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繼續(xù)聊聊老子的《道德經(jīng)》，第十二篇：感官。
這也是道家思想的名篇，很多地方都引用老子的名言，尤其是這一篇的前半部分，老子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fā)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
但是其實我覺得，真正的精華，其實是后面一句，老子說：“是以圣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前面一句其實比較好理解，大概意思是說，繽紛的色彩使人眼花繚亂；嘈雜的音聲使人聽覺失靈；五味雜陳，使人味覺受傷；縱情獵掠，使人心思放蕩發(fā)狂；稀有的物品，使人行于不軌。
簡單來說，我們都是容易被本能驅(qū)動的動物，就像告子說，“食色，性也”，追求感官的刺激，是動物的本性，這個沒什么好說的，就像哲學家大衛(wèi)·休謨說的：我們都是情緒的奴隸。
但是緊接著，老子說“是以圣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普通的理解是：圣人但求吃飽肚子，不要去追求口色之快，要摒棄物欲的誘惑，而保持安定知足的生活方式，才是圣人之道。
對欲望的克制，是老子和莊子道家思想的一大特點，這在《道德經(jīng)》和《莊子》很多地方都有涉及到。
但是，這句話，其實有另外一個理解，“圣人為腹不為目”，這里的“腹”也許并不是我們所理解的“腹部”或者“肚子”，如果也是一個器官的話，那么跟“眼耳口舌”有什么區(qū)別的呢？ 而這里的“腹”，其實是指一個人的內(nèi)心，心靈或者思想的意思。
我們都聽過一句話詩“腹有詩書氣自華”，這是出自大詩人蘇軾《和董傳留別》這首詩。內(nèi)心有詩書、學問，氣質(zhì)自然光彩奪人。
《易經(jīng)》中說“坤為腹”、“入于左腹，獲明夷之心，出于門庭”等等。古代人認為，心和腹是類似的，我們常說：“推心置腹”。而且認為人是用來心思考的，心才是人的中心，類似我們現(xiàn)在理解的“大腦”。
所以，老子說，“圣人為腹不為目”，其實也可以理解為：我們要用心去思考、取舍、甄別、而不是圖口舌之快，成為本能和欲望的奴隸。
但可能你會問，為什么我們不能被享受感官愉悅呢？這樣有什么不好的，五色、五音、五味確實可以給我們帶來感官的享受，但是這種享受是短暫的。
繼續(xù)叔本華說：財富就像海水，你越喝就會覺得越渴。其實欲望也是一樣的，欲望是無止境的，而滿足感只是暫時和短暫的，這可不是心靈雞湯，而是有科學依據(jù)的。
在腦科學里面，腦科學家家們早就揭示了，人類快感和快感預期，是來源于一種大腦的神經(jīng)遞質(zhì)，稱之為：多巴胺。
在一項實驗里面，科學家把甜果汁滴到猴子的舌頭上，同時監(jiān)測猴子產(chǎn)生多巴胺的神經(jīng)元。果汁沾到舌頭之后，多巴胺立刻就分泌出來。隨后猴子受了訓練，了解到燈亮起之后就能喝到果汁。
隨著實驗的推進，燈亮使猴子們分泌的多巴胺越來越多，而“果汁真正沾到舌頭”讓它們分泌的多巴胺則越來越少。
也就是說，對甜味的期待所帶來的快感越來越強烈，真正從甜味中體會到的快感反而越來越少。欲望就像這種，猴子想要得到果汁的感覺，是期待給了猴子快感，而真正得到之后，快感卻很少，于是，猴子又會陷入下一次期待，循環(huán)往復。
英國哲學家大衛(wèi)·休謨，邊沁等人都認為，追求快樂和避免痛苦是人的本能，而這種本能是受欲望驅(qū)使的。
但是滿足欲望是短暫的，所以，大自然這種機制會讓我們不停地追求快樂或者快感，哪怕是一瞬間的滿足。
在著名的進化心理學家羅伯特·賴特說，大自然才是一個真正偉大的“設計師”，當然這里的設計師是打引號的。大自然的“自然選擇”驅(qū)動生物進化，有三個重要的原則：
第一個：實現(xiàn)某個目標，能夠帶來快感，也就是說，大自然為我們，預設了追求快感的不能。
第二個：快感不會持續(xù)太長時間。畢竟如果快感不消退，我們就再也不用去追尋。我們的第一餐將成為最后一餐，因為根本不會再有饑餓感。同樣道理的還有性愛：交配一次，余生都將沐浴在歡愉的回味中。這樣根本不可能將大量的基因傳遞到下一代。
第三個：動物大腦更多地關注快感，而忽視快感會迅速消退的事實。
把這三種設計原則結(jié)合起來，就能相對合理地解釋人類的窘境。我們本能追求快樂，但快感易于消退，從而帶來不滿足，不滿足驅(qū)使我們追求更多快感，由此陷入周而復始的不滿足。
這讓我又想起了悲觀主義哲學家叔本華的那句話：生命就是一團欲望，欲望得到了滿足就無聊，欲望得不到滿足就會痛苦，人生就是在痛苦和無聊之間左右搖擺。似乎還真有點道理，欲望是人類永恒的話題，一方面，如果沒有欲望，帶來樂觀和勇敢的精神，人類可能至今在山洞里面，還在原始叢林不敢出來；另外一方面，欲望也讓我們陷入無盡的痛苦。老子說：是以圣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