最讓人踏實的收獲。青年作者對生活有著敏銳的感知，對時代有著鮮活而富有朝氣的表達，哪怕文字略顯青澀，技巧也不太成熟，只要有對現(xiàn)實抱有赤誠的態(tài)度和真心，有獨屬于他們那一代人的思考，我們都愿意鋪路架橋全力推介。

中華讀書報：您常常重溫讀過的書嗎？

徐坤：莎士比亞戲劇集。如果我一整天都伏案寫作沒有機會說話，我會翻翻莎士比亞戲劇，隨便哪一部劇，念臺詞，用這個練貫口。不得不說，朱生豪的翻譯太酷了！那些長長的詩意翻卷波瀾起伏的臺詞都不適合用來念，只能用眼睛讀。當年孫道林的《哈姆雷特》電影配音是最棒的，記得我捧著戲匣子聽了一遍又一遍；其次是濮存昕演的《哈姆雷特》話劇，那些拗口的詩意的長句子，他朗誦得也非常過關(guān)。從這里能看出語言與文字的差異：文字是文字，語言是語言。當文字變成語言，得有大師級的人物去念。

中華讀書報：對您來說，寫作最大的魅力是什么？

徐坤：思接千載，神游八荒。

中華讀書報：您最希望自己的哪部作品被拍成電影？如果可以成為任意文學(xué)作品中的主角，您想變成誰？

徐坤：《神圣婚姻》涉及婚姻家庭職場等等關(guān)系，跟當代生活聯(lián)系得最為緊密，比較適合影視劇轉(zhuǎn)換。

想變成《三國演義》的曹操，《水滸傳》的晁蓋，《西游記》的孫悟空，《莎樂美》的王爾德。

中華讀書報：如果有機會見到一位作家，在世的或已故的，您想見到誰？

徐坤：歌德。從《少年維特之煩惱》到《浮士德》，伴我青春時期的讀書和成長。瑪甘淚、魔鬼梅菲斯特栩栩如生，還有那句：你真美啊，請停留一下！——對美和永恒的追求，永遠縈繞我心。

中華讀書報：如果可以帶三本書到無人島，會選哪三本？

徐坤：兩本字典，加上一本《萬歷十五年》。

中華讀書報：假設(shè)策劃宴會，可以邀請在世或已故作家出席，您會邀請誰？

徐坤：丁玲、張潔、戴錦華。她們都是女英雄和領(lǐng)袖，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文藝女神。

（欄目主持人：宋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