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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元培是個很能交朋友,很有寬容度,很平易近人的君子。與蔡元培交往過的人,基本上有一個共識:蔡元培是個非常好相處的“好好先生”。您若不信,我來引幾個人的原話: 陳獨秀的感言:“一般的說來,蔡先生乃是一位無可無不可的老好人。” 林語堂的感受:“我退居上海之時,……蔡先生和我都家居愚園路,每天上班,得與蔡先生同車,使我更親切認識蔡先生。果然是一位溫文爾雅的長輩,說話總是低微的聲音,待人總是謙和溫恭?!?/span> 又說:“人家叫他'有求必應(yīng)’。凡是誰做一本書,求他做序或題簽,他沒有不答應(yīng)。求他八行書薦事,他也拿起筆來給你推薦。而部長院長,看見蔡先生八行書,知是他寫的,可以不理。蔡夫人說,蔡先生這人真容易伺候,飯燒好也吃,燒焦了也吃?!?/span> 蔣復(fù)璁追念蔡元培時稱:“蔡先生是最可以親近的一個人,無論什么去請求他,他總肯幫你們的忙。慈祥和藹是老人常性,而蔡先生尤為特甚。” 吳敬恒回憶:“蔡先生平時待分,對好人沒有不尊敬,對壞人,也沒有不寬恕。這個人只要有一點可取之處,總是待他很好;只要他做的事有益于國家,沒有不贊同。” 蔡元培的書法與為人一樣,兼容并包,不拘常法。在某些人眼中,蔡元培的書法是差勁的。 1892年參加殿試朝考的時候,蔡元培沒有以通用的館閣體書寫。一位閱卷大臣就說:“此卷的字不是館閣體?!毙姨澚硪晃幻型袅T的先生非常賞識蔡元培,就說:“他是學(xué)黃山谷的?!庇谑谴蠹叶荚诰碜雍竺鎰澚艘粋€圈,蔡元培得以成為翰林。此事過了好多年后,蔡元培執(zhí)掌北大期間,在一次公眾場合,北大教師錢玄同突然問蔡元培:“蔡先生,前清考翰林,字都要寫得很好才能考中,先生的字寫得這么蹩腳,怎么能考中翰林呢?”場內(nèi)一片肅靜。錢玄同也意識到自己冒失了,怎么能在這樣的場合這樣評價德高望重的校長呢!蔡元培卻一點不在意,微笑著說:“我也不知道。大概那時正風(fēng)行黃山谷字體吧。”聽蔡元培這么幽默地一說,大家都笑了起來,氣氛變得非常融洽。 這樣的人,無論他身居如何高職,總不會端架子,總會平等待人,當(dāng)然更不會忘掉老朋友。 看到此處,有人不免質(zhì)疑:交朋友當(dāng)然是要交好相處的,但我是瞧不起“好好先生”的。什么時候都是好,往往虛偽,沒有自己的主見。 可是我要說:“蔡元培雖然是'好好先生’,但絕不虛偽。他當(dāng)然非常有主見,而且在大節(jié)上非常剛烈?!?/span> 要知道,蔡元培是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母锩摇?/span> 晚清年間,蔡元培經(jīng)過科舉考試,中舉人中進士,一路高歌進入無數(shù)學(xué)子夢寐以求的翰林院。但他經(jīng)過戊戌變法看到清政府無能時,毅然放棄高官厚祿,返回故里。不僅如此,他還參加軍國民教育會暗殺團,試圖以激烈手段來救國;他又在上海創(chuàng)立光復(fù)會,出任會長;加入中國同盟會,被孫中山委任為上海分會會長……出任北京大學(xué)校長之后,蔡元培更是擎起了學(xué)術(shù)自由、兼容并包的大旗,頂住了難以想象的壓力,使北大成為新文化運動的發(fā)祥地,有力地推動了中國歷史的進程。所有的這一切,又豈是一個普通的“好好先生”所能做到的。蔡元培所做的許多大事,是具有歷史意義的開拓成果。要開拓出前人從沒有的新天地,又豈能沒有主見。 那么,蔡元培是如何將“好好先生”與“有主見”矛盾地統(tǒng)一呢? 梁漱溟稱:“我所了解的蔡先生,其偉大在于一面有容,一面率真。他之有容,是率真的有容;他之率真,是有容的率真。更進一層說:坦率真誠,休休有容,已或者是偉大人物之所以為偉大吧。” 陳獨秀則在“老好人”的評語后,又加上一句:“然有時有關(guān)大節(jié)的事或是他已下決心的事,都很倔強的堅持著,不肯通融,雖然態(tài)度還很溫和;這是他老先生可令人佩服的第一點?!?/span> 這一點,林語堂也有共識,說:“但是人有所不知者,以為蔡孑民(即蔡元培)只是個'好好先生’?!鋵嵅滔壬浿袔в?,外圓內(nèi)方,其可不計較者,他不計較,大處出入,卻不肯含糊?!?/span> 蔡先生的外貌,總是溫和的。庸俗淺薄的人,或者要把蔡先生看作一個籌融的人。他早年在愛國學(xué)社的時候,實際上是一個“秘密賃屋,試造炸藥”,領(lǐng)導(dǎo)學(xué)生從事暴動工作的人,這還可以說是少壯時代情感和血氣的作用??墒撬挠職?,尤其是道義的勇氣,是與年俱增的。 民國元二年間,孫中山先卸總統(tǒng)職,國民黨中擬議組閣問題的時候,黨中就有許多同志說,倘以黨中某君組閣,或不免為袁氏所毀;倘以蔡先生組閣,袁氏威脅利誘之技窮矣。足見蔡先生的道義勇氣,在當(dāng)時已為黨中同志所共識。 民國六年,蔡先生將赴北平任北京大學(xué)校長,蔡先生的朋友,多數(shù)是極力勸阻,但先生終于決然前往。他在北大十年,經(jīng)過了無數(shù)的惡劣環(huán)境,從來沒有與任何惡勢力,作所謂通權(quán)達變的妥協(xié)。其他素來以清高自命的人,甚至革命黨人,于這個期間,在北平軍閥官僚政府下的行徑,有幾個人今日可以對蔡先生而無愧色! 中日事變發(fā)生以后,蔡先生很少發(fā)表言論,記得民國二十三年,蔡先生某次從上海到南京,有位意志不定而當(dāng)時地位極重要的人請他吃飯。蔡先生在席上對主人說:關(guān)于中日的事情,我們應(yīng)該堅定,應(yīng)該以大無畏精神抵抗;只要我們抵抗,我們的后輩也抵抗,中國一定有出路。一面說著,一面兩行熱淚已經(jīng)流到杯中了。主人極不安,舉座無不感動。這些事實都表現(xiàn)蔡先生內(nèi)心的勇氣。但是這不過隨便舉列的幾個例子而已。  待人平和而內(nèi)心堅定,這樣的人是令人敬佩的。 《蔡元培自述》中,蔡元培本人曾回憶辭退北大幾位外國教員的經(jīng)過: 那時候各科都有幾個外國教員,都是托中國駐外使館或外國駐華使館介紹的,學(xué)問未必都好,而來校既久,看了中國教員的闌珊,也跟著闌珊起來。我們斟酌了一番,辭退幾人,都按著合同上的條件辦的。有一法國教員要控告我;有一英國教習(xí)竟要求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來同我談判,我不答應(yīng)。朱爾典出去后,說:“蔡元培是不要再做校長的了?!蔽乙惨恍χ弥?。  蔡元培還是“開放女禁”、使男女學(xué)生同校讀書的偉大教育家。男女同校這件事,不僅在中國,是件開拓性的善舉,使女子能夠與男子接受同樣的高等教育;而且在當(dāng)時的整個世界,男女能同校的國家也是很少的。此事關(guān)系重大,如果處理不好,會遭到難以想象的阻力。但蔡元培卻以變通的方法,很容易地解決了問題,而且他在日后回憶時也是輕描淡寫。他說: 我是素來主張男女平等的。九年,有女學(xué)生要求進校,以考期已過,姑錄為旁聽賒購內(nèi)。及暑假招考,就正式招收女生。有人問我:“兼收女生是新法,為什么不先請教育部核準?”我說:“教育部的大學(xué)令,并沒有專收男生的規(guī)定;從前女生不來要求,所以沒有女生;現(xiàn)在女生來要求,而程度又夠得上,大學(xué)就沒有拒絕的理?!边@是男女同校的開始,后來各大學(xué)都兼收女生了。 于不動聲色處,行雷霆萬鈞之事,這便是蔡元培一貫的風(fēng)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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