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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火者:陳超與《詩歌報》 ——一份不可復制的先鋒詩歌檔案 霍俊明 2012年5月,在北京師范大學舉辦的柔剛詩歌獎頒獎活動中我和南京來的梁雪波第一次見面,在晚上聚會時雪波主動談到了陳超老師:“陳超的詩評太棒了——變血為墨跡的陣痛!”2014年陳超先生突發(fā)辭世后的幾天,梁雪波寫了一篇紀念文章,再次提到了陳超1992年發(fā)表在《詩歌報月刊》上的這篇詩論:“最初知道陳超先生,是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那時候我已開始自覺地學習新詩寫作,為此還訂閱了《詩歌報》《詩神》等雜志。印象里最先是在《詩歌報》上讀到陳先生的詩歌評論,似乎也有拜讀過他的詩歌,但印象深刻的還是詩論,尤其是刊于《詩歌報月刊》1992年第6期的長文《向度:從生命源始到天空的旅程——詩論札記》(這期雜志我保存至今),這篇詩論以激情的修辭、超拔高蹈的理論視野,罕有其匹的雄辯和悲慨,樹立起詩歌的精神穹頂,在九十年代普遍低沉迷惘的詩歌氛圍中猶如洪鐘大呂,振聾發(fā)聵。”(《一個永無抵達的問候》) ![]() ![]() 《詩歌報月刊》1992年第6、7期,刊發(fā)陳超詩論長文《向度:從生命源始到天空的旅程——詩論札記》
上個世紀80年代中后期,伴隨著朦朧詩熱潮的消退,“第三代”先鋒詩歌如火如荼地展開,而這個時期也正是陳超作為一個詩歌理論家的成長期,從他發(fā)表在《詩歌報》上的文章,可以見出他正在形成對詩歌的現(xiàn)代主義趣味,開始將視野投注到更年輕更具實驗性的詩人身上。此期《詩歌報》推舉“第三代”詩歌,是當年最具探索性和先鋒性的詩歌報刊,由此一個詩歌理論家的成長與一個詩歌報刊的成長就合二為一,共同參與了中國當代詩歌的成長。 當中國歷史轉(zhuǎn)入90年代之后,隨著社會變化和知識分子的精神轉(zhuǎn)捩,不僅轟轟烈烈的先鋒詩歌運動已經(jīng)結(jié)束,而且先鋒詩歌所體現(xiàn)的激進、獨立和反叛精神也在大大削弱。無論是個體精神烏托邦還是理想主義、啟蒙遺風幾乎在此時消失殆盡,詩歌與時代的摩擦系數(shù)空前降低。盡管當年的先鋒詩人仍在零落地寫作,更為年輕的詩人們也自詡為先鋒派,但是從整體層面考量,90年代以來的先鋒詩歌無疑迎來了波瀾不驚的委頓階段,“真正的先鋒一如既往。當青年理論家吳亮在四年前說出這句高邁的話時,我青春的心頗為感動。不過,我現(xiàn)在才感到,那時真正的考驗還沒有來得及全面發(fā)生。市場圖騰這陰冷誘人又'體面’的食肉獸也還沒有發(fā)出撲鼻的氣息。”(陳超《變血為墨跡的陣痛——先鋒詩歌意識背景描述或展望》)
![]() ![]() 陳超《詩歌信仰與個人烏托邦》刊于《詩歌報月刊》1991年第3期 ![]() ![]() 《變血為墨跡的陣痛》刊于《詩歌報月刊》1993年第5期 ![]() ![]() 《詩歌寫作藝徒或與火焰賽跑者之歌》刊于《詩歌報月刊》1994年第3期 在重新?lián)涿娑鴣淼奈淖种?,我們看到了詩人和詩論家的精神肖像,看到了一段詩歌史中一代人的詩歌理想、精神境遇、生存狀況以及時代的整體情勢。實則,刊物和詩人、詩論家們一起構成了激蕩不已的精神事件。我甚至找到了當年陳超與《詩歌報》的負責人蔣維揚的通信,在那一時期陳超的日記中蔣維揚和《詩歌報》出現(xiàn)的頻率較多。 陳超的《生命詩學論稿》這本“關鍵之書”完成之后他本想歇一陣子,在教書之余以閑散和教育兒子為主:“我也得放松一下,補充補充自己。除給《詩歌報月刊》寫四篇文章外,明年我的主要精力放在讀書、培養(yǎng)孩子、備課和準備選修課教案上。明年我可能會沉穩(wěn)、安靜、休憩一下。也可能更忙。但無論如何,我不想再疲于奔命寫文章了。”(日記,1992.10.26夜)陳超在日記中提到的準備寫作《詩歌報月刊》的四篇文章于1993年先后刊發(fā),這就是《深入當代》《變血為墨跡的陣痛》《火焰或升階書》《立場——現(xiàn)代詩人與傳說》。陳超有很多次都是這樣,打算在下一個年度好好休息一下,少寫一點兒文章——寫作確實太令人疲憊了:“明年我可能會沉穩(wěn)、安靜,休憩一下。也可能更忙。但無論如何,我不想再疲于奔命寫文章了。”但是每每陳超又反悔了,他一直被詩歌的偉大動力所驅(qū)動著。1992年,在一個難忘的夜晚,在三十四歲生日即將到來之際,陳超在熱切地期待著自己的美好未來——“想想三十四歲,我進入了各種意義上的新階段。讓我更深厚、更善良、更有責任心吧。讓我擁有人的更高價值,讓我進一步努力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詩人/ 詩評家。”此時此刻,陳超被幸福和未來的前景所激勵著,他想到了辭世近一年的父親:“親愛的爸爸,您安息吧,我會按照您希望的樣子生活、工作。”此時,他也想到多年來幫助自己的朋友兄弟:“我的事業(yè)得到過許多朋友的幫助。王亞民、唐曉渡、蔣維揚、謝冕、王玉駿、蘇寶榮、張志英,還有劉小放、陸地、郁蔥、倫佑。我會記住你們,永遠記住的。今后,我應努力幫助別人。我要隨時提醒自己。” ![]() ![]() 陳超還曾參加過蔣維揚和唐曉渡負責編輯的項目《詩學大詞典》,“1988年初詩刊社和安徽文藝出版社合作組織編纂三卷本《詩學大詞典》,我受命主持其中的現(xiàn)代詩論分卷,陳超和耿占春、程光煒等都是主力撰稿人。陳超交稿的速度和完成的質(zhì)量,喚起了我對他作為同道的學養(yǎng)和工作精神的由衷感佩(只可憐那項耗費了多少人巨量心血的浩大工程,最終僅出版了羅洛先生主編的一卷,其余兩卷非但未能出版,連原稿也因出版社領導班子'換血’,最終搞得尸骨無存——好在陳超撰寫的部分,尚在《生命詩學論稿》中殘留了兩個詞條)”(唐曉渡:《憶念和追思》)。 當從詩歌刊物和傳媒的角度出發(fā),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陳超的詩歌和詩學道路是與幾個重要的報刊發(fā)生了極其重要的互動關系,其中就包括創(chuàng)刊于1984年的《詩歌報》以及改刊后的《詩歌報月刊》。當我們回溯這段先鋒詩歌的歷史,在一個媒體尚未開放的時代,紙質(zhì)媒體與詩人和批評家之間形成了重要的互生關系和彼此砥礪的精神空間,對一個時代的詩歌閱讀、詩歌傳播起到了重要作用,進而為一個時代打開了較為自由和開放的精神空間。甚至可以說沒有這些重要的詩歌刊物(包括民刊)就不會有那些重要的先鋒詩人和詩歌批評家的迅速成長和廣為人知,并最終成就一段不可復制的詩歌史。甚至我們可以說,《詩歌報》和《詩歌報月刊》在陳超八九十年代的詩學道路上起到了不可忽視、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圍繞著這一時期陳超在《詩歌報》和《詩歌報月刊》發(fā)表的詩論和詩作,我們既可以通過文章樣態(tài)和欄目設置約略梳理出刊物的辦刊宗旨和詩歌趣味以及在當時的詩壇所產(chǎn)生的影響,又可以通過作為作者的陳超的個人文本切片來回溯他的詩歌成長史以及圍繞著個體而展開的先鋒詩歌的場域結(jié)構、精神空間和文化走向。 就《詩歌報》《詩歌報月刊》和陳超的詩學道路兩者而言,它們形成了一體的、互動的相互激發(fā)和彼此生成的關系——都是先鋒的、實驗的、創(chuàng)設的、挑戰(zhàn)性的。尤其需要提及的是在八九十年代的時間點上,《詩歌報》和《詩歌報月刊》呈現(xiàn)了當代先鋒詩歌史的一段不可復制的檔案,在詩歌史的進程和轉(zhuǎn)捩點上留下了詩學的紀念碑。
霍俊明,河北豐潤人,現(xiàn)工作于中國作協(xié),研究員,著有《轉(zhuǎn)世的桃花——陳超評傳》《于堅論》等十余部,著有詩集《有些事物替我們說話》《喝粥的隱士》(韓語版),編選《在巨冰傾斜額大地上行走——陳超和他的詩歌時代》等,獲文學、學術獎十幾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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