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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羅山 一提到鴉片戰(zhàn)爭,國人總會相信英國人是“洋槍洋炮”,中國人是“大刀長矛”,其實不然。清軍裝備的火藥兵器其實也是洋槍洋炮,只不過是本土生產的老式洋槍洋炮。中英武器的代差并不像后來的戰(zhàn)爭中那樣明顯。此戰(zhàn)中,中國和英國都使用前膛裝填的滑膛槍炮,都使用黑火藥,英國的軍事工業(yè)也還未完全進入機器生產的時代,英軍并未像國人刻板印象中那樣武裝到牙齒,不可戰(zhàn)勝。然而兩國火器在戰(zhàn)爭中的表現卻大相徑庭。清朝的火器雖然較之明末有較大的發(fā)展,并最終達到了歐洲17世紀的水平,但較之歐洲一日千里的軍事科技進步,已然被落在了后面。
油畫,《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香港歷史博物館藏。清軍除了使用大刀長矛,也裝備有本土生產的老式洋槍洋炮
鴉片戰(zhàn)爭中,中英兩國都使用黑火藥器,然而其品質卻相差甚遠。清朝的岸防大炮比英軍艦炮更重,理應射程更遠,但實戰(zhàn)中卻往往被英軍火炮在遠距離吊打,原因就在于火藥質量的低劣。須知,火器的威力,首先是火藥決定的。英國火藥的品質遠遠優(yōu)于中國土產火藥。1825年,化學家歇夫列里在經過多次實驗后,發(fā)現了黑火藥的化學反應方程式,根據這一方程式,英國配制了硝、硫、炭的比率為75%、10%、15%的槍用發(fā)射火藥,以及組配比率為78%、8%、14%的炮用發(fā)射火藥。英國以近代科學指導軍械制造,并采用蒸汽機等機械生產,工藝精良,其火藥的燃燒速度是中國火藥所遠不能及的。中國火藥源于煉丹道士的偶然發(fā)現,制造過程充滿了玄學色彩,古人提及火藥制造流程,往往稱之為“舂造”,實際上的確是舂出來的,火藥顆粒大小取決于工人手感,十分寫意。鴉片戰(zhàn)爭中廣東水師提督關天培采用的火藥配方是硝80%、硫10%、炭10%,硝含量過高,容易吸潮,不宜久藏。英國人繳獲中國火藥,往往直接就地銷毀,投之于海。 牛角嵌銅飾件火藥袋,清,通長16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鴉片戰(zhàn)爭后,國人已經意識到英國火藥的優(yōu)長。1843年,福建提督陳階平上書請求仿造西洋火藥,他“多方購得夷炮火藥一小包,用鳥槍試遠,實有二百四十弓之數”,槍還是原來的槍,用了西洋火藥,射程一下提高不少。福建監(jiān)生丁拱辰觀察更加仔細,稱“西洋人用藥,極意精細,其力足以擊遠,其煙多系白色”。但丁拱辰提倡的粵東火藥之法,雖號稱“其藥力與洋藥相等,煙亦白色,見火即燃,毫無渣滓”,但其制作方法令人完全無法信服。該制法一本正經地在火藥制作過程中加入汾酒、頂好的大梅片、鹽、白糖、蘿卜、牛油等食材,真不知道是在造槍藥還是在燉肉。丁拱辰已經是當時極為了解西洋火器之人了,其所作《演炮圖說》一書對鴉片戰(zhàn)爭中英軍火器描繪已經非常具體,仍然相信這種奇怪的火藥配方,令人哭笑不得。
鴉片戰(zhàn)爭中,英軍裝備的主力步槍是伯克式燧發(fā)槍,射程約200米,射速為2-3發(fā)每分鐘,是一種經歷了拿破侖戰(zhàn)爭考驗的可靠武器。燧發(fā)槍,國人當時稱之為“自來火槍”,因為其“推動機關,即可燃放,無需火繩”。燧發(fā)槍源于鐘表匠的發(fā)明,后來經過不斷改進,其利用擊錘上的燧石撞擊鋼片,產生火花,引燃火藥。較之傳統(tǒng)的火繩槍,燧發(fā)槍在有風條件下發(fā)揮如常,擊發(fā)成功率更高。不帶明火,在夜晚中不易暴露目標,射手不再需要隨身攜帶幾米長的火繩,減輕了士兵負擔。更重要的是,燧發(fā)槍裝填更簡便,射速更高,而且比火繩槍更安全,射手可以排成非常緊密的陣型,以線列戰(zhàn)術對敵。同時,隨著刺刀和空心方陣戰(zhàn)術的普及,英國步兵靠著手中的燧發(fā)槍,已經可以與當時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騎兵對抗而不落下風。英軍的紅衫軍火槍手紀律之嚴酷,作風之強悍,在當時西方世界都是有名的。 故宮博物院藏清宮火器: 1、銅質小型臼炮,長17.5厘米,內徑4.5厘米,座長23厘米,炮中部設有兩個螺栓,可調節(jié)炮口高低角度; 2、鐵質炮彈,直徑8—23厘米,均為空心; 3、燧發(fā)小手槍,清乾隆,長46厘米,內徑1.4厘米。鐵槍管,帶準星,附皮簽,隱約可見“乾隆五十五年鳥槍一桿”; 4、琵琶鞘燧發(fā)槍,清康熙,長108.5厘米,內徑1.4厘米。鐵槍管,有準星,機頭嵌飾銀片。附木牌,墨書:“康熙年間庫貯 二等自來火二十出琵琶鞘槍一桿 系昂里啞國槍?!?/span> 清朝皇帝對火器是很熟悉的,從故宮藏品看,康熙、雍正、乾隆、嘉慶等皇帝都曾使用火器打獵,康熙和乾隆還曾寫詩詠火器。道光皇帝在當皇子的時候,面對沖入紫禁城的天理教徒,以鳥槍射擊,擊斃兩人??v覽康熙御用的禽槍、雍正御用的樺木鞘花交槍、乾隆御用的百中槍、威遠槍等,形制幾乎沒有變化,都是長度在三尺五寸左右的小型火繩槍,槍管鐵質,但有木質兩腳架,乾隆朝也有長度在兩米左右的大型火繩槍存世,個別火槍設有肩托,抵肩射擊更加穩(wěn)固,有助于提高火器命中率。值得注意的是,在康熙皇帝的打獵裝備中,有幾件當時十分稀罕的先進武器,就是早期的鋼輪打火燧發(fā)槍,如自來火二號槍和素鐵蓮花口交槍。這種鋼輪擊發(fā)裝置和后來的左輪手槍沒有任何關系,它形制復雜,是西洋鐘表匠的杰作。蒙古霍碩特部曾于乾隆年間進貢燧發(fā)槍一支,該槍附一皮簽,上書“霍碩特貝勒德勒克悟巴什恭進鳥槍一桿”。該槍的發(fā)火裝置與當時西方燧發(fā)槍一樣,較之國內廣為裝備的鳥槍要先進得多。這個霍碩特部便是1771年隨沃巴錫自伏爾加河下游地區(qū)東歸中國的蒙古部落的一支,對西方的火器技術自然十分熟悉。遺憾的是清朝皇帝親自體驗了這些先進的火器,卻并沒有將其推廣,僅僅作為了犬馬之樂的玩物,令人嘆息。 油畫,《鴉片戰(zhàn)爭》,2007年,陳樹東作,縱120厘米,橫180厘米 雖然清軍使用的火器已經落后,但使用的廣泛程度卻在提高。郎世寧所繪傳世的《乾隆戎裝大閱圖》為我們展現了八旗步兵裝備火器之盛況。綠營裝備火器的比例也不少。就全國而言,綠營兵丁所持鳥槍和冷兵器比例大約5:5,廣東等沿海省份綠營裝備的鳥槍比例更高。全國除了直隸、山西兩省,各省綠營裝備鳥槍的比率都超過弓箭的裝備率,足以證明火器已逐漸取代冷兵器,成為綠營的主力裝備。不過,清朝將鳥槍分梯次配置,御用槍最為優(yōu)良,其次是京營八旗用槍,再次是駐防八旗,綠營所有鳥槍質量最差,而最先進的技術始終得不到普及。單看御用槍也能發(fā)現,許多火槍大同小異,應該是同一批工匠生產的,這些槍有的被命名為“神準”“奇準”,有的是“大準”,有的是“純正”“準正”,還有的是“連中”“應手”等,有些就不起名了??梢娂词故腔实鄣挠脴專瑴什粶室搽y說,每一枝都是手工生產,很難保證標準規(guī)格。兵丁鳥槍的精度可想而知。
火器與冷兵器不同,其身管是一種消耗品,如果過度使用就會炸膛傷人。要命的是,清朝未建立武器定期報廢制度,據茅海建教授研究,他所見的材料中竟然有166年不曾更換的陳年老槍。攤上這種活祖宗輩分的武器,不炸膛已是萬幸,士兵怎敢安心瞄準呢。此外,清軍鳥槍長達兩米有余,遠高于普通士兵身高,這對前裝槍而言裝填非常不便,士兵需要把火藥和鉛子從槍口捶到將近兩米深的槍管深處,即使是極為熟練的老手,一分鐘也最多只能打出兩發(fā)。同時,因為使用劣質火藥,這種兵丁鳥槍的射程反不及槍管更短的英軍伯克式燧發(fā)槍。而且清軍火槍沒有刺刀,士兵也缺乏更嚴格的訓練,遇到英軍步兵的刺刀沖鋒往往就作鳥獸散。
18世紀早期,西方即淘汰了傳統(tǒng)的由型芯和外范空心鑄件鑄造成炮筒的工藝,改鑄成實心鑄件,由水車驅動的鉆孔機械打出炮眼。18世紀末,英國工程師約翰·威爾金森發(fā)明了炮筒鏜孔機,極大地提高了大炮加工精度,后來也被用于加工蒸汽機的氣缸。要知道,蒸汽機氣缸對加工精度的要求是很高的,否則就容易泄露蒸汽。這些機械的應用極大地提升了西洋火炮的加工精度,整體鑄造的火炮也避免了傳統(tǒng)工藝無法避免的砂眼等問題。同時,得益于加工精度的提高,炮彈和炮膛接合更緊密,提高了火炮的射程。此外,英國火炮所用的鑄鐵材質也好于清朝火炮。清軍鑄炮工藝較之英國顯得十分落后,為應付戰(zhàn)事臨時趕工鑄造的一批大炮品質更是低劣?;鹋阼T成后第一次試放就炸膛者有之,火炮砂眼可貯清水數碗者有之。 英國陸軍火炮的炮架、炮車較為輕便,便于機動,且易于調整射擊角度。中國火炮的炮架以粗大雜木制成,“笨滯艱澀,施轉不能如意”,“木性松脆,一經炮發(fā)震動,榫縫開裂,既難取準,又不能再行施放”,不僅設計有問題,工藝更是粗劣不堪。從北京宣武門午炮(正午燃放,便于市民對時,有資料稱午炮是退役的克虜伯炮,從照片看絕無可能)照片來看,清代火炮炮架粗大,輪子亦笨重,似乎是用了牛車的輪子。 版畫,描繪鴉片戰(zhàn)爭中英交戰(zhàn)場景,出自1873年出版的《英國海陸戰(zhàn)爭》 此外,英國火炮的炮彈種類遠比中國豐富。有實心彈,有開花彈,海軍還有用于斬斷敵船桅桿帆纜的鏈彈(國人稱之為蝴蝶彈,因其出膛裂為兩片,中間以鐵鏈相連,彈道軌跡上下翻飛得名)。英國的實心彈不留鑄造范線,“渾圓如地球,腰間并不起微線”。英國的開花彈給國人留下了特別的深刻印象。林則徐曾令手下試制“炸炮”,鑄造空心炮彈,中間開有一孔,在炮彈中裝火藥和“尖利鐵棱”之類,開炮時,炮彈延時爆炸,其炮彈破片四處飛濺,“橫沖直撞,穿肌即透,遇物即鉆,一炮可抵十數炮之用”,令林則徐非常驚奇。林則徐仿制的實際上就是英軍的開花彈。然而,早在康熙年制的威遠大將軍炮就可以發(fā)射開花彈,一百多年后的這些清朝官員竟然渾然不知。鴉片戰(zhàn)爭后,許多士大夫談及火器時,竟然認為火器是宋代從西洋傳入的,甚至以蒙古破襄陽城時使用的拋石機——襄陽砲作為火器西源說的例證,足見統(tǒng)治階層對火器技術的無知到了何等地步。再加上清朝皇帝防范漢臣,將威遠將軍炮等新銳武器深藏內廷,更加劇了官僚階層的閉塞。若使林則徐等開眼看世界之人都少見多怪若此,普通官員的認識水平可想而知。 另外,乾隆末年工部定了一個省錢的辦法,奏明各省,“不準另開耗鉛火工”,鳥槍火繩等耗材,令兵丁自備。若想新購軍需,“均照京城制造藥鉛火繩工料辦理”。這項倒霉政策令各地督撫完全沒有添造火器、操練火器的動力。 此外,國人注意到英國火炮瞄準時使用“千里鏡”(即望遠鏡)觀測,根據火炮“引門”來“測視對靶”,并根據射程逐步調整火炮仰角,熟練地計算火炮彈道拋物線?!叭鐡羝甙耸杉鞍僬?,制宜象限儀,插入炮口”,用一夾角為九十度的扇形象限儀測量火炮角度。這表明英國的炮兵射擊熟練運用了彈道學知識,其源頭是幾何學與物理學。對于英國炮兵而言,瞄準開炮已經成為一道物理、幾何應用題,只需要測定距離等參數,對照射表,即可調整方位、角度,實現精確瞄準。中國火炮不少連瞄準裝置都不齊備,完全依靠炮手的經驗,而承平日久,大多數炮手實際上就沒什么經驗,打響就行,毫無準頭可言。
清軍在鴉片戰(zhàn)爭還使用了噴筒、火箭等土產火藥兵器。林則徐、奕經等前線大員都曾對這些武器寄予厚望,希望靠它們去焚毀英國艦船。然而,想在19世紀重現小說中赤壁之戰(zhàn)的情節(jié)已經非常困難了,要想讓這些縱火兵器發(fā)揮作用,必須接近到英軍艦船極近之處,甚至要扔到英軍艦上才能生效。以人力劃槳的單薄小艇,要接近動輒幾十門大炮的英軍戰(zhàn)艦,實在是太勉為其難。這類縱火兵器基本不具備實用價值,也沒取得什么值得稱道的戰(zhàn)果。 蛤蜊式火藥袋,清,長11厘米,故宮博物院藏。由兩塊天然蛤蜊殼組成,接連處為銅鍍金 而英軍在攻擊城市等目標時,使用了康格里夫火箭(Congreve Rockets),這是一種十分獨特而有效的武器。此前,英軍與印度南部的邁索爾國作戰(zhàn)時,被當地軍隊使用的火箭炸得焦頭爛額。勝利后,英國人將邁索爾火箭當作戰(zhàn)利品帶回國內,經炮兵軍官康格里夫的改進,成為一種強大的兵器。這種武器用薄鐵皮卷成筒狀,內裝大量炸藥,射速快,射程遠,機動靈活,雖然準頭奇差,但大量火箭齊射威力驚人,足以將城市夷為平地。1807年,英國皇家海軍向丹麥哥本哈根發(fā)射了2500枚火箭,令這座城市陷入一片火海。1812年美英戰(zhàn)爭中,英軍的康格里夫火箭再次發(fā)威。1814年9月14日,英軍對麥克亨利堡(Fort McHenry)發(fā)動強攻,發(fā)射無數火箭,火光將夜空照得宛如白晝。一位年輕的美國律師見證了這次戰(zhàn)役,寫下了“火箭閃閃發(fā)光,炸彈轟轟作響,它們都是見證,國旗安然無恙”(And the rocket’s red glare, the bombs bursting inair.Gave proof through the night that our flag was still there.)的詩句,后來成為美國國歌的歌詞。
皮囊銅花火藥袋,清,長18.5厘米,故宮博物院藏。兩色牛皮制成,正面、管嘴為銅鍍金 鴉片戰(zhàn)爭中,英軍在廣州城外施放火箭,“連日城外之火箭炮彈,與四方臺上之炮聲,如電如雷,晝夜不息?!?842年,清軍反攻寧波,守城的英國士兵“踞街樓屋甍之上,火箭火炮,兩面雨下”,清軍損失慘重。期間,廣東名儒陳澧作《炮子謠》宣傳禁煙,歌謠云:“請君莫畏大炮子,百炮才聞幾個死?請君莫畏火箭燒,徹夜才燒二三里。我所畏者鴉片煙,殺人不計億萬千。君知炮打肢體裂,不知吃煙腸胃皆熬煎。君知火箭破產業(yè),不知買煙費盡囊中錢。”歌謠唱道“請君莫畏”之,則證明大炮、火箭必為眾人所畏。將其與鴉片這等社會公害相提并論,并坦言“炮打肢體裂,火箭破產業(yè)”,足以證明英國火器的威力已經深入國人內心。 參考文獻:魏源:《海國圖志》;茅海建:《天朝的崩潰》;劉旭:《中國古代火藥火器史》;故宮博物院編:《清宮武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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