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傻子

    大抵是在前年的時候，我騎著車路過西二環(huán)的一個路口——那個路口連著我的奶奶家。我在路的這側(cè)看見路的那側(cè)有一個看上去三十歲年紀的男人，他個子不高，穿著一件黃色外套，很臟，看上去也破破爛爛的?？匆娐飞嫌写筌嚱?jīng)過，他便邁著布子去追，一路狂跑，但我看他始終都沒能追得到一輛。他跑的時候，臉上有笑容，也有激動，還有恐懼，嘴里不知還在說著什么，像是在央求，又像是在咒罵。我看他跑的時候，口水都從他的嘴里飆了出來。我感到一陣厭惡，而當他停下了去追那輛車的時候，又慢慢走回了原來的位置，“伺機”去追下一輛車。可能我騎的是山地車，太小，或是太慢，他看到我并不跑過來追——他要是跑過來追的話，我還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掙脫得了。他不來追我，但他的眼睛卻一直盯著我，我看他一直都在笑，雖然我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他笑的時候，手還比劃著，嘴巴里也像是在說著什么，我害怕他真的追來，便趕忙加快速度跑掉了。

    我本以為這個人只會在這里一段時間，然后就會消失的。但沒想到今年夏天，當我再次經(jīng)過這個路口時，還看到了他。他大抵還是前年的樣子——看到大車便去追，沒有車的時候便在路口晃悠。這次看到他的時候，他換了身衣服，看上去稍微干凈了些。我路過的時候，他看到我，還是在沖著我笑，我還是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不過我突然覺得——為什么我不能像他這樣一直笑呢？

    這樣的人，用我們這兒的話來說，都叫他是傻子，也有的叫這種人是瘋子、（二）桿子。幾乎他們每每被人提起，便會引來一陣譏笑。有時候，他們就成了恐嚇孩子的工具，比如說誰家的小孩要是不聽話了，大人們便會嚇唬他，說你要是不聽話，XX（某傻子名）便會過來揍你，小孩們聽到后準會變得安分起來。而在稍微年紀大一些的孩子中，他們就成了罵辭，“你長大后就會變成XX的！”，“你就像XX一樣傻！”，“XX就是你兄弟（或姐妹，甚至是老婆之類）！”。

    我記得小時候在外婆家附近，便有一個傻子——當然，叫她傻子并不是我的創(chuàng)造——附近的人們都是這樣叫她。她被叫做“傻小燕”（后來在我上中學的時候，隔壁班里有個女同學叫做沙小艷，當時她被嘲笑了許久），她和我在西二環(huán)上看到的那個男人一樣，看到人總是在莫名其妙的傻笑。人們問她，說她的爸爸媽媽是誰，她每次都回答不出來，凈說些似是而非的話。我們總愛逗她玩，教她沖著我們一群孩子里的某一個男孩說：“我是你媳婦”，她絲毫不猶豫，便沖著那個男孩大喊出了這句話，還大笑著，我們便在旁邊笑作一團。那個被“告白”的男孩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而后便惱羞成怒，他一個人斗不過我們一群人，只能找“傻小燕”出氣。但是，“傻小燕”卻什么都不懂，她看到那個男孩跑過來想要打她了，她卻還是在傻笑著，甚至嘴里還在說那句“告白”的話。有時候，也有那些很壞的人，竟然真的去對“傻小燕”拳打腳踢——要么是偷偷跑過去，從她的背后踹一腳，要么是打她一拳，而后就像個勝利者一樣，飛快的再沒了身影。“傻小燕”有時候受欺負了，也會哭，但是即使她在哭，路過的人看到了也并不會有太多同情，人們看到后，甚至還會笑話她。我印象里，關(guān)愛她的人只有她的奶奶，她的父母我一直都沒有見過。記得就在前幾年的時候，我聽到消息說她被嫁到了內(nèi)蒙。

    其實，“傻小燕”的奶奶有時候也會煩，我有幾次親眼看她動手打過“傻小燕”。但怎么說呢——親情是人與人之間最難割舍的紐帶之一，打也罷，罵也罷，那仍然都是自己的骨肉。我有一個親戚家里，生了兩個男孩，大兒子是正常的，還考上了大學，小兒子卻……現(xiàn)在，那大兒子都已經(jīng)三十多了，為了結(jié)婚的事，他的父母沒少操心，到這家里去找找關(guān)系，到那家里去找找關(guān)系——看看能不能給介紹一個合適的對象（就在前幾天，我才聽到他結(jié)婚的消息，三十多歲結(jié)婚，在我們這里屬實是晚婚了）。記得他的父親來我們家時，談到他的小兒子，即使就是那樣被我們喚作是傻子的人，他卻還是計劃著要給他找一門親事，給他再買套房子。要是人們當著他的面叫他的小兒子是“傻子”，他立馬就會翻了臉，甚至會大打出手。

    我很喜歡聽別人講故事，每當我向別人打問起故事的時候，我總是喜歡問：“在你們那兒，有沒有傻子（瘋子）？”只要是在農(nóng)村里生活過的人，幾乎每個人都會給我說：“有！”雖然，大抵的關(guān)乎傻子（瘋子）的描述都幾乎相同，但是一經(jīng)說起，都會有關(guān)于他們的一件趣事。其實，我有時候覺得，“傻子”是我國鄉(xiāng)土文明里的一種不可忽視的東西，在這其中我們確實可以作很多反思。

2020.10.4 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