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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的日子,我喜歡待在老家。 老屋土墻瓦蓋,下雨的時候,一抬頭就能看到屋檐水。老椽子壟成的屋檐溝,粗礪、逼仄,蓋瓦窄小,溝瓦也不寬整,整體看上去瓦溝偏于陡直,瓦壟間稍顯局促。但這正是鄂西南房子的特點,向陽,坐西朝東,夏天防雨,冬天防雪,從不會在瓦溝里簇擁起大團的雨花和積雪來。也因此,一年四季的雨水落在屋瓦上便停留不住,瞬間就匯聚到一起,嘩嘩啦啦地滴落石階之下。 石階都是六十年前就地取材的老條石,青灰色,尺許寬,石匠用鏨子鑿過后,一指來寬的痕跡依然清晰可見。就是這種青灰的條石,從正屋到廂房,沿著陰溝圍成一個“7”字型,遮風擋雨,護住了墻體,而嵌在滴水板下的條石,一年四季承接著天上的屋檐水。 經(jīng)年累月,石板上竟盛開出了一朵朵潔白的石之花。 如今,很少領(lǐng)略到這樣的一檐水了,尤其在舒適的秋天。住在城里,封閉在單元樓,明明看到雨水撞在玻璃窗上,朝你來了,可你就是聽不到雨聲,看不到雨霧,更享受不到雨滴石板的朦朧意象。 城里的房子是沒有屋檐的,四四方方,或是圓圓尖尖,迎面就是天空,雖是少了遮擋,卻也少了一檐流水,掛不住雨水的房子當然也掛不住鄉(xiāng)村的美景。 少年的記憶中,秋雨總是掛在半山腰,掛在林子里,掛在屋檐上。 老家的秋雨,或許因為山山嶺嶺的阻隔,看起來離得近,真下起來卻來得緩。雨,柔和地落在屋瓦上,一層一層,漸漸濕了瓦溝,稍大些時,蓋瓦溝瓦才洇開水漬,雨點密起來的時候,才有了流動。 黃庭堅有詩云:微風拂掠生春絲,小雨廉纖洗暗塵。 有雨的村莊,漸漸升騰起一陣淡淡的霧,再落一層雨,便積起了淺淺的水流,一滴兩滴,然后滴滴嗒嗒,流成一條線,順著瓦溝,急速而下,一條兩條,十條八條,掛在屋檐上,不一會兒,大門前就像掛了一道水晶的簾子。 坐在堂屋里,看檐前水流成線,是一種享受。雨天的地里是干不了活兒的,任由你消消停停地觀雨。雨水珍珠般地掛在檐下,亮晶晶的,一注注墜落到滴水板上,極像一首曲子演奏時的打擊樂節(jié)奏,叮叮當當,噼噼啪啪,鏗鏘有聲,不同厚薄的滴水板響起不同的聲音。 如果,翻開一本書,在噼噼啪啪的雨聲中,隨意讀上幾頁,那情趣與純粹的坐山觀雨又自不同。雨聲淅瀝,山色空蒙,周圍一片沉靜,書與人渾然一體。說不定,“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的聯(lián)句,形容的就是眼下的情景呢!雨中讀書,書中讀雨!還有什么比這更讓人愜意的呢? 檐前的雨,在風中飄飛起來,遠處漸漸起了薄薄的一層霧,莊稼地里便朦朧一片,絲絲縷縷纏繞在那些剛收割了的秸稈上,濕潤的空氣里蕩漾著秋初的泥土味兒,鉆進屋子來,鉆進你的鼻孔,讓你感受著大地帶來的芬芳。 父親總是閑不住,即便是下著雨,他也要圍著莊稼地轉(zhuǎn)轉(zhuǎn),看看,他要趁著初秋的季節(jié),一塊地一塊地地規(guī)劃收割的日子,哪塊地的包谷黃了,哪塊地的大豆鼓米了,在他心里跟秋雨一般重。 父親常說,立秋處暑云打草,白露秋分正割田。有雨無雨,季節(jié)是一定的,秋天是收獲的季節(jié),秋天也是最讓人操心的時候。 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在父親的眼里,他一定是透過秋雨,看到了豐收的景象。只是,父親不像我,盡坐在堂前看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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