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講司馬遷身世之謎 一、司馬遷祖先之謎 遠(yuǎn)古時期“顓頊帝命南正重掌管天事,北正黎掌管民事。唐虞時代,重黎的后嗣仍然擔(dān)任這種職務(wù),直到夏商二代,所以重黎氏世代主管天地。在周代,程伯休甫是重黎氏的后裔。當(dāng)周宣王時,重黎的后裔失去主管天地的職守,而為司馬氏。司馬氏世代職掌周史。周惠王、襄王的時候,司馬氏離開周朝到了晉國。晉中軍隋會逃奔秦國,而司馬氏轉(zhuǎn)入少梁。自從司馬氏一族離開周朝到了晉國,就分散了,有的在衛(wèi)國,有的在趙國,有的在秦國。在衛(wèi)國的一支,做過中山國的相。在趙國的一支,因傳劍術(shù)理論而顯名,蒯聵是這支的后嗣。在秦國的名叫司馬錯,同張儀爭論,于是秦惠王命他為將伐蜀,攻下之后,就做了蜀郡守。司馬錯的孫子司馬靳,隨事武安君白起。少梁這時已改名為夏陽。司馬靳和武安君坑殺趙國在長平的士兵,回國來和武安君都被賜死在杜郵,葬在華池。司馬靳的孫子名叫昌,做過秦的鐵官,正當(dāng)秦始皇的時候,蒯聵的玄孫司馬昂,做過武信君的部將而巡察朝歌。諸侯分封為王的時候,司馬昂被封為殷王。漢伐楚的時候,司馬昂歸順于漢,將他的封地改置為河內(nèi)郡。司馬昌生無澤,無澤為漢長安市長。無澤生喜,喜為五大夫,死后,都葬在高門。喜生談,談為太史公。太史公從唐都學(xué)天文學(xué),從楊何受《易》學(xué),從黃子研究道家學(xué)說。太史公在建元至元封年間做官,擔(dān)心學(xué)者不了解學(xué)術(shù)宗旨而固執(zhí)謬論,于是論六家的要旨。太史公掌管天官的職務(wù),不理民政。有個兒子名遷?!边@是司馬遷在《史記·太史公自序》說的。 《元和姓纂》中說:“司馬,重黎之后,唐虞夏商,代掌天地。周宣王時,裔孫程伯休父為司馬,克平徐方,賜以官族。在趙者曰凱,以傳劍論知名,蒯瞆其后也。在秦者司馬錯,孫靳,靳孫昌,生無懌,無懌生喜,喜生談,太史公,生遷,漢中書令?!?div> 從上述《元和姓纂》和《史記·太史公自序》可以看出,司馬遷的遠(yuǎn)祖有名姓有事跡的,就是程伯休甫了。程伯休甫在周宣王時,由于平定了徐地,有了功勞,才被賜以官姓司馬的。這是司馬氏得姓的由來。 1989年4月三秦出版社出版我編著的《司馬遷年譜新編》中有: 司馬遷世家表 司馬遷世家表 表一、重黎至司馬遷 重 黎 (南正) (北正) : 程伯休父 (周) : : ; : 錯 凱 喜 (秦蜀郡守) (趙、傳劍) (衛(wèi)、中山相) : : : 口 蒯聵 : : 靳 昭預(yù) (白起部將) : : : 口 憲 : : 昌 卬 (泰主鐵官) (殷王) : : 無澤 鈞 (漢市長) (征西將軍) : : 喜 量 (五大夫) (豫章太守) ; : 談 俊 (太史令) (穎州太守) : : 遷 防 (中書令) (京兆尹) : 懿 (晉宣帝) 從此表可以看出,司馬遷祖先屬于在秦的司馬錯一支。 此說見于清代周壽昌《漢書注校補(bǔ)卷四十一》。他主張“太史公生于景帝后元年。”但沒有任何具體的依據(jù)。 為了駁斥郭沫若、劉際銓、王達(dá)津的“建元六年”之說,隨后程金造發(fā)表了《從史記三家注商榷司馬遷的生年》一文。他從三家注上具體論述了“從裴氏集解詮釋本文說,是太初元年,司馬遷開始作史記。從正義詮釋集解以明本文之義說,是司馬遷年四十二歲時,適值太初元年,而始作史記。要從太初元年上推四十二年,則司馬遷生于'景帝中五年’。這是照正義說推算的?!辈⒉皇撬抉R遷只活了四十二歲。他又從司馬遷見郭解的時間上證明“'太史公曰,吾視郭解狀貌不及中人,言語不足采者,然天下無賢與不肖知與不知,皆慕其聲’。這正是一個十九歲將及成年人的心理。若使司馬遷生于'建元六年’,則元朔二年時方九齡,九齡幼童去觀察別人,絕不能有這樣心理活動的?!?br> 如今,施丁在《司馬遷生年考――兼及司馬遷入仕考》一文中說:“日本南化本《史記》'年三十八’,就是一條可貴的證據(jù)?!妒酚洉⒖甲C校補(bǔ)》卷八(日本,1961年發(fā)行)寫明了年'二十八’的'二’,南化本是'三’;并對此作了說明:“按:依南化本,則遷生于景帝中五年,與《正義》說同,今本《史記》三訛為二。”“這樣看來,景帝中五年說,比之建元六年說,可靠性就大多了,雖然還難說百分之百的正確,但確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把握?!保ㄒ姟逗贾荽髮W(xué)學(xué)報》1984年3期)這一極為可貴的發(fā)現(xiàn),填補(bǔ)了王國維推斷之不足。這樣,確證了《索隱》和《正義》都是根據(jù)《博物志》來注釋司馬遷生年的,“年三十八”和“案遷年四十二”是注在不同的地方,其實(shí)是一回事。從此,便不存在“十年”之差的繁瑣爭論了,司馬遷生于漢景帝中元五年(公元前145年)可以定論! 《乾隆河津縣志》黃鶴齡說:“余自束發(fā)受書,讀《禹貢》導(dǎo)河積石,至于龍門,神往者久之。繼覽太史公《史記》,文中子《中說》,薛文清公《讀書錄》,未嘗不穆然想見其為人,考之則皆龍門產(chǎn)也。乃益嘆龍門為名區(qū)。河津,故龍門地?!薄都螒c河津縣志》沈千鑒云:“竊以為龍門勝地,代有名儒,如司馬太史公,王文中子,薛文清公者,后先相映,卓越千秋?!薄锻魏咏蚩h志》沈鐘云:“河津古龍門,史稱司馬遷龍門人,今祠墓在大河西,隸韓城縣,蓋漢邑或夾河云。” 《康熙韓城縣志》白鄂海說:“韓城為古少梁地,山川清淑之氣,錘靈毓秀,自太史司馬子長入少梁,后之奇杰挺生者,代不乏人,蓋關(guān)中名區(qū)也?!睆堁訕杏衷疲骸拔嵋乇旧倭旱?。秦更名曰夏陽。其間山環(huán)水帶,嵚崟蜿蜒,蓋鶉首奧區(qū)也。而司馬太史公生少梁之龍門?!笨敌袃n又云:“龍門北望洪河吐吞,神哉禹功乎!而其南則高門,司馬子長故里也。巋然祠墓,云木蒼茫,蓋大文千古矣。”明代張士佩《太史公世系考》云:“子長自云生龍門,而河津名龍門,爭子長為其鄉(xiāng)人,聞?wù)呋笱?。故余檢子長《自敘》而碑之,使觀者目奔秦及入少梁字,則知爭者誤也?!?/span> 什么是“目奔秦及入少梁字?”就是《史記·太史公自序》中的這樣四段話:“自司馬氏去周適晉,分散,或在衛(wèi),或在趙,或在秦”;“在秦者名錯,與張儀爭論,于是惠王使錯將伐蜀,遂拔,因而守之。錯孫靳,事武安君白起。而少梁更名曰夏陽。靳與武安君坑趙長平軍,還而與之俱賜死杜郵,葬于華池。靳孫昌,昌為秦主鐵官”;“昌生無澤,無澤為漢市長。無澤生喜,喜為五大夫,卒,皆葬高門。喜生談,談為太史公”;“太史公既掌天官,不治民。有子曰遷。遷生龍門,耕牧河山之陽”。從這四段話中,我們可以看出兩個線索:一是司馬氏后代枝派這個線索,司馬遷明顯屬于在秦(今陜西)住的司馬錯這一枝,而不是在晉、衛(wèi)或趙的那些枝;二是地理名稱這個線索,司馬遷順序講了“少梁”、“夏陽”、“華池”、“高門”、“龍門”等地名,成為一個統(tǒng)一體。《集解》云:“少梁,故梁國也。秦滅之,改名少梁,后改名夏陽也。”《韓城縣志》載:“少梁在芝川北,今有東少梁、西少梁二村”。從地理、地名上不難看出,山西河津并無少梁古址,又無華池、高門村名;而陜西韓城在魏時的名稱就叫少梁,至今仍有少梁古城遺址東、西少梁村莊。更明顯者,今韓城縣嵬東鄉(xiāng)既有華池村,又有高門村,而且是村連村,地連畔。公元前327年(秦惠文王十一年)時,少梁被更名為夏陽,屬馮翊郡,到了隋、唐時代,把夏陽改名為韓城。從韓城縣的歷史沿革和《史記》而論,說司馬遷出生在夏陽(今韓城)是合乎史實(shí)的。 從上邊兩部分言論可以看出,山西河津爭司馬遷為其鄉(xiāng)人沒有具體的根據(jù),而陜西韓城說司馬遷為其鄉(xiāng)人則證據(jù)確鑿。“少梁”、“夏陽”、“高門”皆在龍門山南之韓城地區(qū),且司馬遷的祖先都葬在“高門”、“華池”。 近年來又出現(xiàn)了黃乃管先生的《司馬遷出生在今山西河津縣說》刊于《晉陽學(xué)刊》1983年6期。此文的三個觀點(diǎn)皆不能成立。一說“歷史上的龍門指現(xiàn)在的山西河津縣”,這就帶有偏面性。眾所周知,“龍門”是陜西韓城與山西河津的交界處,怎么能搶為一家所有呢?二說“遷生龍門是指河津縣西辛封大隊(duì)一帶”,這也是不符合事實(shí)的。按《史記·太史公自序》,河津西辛封一帶是找不出少梁、夏陽、華池、高門等地名的。三說“對遷生韓城縣的各種說法的質(zhì)疑”,只提出“龍門寨”和徐村住有同、馮兩姓的問題,這也是不應(yīng)該質(zhì)疑的。 再評韓城境內(nèi)的幾種說法。 司馬遷的故鄉(xiāng)在漢代為左馮翊夏陽縣,即今陜西韓城市,這已為多數(shù)史學(xué)家所承認(rèn)。但是,具體出生在哪個村鎮(zhèn)?史家學(xué)者卻有五種說法:一、鄭鶴聲認(rèn)為司馬遷生在芝川鎮(zhèn)(《司馬遷年譜》)。胡佩葦、季鎮(zhèn)淮和郭維森同此說。二、王國維認(rèn)為司馬遷誕生地在華池(《太史公行年考》。三、康行僴認(rèn)為司馬遷誕生地在高門(《康熙韓城縣志》)。四、賀俊文采訪得知“司馬遷故里龍門寨”(載《文物天地》1982年第6期)。徐興海、王重九、樊仰山等贊同此論。五、呼林貴認(rèn)為司馬遷誕生在夏陽城內(nèi)(《司馬遷生葬地新探》,載《人文雜志》1987年第4期。 主張司馬遷誕生在芝川鎮(zhèn)的學(xué)者,主要的依據(jù)是:“司馬遷的墓和祠堂”在這里。司馬遷的祠和墓雖然建于芝川南邊的土崗上,但這不等于他就出生在芝川鎮(zhèn)。從司馬遷祠的六十多塊碑文看,沒有一處提到司馬遷是芝川鎮(zhèn)人。而恰恰相反,多處碑記言道司馬遷在高門原上。例如明代萬歷年張士佩的《漢太史公世系碑》內(nèi)有“今高門村西南冢猶稱馬家冢?!庇秩?/span>宋代靖康四年《芝川新修太史公廟記》有“宣和七年秋,予始官韓城,尋遺訪古,乃在少梁之南、芝川之西,得太史之遺像”的記載。這“少梁之南芝川之西”的位置,就在高門原上?!俄n城縣志》記載司馬遷故里在高門。因而,遷生芝川之說不夠確切。 主張司馬遷生在華池的學(xué)者,理由是司馬靳“葬于華池?!钡A池是司馬遷的一個遠(yuǎn)祖的墓地,唯有“遷生高門”之說證據(jù)充實(shí)。這不僅有太史公本人的史書為憑,而且這兒還有文物作證。司馬遷在《自序》中寫著他的四世祖司馬昌、曾祖司馬無澤、祖父司馬喜“皆葬高門”。這個“皆”字很能說明問題。高門與華池,是兩個相鄰的村莊,至今連畔種田?!墩x》引《括地志》云:“高門俗名馬門原,在同州韓城縣西南十八里。”又云:“華池在同州韓城縣西南十七里?!保ㄔ⒃啤捌呤铩?,實(shí)為數(shù)字顛倒)這樣相近的村莊,想必在司馬靳去世之后,司馬昌就由華池搬到高門村居住了。從現(xiàn)存的文物看,至今嵬東鄉(xiāng)東高門村洞門上仍有“太史故里”四字,西高門村東南有并列的司馬先塋雙碑,碑上寫著“漢太史司馬公高門先塋”,都與《韓城縣志》記載相符?!俄n城縣地圖》標(biāo)有北高門、西高門、東高門三村,按舊時風(fēng)俗四門來說,今缺南高門村。傳說司馬遷原生于南高門村,元代大地震時,南高門震陷,司馬遷后代遷往續(xù)村,后來人訛傳,稱為徐村。 遷生龍門寨一說,是近幾年才提出來的。據(jù)我所知,關(guān)于司馬遷出生于“龍門寨”,一九四三年,芝川楊云岫對人講過:“遷之故里,原名龍門寨,漢時遺址,尚可看到,就在大廟之北,南河(即陶渠水)北岸”。龍門寨的位置,在西高門村西邊的溝畔,地屬高門村,是個四面不接連平原的孤崗,寨子面積約五十畝,周圍斷崖上有灰土層,土層中可揀出許多繩紋紅黑陶片,又曾掘出一只一公寸高的手捏陶瓶,說明這里在六七千年前就有人聚居。原來這孤崗的東北面與西高門、南高門土地相連,只是經(jīng)過雨水沖刷才逐漸成為孤崗。從《韓城縣志》載“司馬太史公生少梁之龍門”和明代成化五年伍?!哆^太史祠司馬遷墓》詩碑“故里龍門猶在望”的文句分析,司馬遷誕生于高門村的龍門寨是可信的。至今,現(xiàn)存司馬遷祠內(nèi)的《三次重修龍門寨關(guān)帝廟享殿戲臺并建立貢桌記》石碑,就是從西高門村撿得的。碑文中有“督工人同有月”等,為“咸豐元年十月初一日”勒石。徐村人傳說司馬遷后裔是由南高門“龍門寨”遷到徐村“同居寨”的。這樣,司馬遷《自序》中說自己生“龍門”,即指聞名的禹鑿龍門,又指高門的“龍門寨”可謂一語雙關(guān)的妙筆了。(參見拙作“司馬遷生地淺探”,《人文雜志》1984年3期)。 “夏陽城內(nèi)”之說,是呼林貴在《司馬遷生葬地新探》(載《人文雜志》1987年第4期)一文中才提出來的。呼文提出的第一個依據(jù)是“今座落在芝川鎮(zhèn)瓦頭村原和呂莊北原上的故城遺址即是秦漢時期的夏陽縣城址”,此說不對,與史書記載的位置不符。司馬遷在《史記》中兩次寫明“少梁更名曰夏陽”?!妒酚洝啡易ⅰⅰ俄n城縣志》等均載明“秦惠文王十一年,更名少梁曰夏陽”,講的都是'更名’”,并非移城。因此,“夏陽城,初建于秦惠文王十一年”是毫無依據(jù)的。況且河水的流向、丘陵坡地建城都是不符合事實(shí)的。呼文提出的第二個依據(jù)是“昌、無澤、喜均應(yīng)是夏陽地方的官吏,生前居住在城內(nèi),死后即葬在附近”。關(guān)于司馬昌的官職,《史記》載“昌為秦主鐵官”。《漢書》“昌為秦王鐵官”。“秦主”也好,“秦王”也好,都是秦朝的大鐵官,不可能是“主管夏陽治鐵的官”。關(guān)于司馬無澤的官職,《史記》、《漢書》均說“為漢市長”,并不是“夏陽市亭”的“長官”。日本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引王先廉曰:“百官表,長安四市,有四長?!奔炬?zhèn)淮《司馬遷》一書說司馬無澤“在漢初為長安四市的一個市長。”這才是正確的解釋。關(guān)于司馬喜的官職,《史記》、《漢書》均書為“五大夫”。按《漢書·景帝紀(jì)》云:“吏六百石以上,皆長吏也?!睆堦淘唬骸伴L,大也。六百石,位大夫?!边@樣,司馬喜肯定是六百石以上的“長吏”大官,不可能象呼文說的“五大夫是一般的官職,故不會是長安的高官”。呼文的第三個論點(diǎn)是“高門很可能就是夏陽故城北邊的一個城門名”。這完全是一種臆造。如果是夏陽城北邊的門,那應(yīng)當(dāng)叫“北門”?!妒酚洝?、《漢書》言司馬遷的幾個近祖“皆葬高門”,絕非葬于城門上,顯然指的是地名。明代張士佩《韓城縣志》引《水經(jīng)》云:“韓有高門原,《太史公自序》亦云:父祖皆葬高門,高門今尚以名里”。很明顯,漢時已稱“高門里”,和“顯武里”等漢簡是相同的。至于呼文所說龍門寨“迄今并未發(fā)現(xiàn)秦漢時的遺跡”,是不顧已有漢磚等文物證明的說法。 四、司馬遷耕牧之謎 “河山之陽”指什么地方?司馬遷在《史記·太史公自序》之中稱的“河山之陽”,從大的地形來說,是指龍門古渡之南黃河之西的廣大韓原;從小的地形來說,是指芝川鎮(zhèn)西邊的高門原,它在嵬山之東南,這是東眺黃河、西鄰嵬山、宜耕宜牧的富饒之區(qū)。 司馬遷是幾時“耕牧河山之陽”的?鄭鶴聲在《司馬遷年譜》一書中,從司馬遷三歲至五歲(即公元前144年至公元前141年)均寫有“耕牧河山之陽”之句。我認(rèn)為,這不太符合實(shí)際,二、三歲的小孩哺育期,不可能耕種土地和牧放牛羊的。懂事較早的孩子,一般要學(xué)會耕牧,起碼在五歲以上。司馬遷的“耕牧”時間,我探討是在五歲至十九歲(即公元前141年至公元前127年)之間。 司馬遷的父親是幾時到京城任職的?前面說過,《自序》載司馬談“仕于建元、元封之間”。確切地說,司馬談是在武帝建元元年辛丑(公元前140年)到京城任職的。 司馬遷當(dāng)時沒有隨父進(jìn)京。我認(rèn)為司馬遷沒有立即隨父進(jìn)京。司馬談這時到京城做官,是初次任職,他不可能馬上把司馬遷一家?guī)?,這是很自然的,他必須等到他在長安站穩(wěn)腳跟和分配好住處之后,才能回來把全家接去。再則,司馬談的遠(yuǎn)祖“世典周史”,只因中衰,他們才暫時以耕牧為業(yè),他的父親司馬喜還是五大夫呢,家居農(nóng)村,但仍算是“書香”之家。他們對五、六歲的司馬遷的學(xué)習(xí)是很重視的。這時,司馬遷已進(jìn)小學(xué)讀古文了,沒有結(jié)業(yè),不可能馬上隨父進(jìn)京。 司馬遷在家鄉(xiāng)上小學(xué)有根據(jù)嗎?有。王國維在《太史公行年考》中說:“自是以前,必已就閭里書師受小學(xué)書,故十歲而能誦古文”。又據(jù)老年人反映:過去華池有“司馬書院”,還發(fā)現(xiàn)有殘碑、木匾,僅剩下“司馬書院”等字。古文“即《左傳》、《國語》、《世本》等書,”這是《索隱》引用劉伯莊的說法。我認(rèn)為,除劉說的這三本書外,還應(yīng)該包括《尚書》。 在司馬遷十三歲(公元前133年)時,其父司馬談乘傳于關(guān)中求古諸侯之史記的。東漢衛(wèi)宏在《漢舊儀》中記載:“司馬遷父談世為太史,遷年十三,使乘傳行天下,求古諸侯之史記”。(《太平御覽》卷335引)葛洪的《西京雜記》卷六也作了這樣的記載。王國維在《太史公行年考》以為:“考《自序》云二十而南游江淮,則衛(wèi)宏說非也?;虮咀鞫?,誤倒為十二,又訛二為三歟?”王說是推斷,沒有根據(jù)。我認(rèn)為,衛(wèi)宏之說是可信的,因?yàn)樗菨h代人,史料和傳聞較為可靠。司馬遷這次是隨父訪古的,乘傳協(xié)助父親收集古籍遺聞的,故《自序》中未記載?!皞鳌?,指傳車,即漢代官吏坐的一種馬車?!俺恕?,是乘坐的意思。 司馬遷在家鄉(xiāng)耕讀的時間,出現(xiàn)了幾種不同的說法。弄清這一懸題,關(guān)系到司馬遷生平和思想的研究。因此,很有考訂之必要。 司馬遷究竟在夏陽高門故鄉(xiāng)“耕牧”了多長時間呢?是哪一年搬往京師呢?從《自序》和《報任少卿書》以及有關(guān)史料來說,我認(rèn)為司馬遷十九歲前是在家鄉(xiāng)耕讀的,十九歲才正式長住京師。為什么要定十九歲這一界限呢?原因有如下四點(diǎn): 其一,根據(jù)“遷生龍門,耕牧河山之陽”和“仆少負(fù)不羈之才,長無鄉(xiāng)曲之譽(yù)”兩句話判斷的。在《史記·太史公自序》中,司馬遷自己說:“遷生龍門,耕牧河山之陽,年十歲則誦古文?!比易⑦@三句話時,僅言及地點(diǎn)和書名,沒有涉及司馬遷耕讀的年限。 近代學(xué)者王國維認(rèn)為司馬遷十歲前在家鄉(xiāng)讀書。他在《太史公行年考》中說:“五年乙巳,十歲。案自序,年十歲則誦古文,索隱引劉伯莊說,謂即左傳,國語、世本等書是也??妓抉R談仕于建元、元封之間,是時當(dāng)已入官。公或隨父在京師、故得誦古文,自是以前,必已就閭里書師受小學(xué)書,故十歲能誦古文?!?/span> 鄭鶴聲先生自定司馬遷六歲后住茂陵誦讀。他著的《司馬遷年譜》在“中元六年丁酉(公元前一四四)二歲”后,標(biāo)明“耕牧河山之陽”。并說:“是則河山之陽,即河曲也。太史令,武帝時置,景帝時司馬談尚未入仕,當(dāng)系家居。其家世雖代掌天官事,然本以耕牧為業(yè),故遷《自序》如是?!薄赌曜V》中“三歲”至“五歲”,均書“耕牧河山之陽”。而在“武帝建元元年辛丑(公元前一四O)六歲”,“(一)父談仕為太史公?!薄埃ǘ┻w隨父至京,住茂陵,誦讀。”“案:遷自父談未仕以前,鄉(xiāng)居龍門,以耕牧為業(yè),至父談為太史公,乃隨至京師長安,住茂陵。后從名儒孔安國等問故,至十歲而能誦古文顯矣?!薄赌曜V》在“七歲”至“十九歲”的十三年中,均書:“當(dāng)隨父至京,住茂陵誦讀?!?/span> 李長之先生說過:“《自序》和《報任少卿書》是第一等史料,和這符合與否,就是試金石。”此話十分中肯。只有將《自序》和《報任少卿書》參合起來分析,才能得出正確的結(jié)論。否則,就可能產(chǎn)生斷章取義和顧此失彼,矛盾而無法解釋。 上述王國維、鄭鶴聲兩位學(xué)者對司馬遷耕讀年代地點(diǎn)的推測,僅據(jù)《自序》而言,忽略了《報任少卿書》中寫“仆少負(fù)不羈之才,長無鄉(xiāng)曲之譽(yù)”。正如班固所言,司馬遷是一個“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shí)錄”的良史之才。從《自序》和《報任少卿書》來看,司馬遷對自己的經(jīng)歷的記述,和對別人一樣,也是秉筆實(shí)錄的。 可見,“耕牧河山之陽”和“長無鄉(xiāng)曲之譽(yù)”一對照,完全講的農(nóng)村之事?!案x”決非幾歲幼童的象征之詞,也決不僅僅是牧牛放羊,而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耕種牲畜的農(nóng)事勞動。這種耕牧勞動,只有十幾歲以上的人才能干得了。從“年十歲則誦古文”和“少負(fù)不羈之才,長無鄉(xiāng)曲之譽(yù)”來分析,司馬遷是一個既聰明又不安分的青少年,長大了還得不到鄉(xiāng)曲人們的好評。 其二,根據(jù)司馬遷見游俠郭解的時間和地點(diǎn)而定的。 《漢書·武帝紀(jì)》載:元朔二年(公元127),徙郡國豪杰及資產(chǎn)三百萬以上于茂陵。當(dāng)時,游俠郭解也在被徙之列。大將軍衛(wèi)青認(rèn)為郭解家貧不夠條件。漢武帝卻說一個民人能使將軍講情,他家一定不窮!于是,郭解從河內(nèi)軹縣(今河南濟(jì)源縣)舉家入關(guān)中。由于郭解的家人殺了人,武帝下令通緝郭解,解聞訊逃往夏陽,安置了家小,只身經(jīng)臨晉(今大荔縣)過黃河奔太原。元朔三年,郭解被捕遇害?!妒酚洝び蝹b列傳》說:“解入關(guān),關(guān)中賢豪知與不知,聞其行,爭交歡解。解為人短小,不飲酒,出未嘗有騎。己又殺楊季主,楊季主家上書,人又殺之闕下。上聞,乃下吏捕解,解亡,置其母家室夏陽,身至臨晉?!彼抉R遷贊嘆道:“吾視郭解,狀貌不及中人,言語不足采者,然天下無賢與不肖,知與不知,皆慕其聲。言俠者皆引以為名。諺曰:'人貌榮名,豈有既乎!于戲,惜哉!’”程金造評論這段話認(rèn)為:“這是一個十九歲將及成年人的心理。……九齡幼童去觀察別人,絕不能有這樣心理活動的?!卑凑账抉R遷生于漢景帝中元五年一說,元朔二年司馬遷剛好十九歲。郭解沒有到過長安。司馬遷十九歲時見郭解,并詳細(xì)地知道此人是個小個子,不喝酒,不騎馬,面貌沒有中等人好看,不怎么會說話。從“長無鄉(xiāng)曲之譽(yù)”可以看出,郭解逃到夏陽縣城,住在離城很近的高門的司馬遷肯定“好奇”地去見大俠郭解,并與其交往,或幫助安置好家小,等到武帝派人趕到夏陽追捕郭解時,郭解已只身逃臨晉了,很可能司馬遷與郭解交往而受到了指責(zé),落了不好的名聲。于是,就立即進(jìn)京,住在其父司馬談的官府里,“二十而南游江淮”去了。司馬遷十九歲在夏陽故鄉(xiāng)見郭解,并與交往,結(jié)果遭到鄉(xiāng)曲人們的非難,這正好證明司馬遷十九歲前仍在家鄉(xiāng)過著耕讀生活。否則,司馬遷早在京師,他是不會見到郭解的,也不可能對郭解了解得那么詳實(shí)。 其三,根據(jù)司馬遷問故孔安國的時間分析的。 《漢書·儒林傳》載:“安國為諫大夫,授都尉朝,而司馬遷亦從安國問故。遷書載《堯典》、《禹貢》、《洪范》、《微子》、《金滕》諸篇。多古文說。”劉知幾也說:“《古文尚書》者,即孔惠之所藏科斗之文字也,魯恭王壞孔子舊宅,始得之于壁中。博士孔安國以校伏生所謂增多二十五篇,更以隸古字寫之,編為四十六卷。司馬遷屢訪其事,故多有古文說?!卑窗喙趟f,司馬遷問故孔安國是在安國為諫大夫后。查百官表得知,諫大夫是元狩五年置,司馬遷時年二十八歲。劉知幾分析司馬遷是為了掌握古文資料寫《史記》,才“屢訪”孔安國的。這與司馬遷“年十歲則誦古文”是兩碼事,而王國維、鄭鶴聲將兩者混為一團(tuán),系于“十歲”之年顯然是錯誤的。王、鄭之說一站不住腳,司馬遷“年十歲則誦古文”就在夏陽故鄉(xiāng)了。至于鄭鶴聲認(rèn)為司馬遷六歲跟其父住茂陵誦讀的說法也是不能成立的。武帝建元二年才開始在茂陵(今陜西興平縣)建造自己陵園的。《博物志》的“太史令、茂陵、顯武里、大夫司馬()、年二十八、三年六月已(乙)卯、除六百石也”之語,是司馬談開始任職的臨時處所,并不是司馬遷的新籍貫。“司馬”之下,缺的是“談”字?!耙摇弊质恰耙选弊种灦鴣??!蹲孕颉泛汀秷笕紊偾鋾犯疚磳憽懊辍敝~。如果司馬遷真的住茂陵十三年之久,他自會寫一筆的。
其四,根據(jù)司馬遷故鄉(xiāng)當(dāng)時的育才能力而推測的。 從大禹鑿龍門之后,韓城的文化便發(fā)展了。在戰(zhàn)國時,出了個文化水平很高的人,這個人叫卜商,即子夏,他是孔子的七十二弟子之一,最能發(fā)揮《春秋》之精義,當(dāng)了魏文侯的老師,教衍西河,培育了不少知識人才。這在《史記》和《水經(jīng)注》中均有記載。西漢時代,韓城的文化發(fā)達(dá)了,單從司馬遷的近祖來說,司馬無澤是長安的一個市長,司馬喜為五大夫,司馬談為太史令,文化水平都是相當(dāng)高的。司馬遷“必已就閭里書師受小學(xué)書”。至今,韓城高門原上的華池村,存有“司馬書院”遺址,并有殘碑為證。就當(dāng)時的師資、辦學(xué)水平來看,培養(yǎng)司馬遷“古文”英才是完全可能的。 綜上所述,可以確定,司馬遷十九歲前是在夏陽高門故鄉(xiāng)耕讀的。 司馬遷青少年時代在農(nóng)村生活勞動,加之二十歲以后游歷各地,接觸到社會最底層的人們,熟悉了民情風(fēng)俗,體驗(yàn)到被壓迫人民的痛苦,這是《史記》具有人民性思想的直接來源。 這篇《司馬遷十九歲前在夏陽故耕讀淺探》完成初稿后,韓兆琦教授推薦在1990年《北京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增刊)上發(fā)表,影響頗大。 那“年十歲則誦古文”便是在家鄉(xiāng)了?是在家鄉(xiāng)?!稘h書·藝文志》云:“古者八歲入小學(xué),故《周官》保氏掌養(yǎng)國子,教之六書,謂象形、象事、象意、象聲、轉(zhuǎn)注、假借,造字之本業(yè)?!睗h興,蕭何草律,亦著其法曰,太史試學(xué)童,能諷誦九千字以上,乃得為史,又以六體試之,課最者以為尚書御史,史書令史,吏民上書,字或不正,輒劾舉。漢代小學(xué)課程是注重識字的,司馬遷之初學(xué)時代,亦應(yīng)如此?!蹲孕颉分小澳晔畾q則誦古文”這句話,觀口氣,是小學(xué)考試畢業(yè)、成績優(yōu)異而高興的樣子。誦,是背誦,熟讀成誦的意思。 司馬遷在十九歲之前還在家鄉(xiāng)耕讀千真萬確。你們讀過《報任安書》吧,我看有些人疏忽了書中的兩句話,這就是:“仆少負(fù)不羈之才,長無鄉(xiāng)曲之譽(yù)?!绷b,指馬籠頭。不羈,是無籠頭的馬。這里指少年的司馬遷,小學(xué)畢業(yè)了,遠(yuǎn)離父親的管束,象脫韁之馬那樣,放蕩不羈。第二句的意思是,長大了,在鄉(xiāng)村沒有好名聲,得不到人們的稱贊。請能深刻認(rèn)識“長”、“鄉(xiāng)曲”三個字。這就是我的可靠依據(jù)。 下一講“司馬遷南游之謎”。謝謝大家! (作者系史學(xué)家、諾貝爾文學(xué)獎候選人、世界作家協(xié)會中文分會副主席兼陜西省主席、中國史記研究會、陜西省司馬遷研究會理事、韓城市司馬遷學(xué)會顧問、韓城礦務(wù)局退休干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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