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1：鐘天緯

鐘天緯出生于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前35天，病逝于八國聯(lián)軍侵華那年。他在世的幾十年是中國遭受西方列強欺凌，也是中華民族覺醒的幾十年。他雖未有林則徐、李鴻章、魏源等人的地位，但在文化、經濟、教育等各方面為推進中國近代化做出了不可忽視的貢獻。他是中西文化比較研究的先驅，是推廣新式教育的先行者，主張開辦銀行、創(chuàng)設鐵路、振興工商、挽回利權、減私租等經濟思想。著有《刖足集》《格致課存》《隨軺載筆》《救時百策》《佐幕芻言》《時事芻議》《捫虱錄》（現(xiàn)僅存《刖足集》）。在保險方面，鐘天緯較早介紹西方保險思想和原理，并表明中國自辦保險的重要性，提出應開辦除海險外車險、火險等多個險種。

圖2、圖3：刖足集

鐘天緯，字鶴笙，1840年8月2日出生于亭林。亭林，當時隸屬江蘇松江華亭縣（今屬上海金山區(qū)）。南朝梁陳家文字訓詁學家顧野王曾長居于此，“亭林”鎮(zhèn)名也因此而來。元代書法大師趙孟頫在此書寫《松江寶云寺記》石碑。王安石、梅堯臣、陶宗儀、徐階等文人墨客在此留下不少名詩佳句。亭林的淳樸民風和人文風尚奠定了鐘天緯勤奮好學的思想基礎。然而時運不濟，鐘天緯出生的年代戰(zhàn)亂頻繁又天災不斷，正值晚清大變局。出生后35天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10歲時亭林大水，鐘天緯父親攜全家避難，兩年后才回到亭林。此后的太平天國運動，鐘天緯的父親及哥哥、兩個弟弟相繼去世。雖顛沛流離、長年失學，但鐘天緯從未放棄讀書、勤奮進取，為供養(yǎng)母親在亭林設館授徒，邊教書邊自學，這也是他接觸教育的最早經歷。1865年，26歲的鐘天緯考中秀才，30歲時卷入“清糧案”又幾乎斷了他的仕途。天災人禍，命運多舛。戰(zhàn)爭打開了中國的門戶，受到西方文化影響的鐘天緯意識到只有自強才不會被挨打。

1872年，仕途受挫的鐘天緯經友人介紹，進入廣方言館就學，成為人生重大的轉折點。鐘天緯有幸受教于英文教師林樂知，經學主講俞曲園。正如他自己所作詩“空山萬木號寒徑，茅屋一燈紅不定。中有幽人夜讀書，書生風聲互相應”，這3年學習時光他孜孜不倦、夜以繼日，被“嘆為奇才”。1875年，鐘天緯受山東機器局總辦徐建寅賞識，招往山東機器局任職。同時也擔任徐建寅兩個兒子的家教老師。1880年徐建寅將鐘天緯介紹給駐德大使李鳳苞，赴德當李鳳苞家庭教師。兩次家庭教師的經歷對于鐘天緯確立其教育思想有重要影響。此后近1年半時間，鐘天緯跟隨徐建寅游歷歐洲各國，此時的歐洲處在“蒸汽時代”向“電氣時代”過渡時期，鐘天緯大開眼界，進一步了解了西方教育，西方文化，西方世界。在了解西方教育后也更加明確“停科舉”的主張。1881年8月鐘天緯因疾病纏身回國修養(yǎng)?；貒蟮亩嗄甓荚诮蠙C器制造局翻譯館工作，作為翻譯館的主要筆譯人員，與口譯傅蘭雅合作完成了《鑄錢工藝》《工程致富》《船塢論略》等著作的翻譯。他編輯的《西國近事匯編》成為中國知識分子了解西方動態(tài)的重要渠道。梁啟超評論道“欲知近今各國情狀，則制造局所譯《西國近事匯編》是為可讀，為其翻譯西報事實頗多也”。

圖4：上海格致書院

為培養(yǎng)人才，西學中用，在麥華陀、唐廷樞、傅蘭雅、徐壽等人精心籌備下，1876年上海格致書院開院。書院宗旨是培養(yǎng)通曉西方科技的實用人才，綜合講解、實驗、閱覽的教育方式，是洋務運動教育的一大進步。剛從歐洲回來的鐘天緯向時任山長王韜建議：“仿書院之制，興文課，以提倡多士，廣開聲氣。請地方大臣格致命題，一歲四次，春秋兩季為南北洋大臣特課”。王韜接受了鐘天緯的建議。設立每年春夏秋冬四季考課，春秋增加兩次特課。格致課藝不僅解決了人才緊缺的燃眉之急，也為國家的時務和經濟問題獻計獻策。鐘天緯除倡議格致課藝外，也積極應課。1887年夏季季課，在回答盛宣懷以輪船、電報命題的《輪船電報二事應如何剔弊方能持久論》中，鐘天緯指出8個發(fā)展輪船事業(yè)的薄弱環(huán)節(jié)，盛宣懷大為贊賞。結識盛宣懷可謂是鐘天緯第二個人生轉折點。

圖5：格致書院課藝

在發(fā)現(xiàn)鐘天緯的才能后，盛宣懷邀請其幫助工作。其中最重要的有幾件事：一是委托鐘天緯籌辦礦務學堂并委任其為監(jiān)督；二是試鑄錢幣；三是利國驛勘估煤礦。鐘天緯在協(xié)助盛宣懷期間幫其處理了不少事，盛宣懷也記掛著提攜鐘天緯。張之洞1889年調任湖廣總督，為修盧漢鐵路欲創(chuàng)辦漢陽鐵廠。由于盛宣懷曾在湖北勘察煤鐵礦，有豐富的經驗。張之洞求助盛宣懷，盛宣懷乘與張之洞詢商之機將鐘天緯推薦給他。鐘天緯隨即赴湖北，跟隨張之洞期間奔波于京山、當陽、大冶、興國等地勘礦，并經常建言獻策。張之洞委托鐘天緯幫辦文案、礦化學堂、校勘洋務書、自強書院等，但一直沒有重用鐘天緯。鐘天緯在給盛宣懷函中道：“天緯在此三載，一事無成”，“督府頗能愛才，而不知所以用之。如天緯者亦在知而不知、用而不用之列，則去就盡可從容矣”。這跟張之洞與李鴻章、盛宣懷利益集團之間的斗爭關系有關。1894年1月，鐘天緯辭職返滬。盛宣懷后又介紹鐘天緯跟隨李鴻章“校閱海軍”。此后，甲午中日戰(zhàn)爭爆發(fā)，鐘天緯認準日本的企圖，力主抗戰(zhàn)并提出中國北洋海軍存在的問題。戰(zhàn)敗后，鐘天緯更加堅定只有改革才能走向富強之路。

威海衛(wèi)戰(zhàn)役失敗后，1895年4月17日李鴻章請示清廷后簽訂了《馬關條約》。馬關條約苛刻條件引起社會各界的憤慨，維新運動的帷幕就此拉開。康有為、梁啟超領導“公車上書”運動，在差不多時間，鐘天緯在天津撰寫了《救時百策》一文，但未能上報。1895年6月9日，廣西按察使胡燏棻呈遞《條陳變法自強事宜折》請參謀王修植撰稿，用的就是鐘天緯的《救時百策》。這份奏折包括開鐵路以利轉輸、鑄鈔幣銀幣以裕財源、開民廠以造機器、開礦產以資利用等十項內容。主張通過學習西方模式的本質推動改革。光緒帝看到9件奏折后于光緒二十一年閏五月二十七日頒布自強諭旨，拉開了戊戌變法的序幕。1895年6月鐘天緯向盛宣懷告別赴上海。夏秋之際，在鐘天緯建議下，與張煥綸、宋恕、趙頌南、孫寶瑄、胡中巽等成立“申江雅集會”。主要討論政治、學術意見。申江雅集會雖然規(guī)模不大，但卻是教育學會、教育研究會的雛形，其成員與汪康年、梁啟超交往甚密。汪康年、梁啟超等創(chuàng)辦的《時務報》也是“申江雅集會”重要聚集地?？涤袨楹蟮缴虾０菰L鐘天緯，討論維新變法事宜，鐘天緯認為維新變法“宜緩不宜驟，宜因不宜創(chuàng)”，但未被采納。1895年秋，鐘天緯又與經元善、唐廷桂、鄭觀應、趙元益等25人聯(lián)合提出報告，12月16日在《申報》發(fā)布公告。1896年2月在高昌廟試辦“同仁公濟堂”。鐘天緯被推舉為“駐堂董事”。鐘天緯把重點放在開辦“義塾”，專供貧困子弟免費就學的學堂，后改為公塾。1896年3月14日，刊出《公塾原啟》。他在招生啟事中提到“欲強國富兵強，人才輩出，則莫如令民間廣設小學堂，使閭閻家自為學，人自讀書。子弟勝衣，即勒令入塾，則于自強之道思過半矣”?？梢娖滢k學思想已從主張“停科舉”到倡導“普及教育”。然而開辦不久，有異議者認為“善舉均為開辦，不當先設義塾”。鐘天緯辭去公濟善堂總辦，準備另設學堂。1896年8月，借盛宣懷籌辦南洋公學的機會，鐘天緯稟報盛宣懷請設小學堂，得到盛宣懷支持，并根據其意見定名為“上海三等公學”，于9月開館。鐘天緯采用新式教育內容和方法，得到盛宣懷贊賞：“弟所做小學堂教法，如此之佳，兄竟不曉得弟有如此開蒙妙法。望多印一二百本，以散各處義塾，無量功德也”。

鐘天緯較早就把西方經濟思想介紹到中國，提出開辦銀行、創(chuàng)設鐵路、減私租、振興工商、挽回利權的經濟思想。主張開設銀行方面，鐘天緯根據中國國情提出自己的見解。鴉片戰(zhàn)爭后，外國銀行紛紛在中國開設分行，1896年在中國領土開設21家，150家在華洋行代理外國銀行業(yè)務。鐘天緯1886年的《中國創(chuàng)設鐵路利弊論》中提到“中國未嘗無財特未開國家銀行，置公款于無用之地，又聽銀號典商之盤剝，故閭閻之私利最重，而又不能取信于己，民反仰他人鼻息，層層朘削，輾轉侵吞，其受病均在鐵路之外。若能國家自開銀行，自借國債，則天下之官利漸輕，倘借作鐵路資本而由國家為保，而其鐵路又十分可靠，則人皆有置產業(yè)貽子孫之心，而不藉股份之漲落買賣空盤之舉”，主張開辦銀行。鐘天緯在《中國創(chuàng)設鐵路利弊論》中提出創(chuàng)設鐵路的多條理由，逐一反駁了當時劉錫鴻反對修建鐵路的觀點。鐘天緯主張鐵路商辦，由公司集股；在人員管理方面要求得當用人、嚴格規(guī)章；認為鐵路能夠促進國民經濟發(fā)展、有益于國家治理、財政和國防。在發(fā)展工商實業(yè)方面，鐘天緯認為“商務之盈虛消長，實關國家廢興盛衰之機”，主張振興工商，挽回利權。提出禁鴉片、興紡織、開礦務、廣絲茶、開民廠、精制造、廣輪船、鑄銀幣等多種措施。鐘天緯的鑄銀錢論在中國近代金融思想史上也有一定地位。他主張鑄銀幣：“中國不自鼓鑄，坐使外人得操圜法之輕重，而利遂為其所獨擅”，“欲收其利權，莫如中國奏明設局，購用機器，自行鼓鑄三品之錢”，提出以英國幣制為樣板，鑄金、銀、銅三種幣質。鐘天緯同情農民的疾苦，作《減私租論》猛烈抨擊剝削佃農的地主，主張“凡天下私租之額，一以官賦為準，不得逾五倍之數”。

圖6、圖7：《擴充商務十條 》，《刖足集》影印本

鐘天緯在《擴充商務十條》中闡述了他的保險思想。他從外國經營商務談到保險對商務的重要性：“八曰保海險。外國經營商務，不外兩端。有公司而力量始厚，有保險而意外無虞，而商務乃有恃而無恐”進而論述保險的基本原理：“保險之法，非真能保危險也，特遇險而失事，則照數賠償耳。其法維何則假，如有海舶出洋，報明其船貨資本值銀百萬，則保險行不必查其果值此價與否，但即抽其百分之一以為費而給以保單。萬一遭風遇礁意外失事，即照百萬之本如數償之，不居功無吝色也。一歲之中所保千艘，而船之沈溺、貨之漂失者恒不過千中遇一，除賠償百萬外，尚有九百萬悉飽己囊，是保險家不費一錢，徒手而得九百萬之贏余也，斯亦可謂天壤間第一貿易矣”?！霸诖讨匮笊骐U，僅費萬金，即可高枕無憂，永無折閱之慮，何樂不為。若華商之為海舶生理者，每遇風濤，終夜彷徨，雖擁資千萬，一夕可以赤貧。由于獨力為之，而無保險之法也。自有此法，而洋人放膽經營，無遠勿屆，而華商則畏風畏礁，局促一偶，不能牟他國之利，而中外商務遂天淵之判矣”又充分說明了保險的重要性。除保海險外，他認為還需火險、車險、人身險等險種：“且外洋保險不但保海險已，也凡房屋則保其火險，輪車則保其碰險，甚至人身則保其病險。如限內人死，則家屬得領賠款，而寡婦、孤兒籍有以養(yǎng)，不致流離失所矣，惟斗殺服毒之人例不賠償，則人皆惜命而無自戕之妄作矣。此蓋以白鴿票射標之法，用之以濟困扶危，真商便民之善術也”。不僅要有“海險”，還需有“火險”、“車險”、“人壽險”等險種，呼吁“誠能令華商糾設公司，仿行保險，一切變通其法，則每年各?？诒ｋU之費不致流入外洋矣”。

1897年，貴州學政嚴修奏請開設經濟特科，得到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和禮部的支持。光緒帝于1898年7月發(fā)出諭旨，要求執(zhí)行經濟特科。經濟特科不同于科舉，考試內容以內政、外交、理財、經武、格物、考工幾方面為主。鐘天緯得到三人保舉，本是其仕途的一次絕好的機會。然而，經濟特科還未開考，便發(fā)生戊戌變法，鐘天緯的仕途就此中止。1900年5月，鐘天緯舊病復發(fā)，回亭林靜養(yǎng)。而這一年，八國聯(lián)軍侵華，9月簽訂《辛丑條約》。雖在重病的鐘天緯，還是關切國家安危，主張“遷都重行建設”“或能轉禍為?！?，“若僅保東南一隅，不僅貽笑外人，恐圓明園焚掠慘劇重演于都門，或竟亡國亦未可知”。7月6日，鐘天緯病危，7月15日深夜去世。

主編：童偉明（中國保險學會副秘書長、史志辦主任）

編輯：王思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