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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邁《容齋三筆》卷三有《高唐神女賦》一篇，洪公用盡各種論據(jù)佐證，無非是要證明宋玉的作品中沒有言及襄王與神女的雲(yún)雨之事。由是可以證明宋玉的作品“發(fā)乎情，止乎禮義，眞得詩人風(fēng)化之本”。說白一點，因巫山神女曾與乃父懷王薦枕蓆，因而不宜再與襄王有雲(yún)雨事，否則便是“聚麀之醜”了。 在宋玉的作品中，《高唐》一賦，乃是為楚懷王而作，描述了懷王與巫山神女的“行雲(yún)”“行雨”之事。而《神女》一賦則是專為襄王所作，此篇極寫了神女之美貌，同時也描述了神女與襄王若即若離的關(guān)係。最終神女還是“頩薄怒以自持兮，曾不可乎犯干”，並未與襄王有任何肌膚之親。就因為這事，洪邁極讚宋玉辭賦，認(rèn)為“眞得詩人風(fēng)化之本”。說實話，宋玉的這一構(gòu)想，倒是成了曹子建的《洛神賦》的創(chuàng)作源泉，子建與洛神雖心慕而相悅，但洛神最終“收和顏而靜志兮，申禮防以自持”男女之間始終維持著愛慕而又不越禮防的關(guān)係。誠然，作為文學(xué)創(chuàng)作，如此寫來，往往要勝過直寫肌膚之親，況且這種“愛而不見，搔首踟躕”的情感，更能激起讀者的傾慕與期待。 若是處在現(xiàn)實社會中，則“聚麀”之事常見於社會，亦屢見於宮廷。例如唐代的武則天，她曾進(jìn)御於太宗李世民，可後來又成了其子高宗李治的妃嬪，最終爬上皇后寶座。再說楊玉環(huán)，她初嫁唐玄宗李隆基的兒子夀王李琩為妃。開元二十八年（740年），楊玉環(huán)奉命出家為女道士，後玄宗又下詔讓楊玉環(huán)還俗，並將之接入宮中，正式冊封為貴妃。像這類事情，在朝野數(shù)不勝數(shù)，可是宮中並無“聚麀”之惡，倒是不乏長恨之情歌。作為文學(xué)作品，固然須考慮社會風(fēng)化，不要將不良現(xiàn)象反映在作品中，從而誤導(dǎo)社會。然而在現(xiàn)實社會中，男盜女娼之事比比，非但出現(xiàn)於百姓之家，更是滋生於皇宮帝院。此類事可以真實地出現(xiàn)於社會，但不能出現(xiàn)在文學(xué)作品中，這大概就是人們平昔總說的文學(xué)要高於生活吧。 附原文 高唐神女賦 宋玉《高唐》《神女》二賦，其爲(wèi)寓言託興甚明，予嘗即其詞而味其旨，蓋所謂發(fā)乎情，止乎禮義，眞得詩人風(fēng)化之本。前賦云：“楚襄王望高唐之上有雲(yún)氣，問玉曰：'此何氣也？’對曰：'所謂朝雲(yún)者也。昔者先王嘗遊高唐，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願薦枕席，王因幸之?！贬豳x云：“襄王旣使玉賦高唐之事，其夜王寢，夢與神女遇，復(fù)命玉賦之?！比羧缢裕瑒t是王父子皆與此女荒淫，殆近於聚麀之醜矣。然其賦雖篇首極道神女之美麗，至其中則云：“澹淸靜其愔嫕兮，性沉詳而不煩，意似近而若遠(yuǎn)兮，若將來而復(fù)旋。褰余幬而請御兮，願盡心之惓惓。懷正亮之?淸兮，卒與我乎相難，頩薄怒以自持兮，曾不可乎犯干。歡情未接，將辭而去，遷延引身，不可親附。願假須臾，神女稱遽。闇然而冥，忽不知處?！比粍t神女但與懷王交御，雖見夢於襄而未嘗及亂也，玉之意可謂正矣。今人詩詞，顧以襄王藉口，考其實則非是。頩，音疋零反，斂容怒色也。柳子厚《謫龍說》有“奇女頩爾怒”之語，正用此也。 附 高唐賦 昔者楚襄王與宋玉遊於雲(yún)夢之臺，望高唐之觀。其上獨有雲(yún)氣，崒兮直上，忽兮改容，須臾之間，變化無窮。王問玉曰："此何氣也？"玉對曰："所謂朝雲(yún)者也。"王曰："何謂朝雲(yún)？"玉曰："昔者先王嘗遊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為高唐之客。聞君遊高唐，願薦枕蓆。'王因幸之。去而辭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雲(yún)，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旦朝視之如言。故為立廟，號曰'朝雲(yún)'。"王曰："朝雲(yún)始出，狀若何也？"玉對曰："其始出也，對兮若松榯。其少進(jìn)也，晣兮若姣姬。揚袂鄣日，而望所思。忽兮改容，偈兮若駕駟馬，建羽旗。湫兮如風(fēng)，淒兮如雨。風(fēng)止雨霽，雲(yún)無處所。"王曰："寡人方今可以遊乎？"玉曰："可。"王曰："其何如矣？"玉曰："高矣顯矣，臨望遠(yuǎn)矣！廣矣普矣，萬物祖矣！上屬於天，下見於淵，珍怪奇?zhèn)?，不可稱論。"王曰："試為寡人賦之。"玉曰："唯唯。" 惟高唐之大體兮，殊無物類之可儀比。巫山赫其無疇兮，道互折而曾累。登巉巖而下望兮，臨大阺之稸水。遇天雨之新霽兮，觀百谷之俱集。濞洶洶其無聲兮，潰淡淡而併入。滂洋洋而四施兮，蓊湛湛而弗止。長風(fēng)至而波起兮，若麗山之孤畝。勢薄岸而相擊兮，隘交引而卻會。崒中怒而特高兮，若浮海而望碣石。礫磥々而相摩兮，巆震天之潏潏。巨石溺溺之瀺灂兮，沫潼潼而高厲。水澹澹而盤紆兮，洪波婬婬之溶氵裔。奔揚踴而相擊兮，雲(yún)興聲之霈霈。猛獸驚而跳駭兮，妄奔走而馳邁。虎豹豺兕，失氣恐喙。雕鶚鷹鷂，飛揚伏竄，股戰(zhàn)脅息，安敢妄摯。 於是水蟲盡暴，乘渚之陽。黿鼉鱣鮪，交積縱橫。振鱗奮翼，蜲々蜿蜿。中阪遙望，玄木冬榮。煌煌熒熒，奪人目精。爛兮若列星，曾不可殫形。榛林鬱盛，葩華覆蓋。雙椅垂房，糾枝還會。徙靡澹淡，隨波闇藹。東西施翼，猗狔豐沛。綠葉紫裹，丹莖白蒂。纖條悲鳴，聲似竽籟。清濁相和，五變四會。感心動耳，回腸傷氣。孤子寡婦，寒心酸鼻。長吏隳官，賢士失志。愁思無已，嘆息垂淚。 登高遠(yuǎn)望，使人心瘁。盤岸巑岏，裖陳磑磑。磐石險峻，傾崎崖隤。巖嶇參差，從橫相追。陬互橫牾，背穴偃蹠。交加纍積，重疊增益。狀若砥柱，在巫山下。仰視山顛，肅何千千，炫燿虹蜺。俯視崝嶸，窐寥窈冥。不見其底，虛聞松聲。傾岸洋洋，立而熊經(jīng)。久而不去，足盡汗出。悠悠忽忽，怊悵自失。使人心動，無故自恐。賁育之?dāng)啵荒転橛?。卒愕異物，不知所出。縰々莘莘，若生於鬼，若出於神。狀似走獸，或象飛禽。譎詭奇?zhèn)?，不可究陳。上至觀側(cè)，地蓋底平?；嗦?，芳草羅生。秋蘭茝蕙，江離載菁。青荃射幹，揭車苞並。薄草靡靡，聯(lián)延夭夭。越香掩掩，眾雀嗷嗷。雌雄相失，哀鳴相號。王雎鸝黃，正冥楚鳩。姊歸思婦，垂雞高巢。其鳴喈喈，當(dāng)年遨遊。更唱迭和，赴曲隨流。 有方之士，羨門高谿。上成鬱林，公樂聚穀。進(jìn)純犧，禱璇室。醮諸神，禮太一。傳祝已具，言辭已畢。王乃乘玉輿，駟倉螭。垂旒旌，旆合諧。大弦而雅聲流，冽風(fēng)過而增悲哀。於是調(diào)謳，令人惏悷憯淒，脅息增欷。於是乃縱獵者，基趾如星。傳言羽獵，銜枚無聲。弓弩不發(fā)，罘鶒不傾。涉漭漭，馳蘋蘋。飛鳥未及起，走獸未及發(fā)。何節(jié)奄忽，啼足灑血？舉功先得，獲車已實。 王將欲往見，必先齋戒，差時擇日。簡輿玄服，建雲(yún)旆，蜺為旌，翠為蓋。風(fēng)起雨止，千里而逝。蓋發(fā)蒙，往自會。思萬方，憂國害。開賢聖，輔不逮。九竅通鬱，精神察滯。延年益壽千萬歲。（《文選》） 附 神女賦 楚襄王與宋玉遊於雲(yún)夢之浦，使玉賦高唐之事。其夜王寢，果夢與神女遇，其狀甚麗。王異之，明日以白玉。玉曰："其夢若何？"王曰："晡夕之後，精神怳忽，若有所喜。紛紛擾擾，未知何意。目色仿佛，乍若有記。見一婦人，狀甚奇異。寐而夢之，寤不自識。罔兮不樂，悵然失志。於是撫心定氣，復(fù)見所夢。"王曰："狀何如也？"玉曰："茂矣美矣！諸好備矣！盛矣麗矣！難測究矣！上古既無，世所未見。朅姿瑋態(tài)，不可勝贊。其始來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進(jìn)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須臾之間，美貌橫生。曄兮如華，溫乎如瑩。五色並馳，不可殫形。詳而視之，奪人目精。其盛飾也，則羅紈綺繢盛文章。極服妙采照萬方。振繡衣，被裳。襛不短，纖不長。步裔裔兮曜殿堂。忽兮改容，婉若遊龍乘雲(yún)翔。嫷被服，侻薄裝。沐蘭澤，含若芳。性和適，宜侍旁。順序卑，調(diào)心腸。"王曰："若此盛矣！試為寡人賦之。"玉曰："唯唯。" 夫何神女之姣麗兮，含陰陽之渥飾。被華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奮翼。其象無雙，其美無極。毛嬙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無色。近之既妖，遠(yuǎn)之有望。骨法多奇，應(yīng)君之相。視之盈目，孰者克尚。私心獨悅，樂之無量。交希恩疏，不可盡暢。他人莫睹，王覽其狀。其狀瓘瓘，何可極言。貌豐姿以莊姝兮，苞溫潤之玉顏。眸子蜅其精朗兮，了多美而可觀。眉聯(lián)娟以蛾揚兮，朱唇的其若丹。素質(zhì)幹之醲實兮，志解泰而體閑。既姽嫿於幽靜兮，又婆娑乎人間。宜高殿以廣意兮，翼放縱而綽寬。動霧縠以徐步兮，拂墀聲之珊珊。 望余帷而延視兮，若流波之將瀾。奮長袖以正衽兮，立躑躅而不安。澹清靜其愔嫕兮，性沈詳而不煩。時容與以微動兮，志未可乎得原。意似近而既遠(yuǎn)兮，若將來而復(fù)旋。褰餘幬而請禦兮，原盡心之惓惓。懷貞亮之絜清兮，卒與我兮相難。陳嘉辭而雲(yún)對兮，吐芬芳其若蘭。精交接以來往兮，心凱康以樂歡。神獨亨而未結(jié)兮，魂豭豭以無端。含然諾其不分兮，喟揚音而哀嘆。頩薄怒以自持兮，曾不可乎犯干。 於是搖珮飾，鳴玉鸞。整衣服，斂容顏。顧女師，命太傅。歡情未接，將辭而去。遷延引身，不可親附。似逝未行，中若相首。目略微眄，精彩相授。志態(tài)橫出，不可勝記。意離未絕，神心怖覆。禮不遑訖，辭不及究。原假須臾，神女稱遽。徊腸傷氣，顛倒失據(jù)。闇然而暝，忽不知處。情獨私懷，誰者可語。惆悵垂涕，求之至曙。（《文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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