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一個90歲的老人，還蹲在雪地里畫速寫嗎？

梁世雄就這么干了，一直到生命最后幾年，手里的筆都沒放下。

他不是那種靠名氣吃飯的畫家。1957年，他背著速寫本進西藏，海拔五千米，氧氣稀得像抽真空，別人扛著棉被都喘不上氣，他卻在冰碴子地上一坐就是半天，畫下牦牛的輪廓、經(jīng)幡的褶皺、藏民眼里的光。

那些紙頁現(xiàn)在攤在廣美的展柜里，墨跡斑駁，邊角卷曲，像被風(fēng)撕過、被雪壓過——不是展覽品，是活下來的證詞。

他不藏東西。2009年開始，陸陸續(xù)續(xù)把一千多件作品、手稿、筆記全捐了。

不是捐給自家博物館，是分給全國十五家館。

國博那間專題陳列里，有他和容庚合作的金文題跋山水，字是古文字學(xué)家寫的，畫是他畫的，一筆一劃，是文人畫最后的倔強。

沒人逼他，他也沒說“我要留名”，就是覺得，畫在紙上，不如在公眾眼前活起來。

晚年他畫得更狠了。

家屬新公布的三十多幅未發(fā)表作品里，《雪域圣境》里雪山不是背景，是主角，壓得人不敢呼吸。90歲的人，眼睛花了，手抖了，可筆下的雪線，比年輕人還銳利。

他不是在畫風(fēng)景，是在跟時間較勁——你拿走我的體力，拿不走我看見世界的方式。

他教學(xué)生，不講大道理。

廣州美院的老學(xué)生說，他帶大家寫生，從來不喊“注意構(gòu)圖”，只說：“你蹲下來，看看那頭牛，它怎么踩雪。

”后來李勁堃他們成名了，回頭才懂，那句話里藏著整個嶺南畫派的根——畫不是擺出來的，是跪著看出來的。

他捐的不只是畫，是整個時代的呼吸。

那本1957年的速寫本里，夾著一張紙條，字跡潦草：“今日風(fēng)大，畫了七張，牦牛沒畫好，明天再來。

”——這哪是藝術(shù)筆記，分明是一個人跟天地簽的契約。

現(xiàn)在他走了，但那些被他捐出去的畫，還在各地的展廳里，靜靜等著下一個蹲下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