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師今年五十歲了。在學校里還承擔著班主任，和兩個班語文的工作任務。

      張老師工作快三十年了，一茬一茬的學生好像吸干了他的心血。他又瘦又高，就像一根細劈柴。臉型也是窄長條兒，上面刻滿了橫橫斜斜的道道皺紋。多少年的粉筆末兒，好像不是落到了地上，而是落在了他的頭上?！谎劭慈?，他就像戴了一頂灰白帽子。

      三十年的工作經(jīng)歷，他的學生們像大雁一樣飛到了天南海北。當然，也有不少學成歸來，在各個行業(yè)奉獻家鄉(xiāng)的。

      這不，他曾經(jīng)的一個學生，王靜，就畢業(yè)分配到了她的母校。——張老師跟他昔日的學生成了同事。

      說到這個女娃吧，張老師還是有點印象的。念書的時候比較刻苦，在班里擔任團支部書記，機靈，挺會來事兒的。

      來報到那天，學生一把拉住張老師的胳膊，把身子依偎在他跟前，就像女兒在父親跟前撒嬌一樣：“張老師，我是您一五級的學生。——今年剛畢業(yè)，才工作，還要叫老師多指導呢！”

     張老師這個人性格好，愛娃們，老是把學生都當成自家娃一樣看待。對于有了師生加同事這樣一層關系，他當然就傾心幫助這個新手學生了。

      分析教材，劃分重難點，包括課堂的導入設計和課外作業(yè)的布置，他把自己幾十年的工作經(jīng)驗都拿出來，真的是無微不至。

      現(xiàn)在的年輕人還是聰明，人家又是正規(guī)師范大學畢業(yè)的，領悟能力強，表現(xiàn)能力也強。三兩個月下來，她的課堂駕馭能力已經(jīng)很好了，學生們挺喜歡這個年輕漂亮的女老師講課的：馬尾辮隨著抑揚頓挫的講課一跳一跳的，學生們聽得專心致志，學習興趣很高。

      這些年公開課、觀摩課和賽教課比較多，年齡大的扛不動了，再說他們也覺得也沒啥用了。中年人事情多，工作上的，家里的，很多人又把這些事情看透了看淡了，不愿意弄。年齡輕的呢，要么領導不放心，怕砸鍋；要么就是人家自己懶得去看這樣的活兒。

      張老師就給這個娃說了，“學校叫上啥課就上，鍛煉自己。你才來，也能慢慢地叫大家認可你。這樣對你以后的成長和發(fā)展有利?！猩独щy了老師幫忙給你解決?！?/p>

      要說王靜這娃還真是能下功夫，自己買了不少教材輔導書，一有時間就研究教材。只要有講課任務，學校一安排立馬滿口答應。兩年下來，她講公開課的水平甩出別人一大截子，拿了市區(qū)級許多獎；還成了市級成長最快最年輕的學科帶頭人。

      前年九月份開學的時候，學校領導班子研究，王靜被提拔為學校的教務主任。大家都恭賀張老師：“老革命，你功勞大大的，給咱們培養(yǎng)了一個主任啦！”——張老師擁有了一個學生主任。

      大家這樣開玩笑，張老師嘴上沒說什么，但心里還是美滋滋的。

      有句俗話說的沒錯，“人，不當領導的時候都好好兒的，當了領導就或多或少地變了。”

      張老師發(fā)現(xiàn)他的學生主任也有點變了。說話雖然還像以前那樣甜膩膩的，但明顯有了點順皮兒溜的感覺——那種甜就像糖精，后味兒不是太好。給大家安排工作的那種嚴厲口氣，時不時地也會側漏出來，不明顯，但張老師感覺到了。

      工作上，他感覺到王靜沒有很好在功底兒上下功夫，倒是把浮華表演，緊跟潮流的那些花架子的那一套弄得非常嫻熟。只要上面有需要公開課的任務，她成了上面指定的人選。

      張老師有幾次在教研活動上給提醒過，王靜表面上滿口答應，但眼睛里明顯有一種認為他有點老套落伍的表情。張老師給唬了一大跳：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這樣下去，這娃就毀了。

      可是，從后，王靜好像有意無意地避開著他。他們雖然同一個課頭兒，但見面的次數(shù)稀得像稀米湯。

      大家私底下都說，這個小主任有點太過自負啊。本來是個表演型人才，卻老把自己當成專家型人才。講話中時不時地夾雜許多時髦術語，語氣里有著濃重的托大的味道。

      這樣的情況對教學很危險，易于落于浮躁。大家在不同場合也跟張老師說道，張老師比他們還急，可是有什么辦法呢？當了領導的學生，連他的話也很少能聽進去了。

      更要命的是，有些時候他的學生主任好像是急促之中直接喊他的名字安排工作。雖然緊跟著趕忙改口換了稱呼，叫他張老師，但張老師的心里給堵的啊，就像叫人拿塑料袋子捂住了口鼻，憋悶得一點喘不過氣來。

      此后，他干脆躲著學生主任走了——他驚恐于不知道學生主任會喊他名字還是張老師。

      張老師退休那一年，他的學生主任因為工作出色，上面領導很賞識，提拔成了學校副校長。

      離開了學校的張老師，心里還是很惦記自己奉獻了一生的這個學校。隔一兩個月，他都要問問老同事們學校的情況。當然，還有他的學生主任，——不，現(xiàn)在應該是學生校長了。

      “唉，咋說呢？現(xiàn)在學校的成績不比前些年了，花里胡哨的活動很多，上級領導很滿意。說到實在的東西，就是高考教學質(zhì)量一年不如一年。你的那個學生啊，除了自負之外，還是自負，其他好像再沒有什么了?！?/p>

      張老師明亮的眼睛，立刻像油燈一樣，暗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