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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冷研作者團隊-雨霆
編者按：現(xiàn)在很多歷史愛好者都知道，所謂滿清王朝“騎射為根本”，其實是一種到最后連自己都信了的政治宣傳而已。清帝國除了早期缺乏火器外，其實一直重視火器的運用，本質上是一個火器帝國。那么，清軍到底是如何重視和使用火器的呢？本文就從清軍與吳三桂對戰(zhàn)的“三藩之亂”開始詳細說明。
為了表彰槍械為大清江山立下的汗馬功勞，康熙皇帝曾拿起御筆，親自寫下了一篇《鳥槍銘》：“一器也。體類戈戟，功逾矢炮（礮），當機迅發(fā)則星馳而電，激落云之勁翮，殛林莽之軼材，洵武功之良具，更無所施而不宜。”在康熙的筆下，鳥槍的威力顯得極其強大，其功效不但超過了清朝引以為豪的弓箭，甚至超過了大炮。古人慣用夸張的修辭，但鳥槍確實是當時清軍克敵制勝的利器。比如，從康熙十二年到二十年之間的“三藩之亂”，清軍與其敵對勢力都大量使用了鳥槍。康熙十七年八月十三日，清軍與吳三桂的軍隊在廣西梧州展開了激烈的戰(zhàn)斗。雙方是水陸并進，從早到晚，打了整整一晝夜。死了多少人，已經不得而知，但卻消耗了大量彈藥。據(jù)清朝的廣西巡撫傅弘烈奏報，清軍消耗了“火藥鉛彈不下兩萬余斤”！一日之內，一場局部戰(zhàn)斗，光是清軍一方就消耗了2萬多斤彈藥，而蔓延10多個省份的“三藩之亂”，持續(xù)了整整八年，各方消耗的彈藥之巨，可見一斑。而消耗這2萬多斤彈藥的不止大炮，也少不了槍械。畢竟，傅弘烈當時麾下就有“交槍手一萬五千余人”！ ▲圖1:《蔡毓榮南征圖》描繪了康熙十七年五月洞庭湖水戰(zhàn)中的清軍鳥槍。此戰(zhàn)與同時期的廣西水戰(zhàn)應有類似之處。所謂“交槍（鎗）”、“交銃”、“鳥槍（鎗）”、“鳥銃”，就是當時中國人對火繩槍的稱呼。“交”就是今天越南的意思。當時越南（安南）的火繩槍做得比較好，傳進中國有不少。當然了，不一定“交槍”都是從越南進口的，就叫這個名。而“鳥”字的來源兩種解釋，一種是說火繩槍命中率高，鳥都能打中；另一說是火繩槍的形狀像鳥。無論是叫“交槍”，還是“鳥槍”，其形狀與射擊姿勢都與后來的步槍極其相似，相較于過去的“火門槍”（如三眼銃），有了很大的改進。 ▲圖2：清代《皇朝禮器圖示》中的“交槍”當然，要是放在現(xiàn)在來看，鳥槍、交槍那是相當原始了，打一槍不但要裝火藥、塞彈丸，拿根棍往里使勁捅，還要點火繩，這一步最麻煩的，但沒有這步，就開不了火。那時候的板機也叫“蛇桿”，和火繩、火藥蓋都是連著的。當兵的摳一下，火繩著火那頭就碰上火藥了，然后把彈丸崩出去。而且，火繩的防水性能特別差，遇到下雨天歇菜那是經常的事。為此，也有人試圖改良。例如，尚可喜到了廣州后，就改用榕樹根的須子做火繩，據(jù)說這效果非常棒，“風雨不熄”。但不知這是不是夸大之詞。今天看火繩槍非常不便。但凡事都有個比較，在那個年月，這就算“高科技”了。漫說是中國，就是在17世紀的歐洲，一般那大頭兵也得用這種火繩槍。不用點火的隧發(fā)槍、簧輪槍，還沒有徹底普及。 ▲圖3：西班牙電影《傭兵傳奇》（Alatriste）對“三十年戰(zhàn)爭”（1618-1648）的火繩槍有細致描寫。上圖：火繩綁在手腕子，以防遇水；下圖：吹火繩，也是為了防止熄火受很多古裝戲、武俠小說的誤導，很多人可能覺得那時候除了大炮以外，輕武器還是大片刀、紅纓槍、弓箭。近年來，《大明劫》、《繡春刀》、《大盛魁》等優(yōu)秀的影視作品予以更正，較為準確地展現(xiàn)了明末清初的槍械化水平，但還遠遠不夠扭轉很多人的刻板印象。當然，“三藩之亂”的時代，還遠遠沒有淘汰冷兵器，“大片刀”、“紅纓槍”這樣的冷兵器仍然是不可或缺的關鍵。但槍炮也不再停留于配角地位了。傅弘烈就跟康熙說過：吳賊這么囂張，就是火器玩的溜唄，咱想收拾他，也急需從火器下手（“逆賊狂逞，全以火器為長技。我兵剿禦，亦必以火器為急需”）。他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至于康熙本人，別看他嘴上說什么“治天下之道，在政事之得失，與火器何輿”，但身體卻很誠實，不但加緊鑄炮，也沒少往前線調槍。比如，康熙十四年九月諭：“著工部精簡交槍二千五百桿，遣賢能官員二人馳驛速送荊州軍前”；十七年八月諭：“總河靳輔、山東巡撫趙祥星其各發(fā)標下兵善交槍、鳥槍者千人，河南巡撫董國興發(fā)河南兵善鳥槍者亦千人，前赴福建。”十二月又應順承郡王所請所請，諭：“兵丁所需交槍，令兵部選發(fā)。”此外，還號召官民“捐助鳥槍”，并按數(shù)量給予獎勵。比如，一個“富民”能捐40桿鳥槍就“給九品頂戴榮身”，50捐桿就給“八品頂戴榮身”，雖說沒有實權，但也算是個官兒了；要是“生員”（秀才）能捐40桿，就可以去國子監(jiān)讀書。 ▲圖4：《得勝圖》中身背鳥槍的騎兵。此圖描繪的是順治初年多鐸攻占南京的場景。作者及繪作年代已不可考，對服裝、旌旗的描繪是否符合清初實際，還待考證。但就當初清軍裝備鳥槍而言，當符史實。當然，這不是說鳥槍本身有多么昂貴。據(jù)康熙朝修的《大清會典》，一桿鳥槍早在順治年間的工料也就值1.3兩銀子，比一張弓就貴0.3兩，比一副棉甲還便宜0.7兩?？梢?，一般的火繩槍在清初比較廉價，至少不是什么稀罕的“神兵利器”了，裝備率也不低，甚至早在入關前清軍就有了。崇德四年（明崇禎十二年），清軍攻打遼西，尚可喜帶了530人，其中鳥槍85桿。到了順治五年的時候，清廷議定八旗步兵三分之一用鳥槍。而吳三桂造反后，清廷如此獎勵官民“捐助鳥槍”，反映了前線對于單兵火器的巨大需求。比如，有些部隊裝備鳥槍的比重，已經不止是三分之一了。傅弘烈的就是一例。
 ▲圖5：康熙朝修《大清會典》的相關記載別看他手底下已經有1萬5千多人的交槍手，還嫌不夠呢。當時不少軍隊從福建調歸來增援兩廣，到了1萬1千多人。那么多人，傅弘烈不但要為他們籌措軍餉糧草，還要置辦武器。當然，當兵的手上都帶著家伙，但有些兵器就報廢了（“舊壞不堪用”）。戰(zhàn)爭就是消耗嘛，這都很正常。于是，傅弘烈就給皇上列了單子：
“計算造鳥槍五千桿、藤牌二千面、牌刀二千張、腰刀五千張、盔甲五千副、弓衣一千張、箭二萬枝、行營砲炮十門、砂炮一百門。”1萬1千人的援軍，配5000桿鳥槍，1000張弓。也就是說，拿槍射擊的占了將近一半，射箭的不到十分之一，此外還有放炮的?？梢?，在傅弘烈軍中的火器，尤其是槍械已經承擔了“遠程傷害”的主角，傳統(tǒng)的弓箭已經退居配角了。剩下的就是肉搏戰(zhàn)，那沒辦法，自動武器普及前，槍械還沒法淘汰白刃戰(zhàn)。但即便如此，這就已經非常“近代化”了。所以，廣西戰(zhàn)場的面貌，遠遠不是“刀光劍影”、“箭矢如蝗”這種老話所能描述的了。傅弘烈在給皇上描述梧州守城戰(zhàn)時，說的是“大小銃砲火器鎗箭各項盡力血戰(zhàn)”。給別人寫信，說的也是“炮火交攻”、“炮火齊發(fā)”這樣的話。而在旁邊的廣東戰(zhàn)場，平南王尚之信在匯報雷州之戰(zhàn)時，也用了“槍炮如雨”這樣的詞，來形容叛軍的激烈抵抗。傅弘烈指揮的廣西戰(zhàn)場只是一個縮影。其他戰(zhàn)場，各方勢力也都是槍炮轟鳴，不乏互相對射的大規(guī)模槍戰(zhàn)。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吳三桂與清軍在長沙的戰(zhàn)斗。據(jù)《廣陽雜記》記載，吳軍用交槍射殺清軍騎兵，一度處于上風。但此戰(zhàn)清軍也應該也有不少交槍。所以，趕上下雨，交槍點不著火，雙方也就退兵休戰(zhàn)了?？梢姡粯屧诋敃r非但不是配角，甚至還主導著戰(zhàn)場節(jié)奏。當然，有人會問《廣陽雜記》的可信度。也許具體細節(jié)可能是道聽途說，難以驗證，但這本書的作者劉獻廷是經歷過“三藩之亂”的，即便是風聞，也能反映火繩槍在當時的普及。圖6:《董衛(wèi)國戰(zhàn)紀圖》中描繪了江西戰(zhàn)場上的鳥槍。此圖創(chuàng)作于康熙十六年，正是“三藩之亂”期間，對了解當時的戰(zhàn)爭面貌有很大的參考價值。上圖：有的騎兵有鳥槍、弓箭；下圖登陸部隊有鳥槍手和炮兵。 ▲大坪山上鄭成功雕像高166.2米，意為1662年收復臺灣而在福建戰(zhàn)場，槍炮更是一度把冷兵器擠到了配角位置，其中槍械有時比大炮更為耀眼。這里就要說到當時的福建總督姚啟圣。電視劇《康熙王朝》重點刻畫了這個人，但為了簡化人物關系，張冠李戴，魔改得太過離奇。實際上，姚啟圣的經歷可比電視劇傳奇多了。他早年做過廣東的香山知縣。香山，也就是今天的中山、珠海，甚至在法理上也連著澳門。那時候沿海地區(qū)的治安形勢極其惡劣，不但有海盜，還有沿海打魚的“蛋（蜑）民”，被逼得起來造反。那香山尤其如此。但姚啟圣一個縣太爺，就搞定了數(shù)千人的“澳門賊”。更牛的是，他還受當時廣東總督盧興祖指派，去澳門辦理貿易。當然，那時候清朝奉行海禁政策，不允許隨便跟葡澳當局做買賣。但有錢能使鬼推磨，別說盧興祖了，就是平南王尚可喜都想在澳門撈一筆。所以，姚啟圣去澳門，說是辦公差，很可能也連帶著給上級干私活。不久東窗事發(fā)了。人家尚可喜位高權重，朝廷沒有深究，可盧興祖因為“詐賄”把命搭進去了，姚啟圣也連帶著罷官。但老姚并沒有躺平擺爛，而是留在廣東經商，為他以后重回官場打下了經濟基礎。多年的粵海經歷，很可能塑造了姚啟圣對于火器的重視。且別說澳門葡萄牙人精良的火器很容易刺激老姚，就是對付一般的“海寇”、“蜑賊”，也少不了火器?？滴跏晟先蔚南闵街h申良翰，就曾動員士紳百捐款置辦銃炮，防御“海寇”。（“戎器之中殺敵及遠，銃炮「礮」為先，?？艹谐?，火攻為上”）。一個小小的縣太爺都如此重視火器，日后當上封疆大吏的姚啟圣更是用槍炮的轟鳴，彈奏著中國軍事史的時代音節(jié)。“三藩之亂”后，姚啟圣在福建捐錢捐物，不但重歸體制內，而且平步青云，很快就干到了總督的位置。咱們說“三藩”，清朝當時也叫“三逆”，就是吳三桂、耿精忠、尚之信。但耿精忠、尚之信都是瞎得瑟，沒多久就“反正”，幫著康熙打吳三桂、鄭經（錦）了。所以，清軍在福建的主要對手就剩鄭經了。老鄭家，從鄭芝龍到鄭成功再到鄭經，歷經三代的海洋世家，亦商亦盜，亦官亦王，不但有開闊的國際視野，更有雄厚的資源。在軍事裝備上就充分體現(xiàn)了這點。與很多影視作品一樣，趙文卓主演的《英雄鄭成功》對鄭軍的刻畫，也是只有大炮沒有槍械，與荷槍實彈的荷蘭侵略者相比，在科技上就矮了一大截。但實際上，鄭軍的槍械化水平也是相當高的。吳三桂造反后，鄭軍也派兵攻打閩粵，其中在福建就跟清軍有著激烈槍戰(zhàn)。康熙十八年八月，福建總督姚啟圣會同巡撫吳興祚上奏皇帝，精彩描述了福建戰(zhàn)場的面貌，大意就是：福建這個地方依山傍海、山高林密、缺少平原，既不適合騎兵沖鋒，也不方便短兵相接，所以只有“火器槍炮尚能及遠”；兩軍對戰(zhàn)之時，鄭軍“鹿銃在前，排槍在后”，而清軍“俱用排槍”。十足的槍戰(zhàn)對射，完全不是電視劇里那樣。所謂“鹿銃”，可能是一種大號的火繩槍，類似于明末的“斑鳩銃”，以及后來的“贊班拉克大鳥槍”、“抬槍”。根據(jù)姚啟圣的描述下，“鹿銃”的距離更遠，讓只有排槍的清軍吃了不少虧。對此，姚啟圣想到了射程比“鹿銃”還遠的“蕩寇銃”，并對弓兵騎兵以外的兵種做了武器配比：“每兵一百名，選二十名打蕩寇銃十門，十名打線銃十門，選五十名打排槍五十門，二十名分配弓箭、藤牌、牌刀、大刀。”可見，所謂“排槍”，與“鳥槍”、“交槍”一樣都是單兵使用的火繩槍；“線銃”也是單兵武器。至于“蕩寇銃”，則與后來的“抬槍”一樣，都是兩人操作，類似于乾隆朝趙翼說的“鳥機炮”，介乎于重武器與輕武器之間。 ▲圖7: 《蔡毓榮南征圖》出現(xiàn)了大型的有架鳥槍，或與“鹿銃”、“蕩寇銃”相似。除了兩廣、福建這樣的沿海省份，內陸省份也少不了槍械的身影。除了上文中提及的長沙之戰(zhàn)，以及河南、山東向前線運送槍械外，西部的川陜戰(zhàn)場也同樣如此。比如吳三桂造反不久后，大學士莫洛在川陜交界的寧羌州，就被王輔臣的叛軍用鳥槍打死了。此外，還有康熙重用的漢將趙良棟，也就是小說《鹿鼎記》里那位剛正不阿的大胡子?？滴跏四晔?，趙良棟攻打密樹關。這個地方是入川的要沖。吳軍修筑了戰(zhàn)壕堡壘，架設槍炮，其火力之嚴密，工事之堅固，令趙良棟不敢正面進攻，而是選擇了側翼偷襲。當然，偷襲的清軍也是“身背鳥銃”。占領密樹關后，清軍繳獲的“馬匹、盔甲、交槍甚多”。當然，還是那句話，此時的槍炮遠遠不能淘汰冷兵器，甚至有些戰(zhàn)場并沒有留下槍戰(zhàn)的記錄。比如，尚可喜派兵攻打潮州叛將劉進忠時，在一份題本里描述到了激烈的炮戰(zhàn)，但卻沒有提及槍戰(zhàn)，匯報繳獲的戰(zhàn)利品時，也沒有提及鳥槍、交槍。不過，沒有記錄不等于沒有。即便是有些部隊沒有裝備火繩槍，也很正常。畢竟當時仍處在冷熱兵器混用的漫長階段。人們對冷兵器的慣性，以及火繩槍本身的不穩(wěn)定性，都會影響槍械的持續(xù)普及。比如到了雍正年間，署理江西南贛總兵張溥就上奏提議：“每兵百名內設鳥槍五十桿”。他理想的這槍械化比例是50%，也就是50多年前的傅弘烈與姚啟圣那水平。實際上，張溥麾下的槍械化比例只能更低。但即便如此，雍正的朱批還寫著：“槍為數(shù)過多些”。不過，他也沒有徹底否決張溥的提議，還是予以考慮（“現(xiàn)令廷臣詳議，議定時自然頒行”）。3年后張溥在廣東提督任上，繼續(xù)呼吁雍正增設鳥槍比重。軍事技術的革命浪潮，任何人都阻擋不了。清廷有過相對的停滯、拖沓，尤其說了“騎射為根本”這種話，為后世詬病，但更多只是一種姿態(tài)，實際上仍是在時代的潮流中緩步前進。除了正規(guī)軍的作戰(zhàn)面貌，槍械在清初的普及，甚至還影響到了官府與民間的關系。早在順治年間，清廷雖然堅持民間不可鑄炮藏甲，但卻開放了鳥槍的使用。因此，朝廷才可以鼓勵官民捐獻鳥槍、弓箭。但另一個方面，鳥槍在民間的普及，也成了一個頻發(fā)的治安問題。下一次，我們講講康熙時代民間的槍擊案。《中國國家博物館館藏文物研究叢書 ·繪畫卷（歷史畫）》本文系冷兵器研究所原創(chuàng)稿件，主編原廓、作者雨霆，任何媒體未經書面授權不得轉載，違者將追究法律責任。部分圖片來源網(wǎng)絡，如有版權問題，請與我們聯(liá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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