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愛而生

辛泊平

一個信仰基督教的朋友給我講過一個真實(shí)的故事，她的一個西方教友志愿到我國西部某貧困山區(qū)支教。她在一所簡陋的小學(xué)里教孩子們讀書，課余時間走街串巷為那些不識字的村婦掃盲。在那里，她不能給人們宣講基督，因?yàn)?，他們不懂也不想理解。多少個慢慢長夜，只有一盞孤燈、一本《圣經(jīng)》陪伴著她，但她無怨無悔。因?yàn)?，她心里有來自上帝的光和愛。但有一次，她?jīng)歷了一件讓她心碎的事：在路上，她看到一群孩子正在毆打一個爬在地上的孩子，那個孩子已經(jīng)鼻青臉腫；她瘋了似的跑過去把那個挨打的孩子摟在懷里，哭著問那些孩子為什么打他；那些孩子快樂地喊道“他是啞巴！”這是什么理由？在那些孩子跑了很久之后，她也沒有明白過來，只是使勁樓著那個挨打的小啞巴陪著他哭；后來，她把那個啞巴孩子抱到鎮(zhèn)上，給他洗了澡，為他買了干凈的衣服和鞋子。但沒過多久，在不同的地方，她又看到了相同的一幕。

朋友轉(zhuǎn)述說，當(dāng)時她的教友真想馬上回到自己的國土，享受自己舒適的家和溫暖的親情，但是她沒有離開?，F(xiàn)在，她依然留在那片讓她感慨、讓她傷心的地方繼續(xù)她的工作,因?yàn)?，她心里有愛。朋友講的時候，眼睛里有淚花。我理解她的心情，但實(shí)在找不到合適的語言安慰她。也許，小時侯我也曾跟著大孩子們追趕著往村里的瘋子或傻子身上扔過土塊。沒有別的理由，就因?yàn)樗钳傋雍蜕底?；或許還有一點(diǎn)，那就是他沒有能力反擊。如果是正常的成年人，說什么我們也不敢。我們是弱小的，但相對于我們，瘋子和傻子更是弱者；無論如何，我們都是安全的。很簡單的邏輯，在愛的法則里卻顯得那么難以置信、那么令人憂傷。

當(dāng)代學(xué)人劉小楓說，愛就是怕。我們可曾怕過什么？我們怕的是權(quán)威、是絕對的力量。面對和我們一樣甚至比我們更弱的生命，我們不知道什么叫怕；我們相信勇敢，相信拼搏，相信斗爭，就是不相信愛。我們都知道要熱愛生命，但很少有人告訴我們要敬畏生命。所以，我們才會在高喊熱愛生命的同時踐踏更弱小的生命。因?yàn)?，我們忽略了一個前提，那就是敬畏。沒有敬畏的熱愛是空洞的，它缺少必要的土壤，顯得矯情。當(dāng)尼采摟著被主人鞭打的馬哭著喊兄弟的時候，他擁抱不僅僅是受虐待的牲畜，他擁抱的還有愛的真諦——超越種屬、心懷生命。

是的，用不著諱飾，許多時候，我們的確缺乏基督徒的博愛和生命意識；我們寧可相信社會化的達(dá)爾文主義，相信極有可能演變成“超人哲學(xué)”甚至納粹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所以，才會在時代進(jìn)步、提倡和諧的大前提下出現(xiàn)那么多的不和諧音符：關(guān)注物質(zhì)，漠視生命。那些以強(qiáng)凌弱者，那些虐食者，其實(shí)都沒有基本的生命常識。而缺乏這種必要的意識，衍生的只能是自私和冷漠。生命是平等的。任何生命，不管它有多卑微，也有屬于自身的權(quán)利和尊嚴(yán)。在這里，我無意勸人都信仰基督。那是個人問題。我想說的是，我們可以不信仰，但面對生命，我們應(yīng)該設(shè)身處地地想一想，然后愛它、尊重它；即使不能，也要同情；即使還做不到，最起碼也不要欺辱和踐踏。真正的愛沒有條件。因?yàn)?，任何生命都是惟一的，逝去的一切都不可重來。人的一生，遲早要面對死亡，但我們可以做到向愛而生。這是應(yīng)該是生命的意義之門。

——原載《雨花》，《讀者》轉(zhuǎn)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