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社會思想之二：原始思維和語言

原始部落社會中人們的思維，與他們的生活方式一樣，同我們有非常巨大的差別。這種思維的特點，首先就在于他們的思維十分感性具體，缺乏抽象力或邏輯能力，或者說，它基本上不進行抽象，不知道抽象。原始人并不像有些人想象的那樣愚笨，相反，他們是非常矯健敏銳的，他們的聰明有時遠遠超過我們的想象。例如他們有一種令人驚異的知覺辨別力和生動的記憶力，能夠辨認和記住他們去過的任何地方的地形地貌的細微末節(jié)，只要他們在什么地方呆過一次，就足以永遠準確地記住它，再去時從不迷路。他們能在草地上、硬地上甚至石頭上發(fā)現(xiàn)足跡，并分辨出這是哪種動物或哪個部族的人，是男是女。但是他們在知覺力獲得高度發(fā)展時卻幾乎毫無抽象力。這一點從他們的語言和計算能力上看得最明白。

原始人語言最鮮明的特點，是它特別注意表現(xiàn)那些為我們語言所省略或根本不予表現(xiàn)的細節(jié)，卻缺乏甚至根本沒有那些概括性的普遍性的詞。例如一個原始部族的印第安人想說某人打死了兔子，他就得這樣說：" 人，他，一個，活的，站著的，故意打死，放箭，家兔，一個，動物，坐著的。" 其實，我們的這種翻譯根本無法真正表現(xiàn)他們的語言，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什么一般的人，動物，活著，站著，打死等等的名詞和動詞，也根本不是像我們的語言那樣，用形容詞或副詞去限定某個一般性的名詞、動詞來表現(xiàn)特殊。

例如他們語言里就沒有一個像" 打死" 的詞，只有各種具體的打死的詞，故意放箭打死還是用別的方式打死乃是不同的詞，這些詞非常之多，卻沒有一個一般的" 打死" 的詞。每一個動詞都表現(xiàn)出這個動作的地點、時間、方式乃至動作主體或對象的種種極細微的差別，達到了繪聲繪色的效果。非洲埃維人表現(xiàn)" 走" 的手段有幾十種之多：小個子四肢劇烈搖動地走，胖子步履艱難地走，堅定的步伐，躊躇地踱步，有點瘸地走，歪曲頭走，挺著肚子走，寧靜悠然地走，……如此等等，都有不同的語詞，卻從沒有單獨存在的一般的" 走" 這個概念。沒有名稱表示顏色，只有像烏鴉的(黑）、像沼地污泥的(黑）、像煙熏的(黑）。要在他們那里尋找一般性的概念是困難的，甚至是徒勞的。一切都以某種能把最細微的特點描繪出來的、工筆畫式的畫面語言呈現(xiàn)出來。所以他們說話，立刻就會再現(xiàn)出一種生動感性的畫面；完全不像我們的語言那樣，經(jīng)常是帶概括性抽象性的。我們說話力求準確清楚地表達意思和主要之點，舍棄了不必要的細節(jié)；他們則力求如畫似地說，把一切都表現(xiàn)出來。我們類型化，他們個別化；我們抽象化，他們具體化。這種區(qū)別是很明顯的。

在許多原始部族中，用于數(shù)的單獨名稱只有一和二，間或有三，超過這幾個數(shù)，他們就說" 許多" ，" 太多".但是我們不要以為他們智力低下，根本不能計算三以上的數(shù)字。他們只是沒有抽象的數(shù)字的觀念，不會抽象地計算，卻自有他們的計算辦法。當他們看到一群人或一群馬時，如果總數(shù)里少了一個或多出一個，馬上就能知道。他們是連同這一群對象的一切特征來記住它們及其準確數(shù)目的。在原始人那里，數(shù)還沒有同被計算的實物分開。

" 一" 這個詞就是一個指頭。澳洲、美洲許多土著人在計算" 二" 以上的數(shù)時靠的是視覺和觸覺，是用手指著(摸著）身體的各種部位來進行的。表示某個數(shù)就靠某個身體部位，其實這還不是數(shù)，只不過是幫助記住某個數(shù)的方式，因為說出來的只是身體某個部位的名稱，不是數(shù)的名稱。但是在非洲約魯巴人那里，我們已經(jīng)看到有一種進步。他們知道11至15，是10加上1 至5 ，16至19是20減云4 至1 ，70是20乘以4 減去10，等等。這是因為他們經(jīng)常用貝殼充當貨幣進行交易，這些貝殼放成5 個、10個、20個和200 個一堆，在約魯巴人看來，數(shù)就是這些貝殼貨幣。雖然他們還沒有完全抽象的數(shù)的概念，但通過這些無須注意其差別的貝殼貨幣的形象，我們看到在這里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種把數(shù)逐漸從事物里抽象出來的過程。

原始思維的這種極端感性具體的性質，仿佛是極其豐富的，同時又表現(xiàn)了它的極端貧乏。這是一種尚未分化、沒有區(qū)別和規(guī)定的、混沌一體的感性思維，它只能描繪最表面的現(xiàn)象，不能把握事物的共性，更無法認識事物的內在關聯(lián)，所以它缺少真正的思想內容。這是它的第一個根本特征。

與此相關，原始思維的另一個本質特征是它的非邏輯性質；它對于人和外物，主體和客體，精神和物質還沒有區(qū)分也不知道區(qū)分，不知道事物之間的因果關系，也不問事物的原因。按列維.布留爾的說法，它是一種" 原邏輯思維" ，一切現(xiàn)象在它眼中只有一種神秘的" 互滲" 關系。原始人在遇到那些使他們感到興趣、不安和畏懼的事情時，他們的思考不是遵循我們所遵循的途徑，而立刻會沿著他們的不同道路奔去。我們的文明人在遇到類似的事情時，起初不了解它的原因，但我們總確信其中一定會有某種終于可以發(fā)現(xiàn)和說明的自然原因，我們確信有自然的規(guī)律，原因遲早可以找出來；這是理性邏輯思維的根本特點。但是原始人的思維類型則大不相同。他生活于其中的自然界是以截然不同的面貌向他呈現(xiàn)出來的，一切客體和對象都被神秘的互滲關系包圍著，這種互滲吸引了他們的全部注意力。

對原始人說來，純自然的、物理的、客觀的東西是沒有的，山、河、風、云、雷電、土地不但是他們生活的環(huán)境、舞臺和生活資料的源泉，同時它們本身也有一種神圣的生命力，能像人一樣秘密地行動，為善為惡。一個人的影子，水中映出的像或畫像，都是自己的一部分，能對人起作用。他們的名字具有一種神秘的性質和力量，如果被別人提到就可能對本人成為一種極大的危險，因為名字體現(xiàn)了個人與其圖騰和祖先的關系。吃一種食物，就意味著同它互滲，與之相通，與之同一。例如食人之風的一個原因就來自于此，他們認為吃敵人的心肝等等就占有了他們的勇敢和智慧。阿比朋人不吃雞、蛋、綿羊和烏龜，認為吃了就會把怠惰、虛弱、怯懦帶進自己身體里去，認為吃老虎、野豬的肉就會增強自己的膽量和勇氣。印第安人頭戴鷹羽，是因為他們認為這能使人具有鷹的力量，敏銳的視力和智慧。在巴干達人那里，不孕的妻子通常都被攆走，因為她會妨礙果園掛果，多產(chǎn)的婦女必定會使果實豐饒。所以，人有疾病或死亡，在原始人看來也不是什么自然的原因造成的，一定有某種東西的神秘力量在作祟為害。他們也無法分清死人與活人、睡與醒的自然區(qū)別，死去的人在他們看來仍然同活人繼續(xù)在一起，例如在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里就可以感覺到他們。夢中的知覺也被認為是確實的東西。

總之，在我們認為現(xiàn)象里有原因的地方，原始人則認為各種感性現(xiàn)象事物中有一種神秘的有生命的力量在起作用。我們不會相信人可以從山巖里生出來，人是某種鳥獸植物的后代或親屬?；鹂梢圆蝗紵?，死的可以是活的；而原始人卻可以從互滲里認為是這樣的，一切都是可信的，并沒有什么不可能的或荒謬的事情。他們眼中的自然界和感性事物，同我們文明人眼中的這一切都大小不一樣，永遠被一種神秘的互滲力包圍著。

人類具有思考問題并能憑藉語言相互交流思想的能力。這種能力被公認是人和動物相互區(qū)別的最顯著的標志?？墒?，現(xiàn)代動物學家斷定海豚也具有一定的智慧，并也會用語言進行相互交流，只是人無法聽懂而已。有人類最近似的動物黑猩猩，在許多方面非常像人。據(jù)英國探險家珍妮.古道爾女士在《草根、樹枝和石塊》一文中所描述的，黑猩猩不僅能借助于樹枝、草根覓食，用石塊投擲野獸，并用石塊作為黑猩猩之間相互戰(zhàn)斗的武器，而且也能思考，懂得在不同場合用不同方法來覓食和逃避危險。然而她認為人類的思維和語言畢竟還是與黑猩猩所有的這種能力有區(qū)別的，問題是如何劃分二者之間的界線。

原始人能否講話.從何時起人類才開始具有語言的能力.我們一時還無法斷明。人類學家只有依靠出土的原始人頭顱遺骨，加以復原造形再作判斷，也可以從人的直立程度、發(fā)音器官形狀、腦容量大小和整個神經(jīng)系統(tǒng)來進行研究。根據(jù)這種方法，人們測定尼安德特人已經(jīng)能夠發(fā)音，克邏馬農人則只能發(fā)短促的聲音。事實上，食肉動物一般都能發(fā)音，同類間也能理解各種聲音的含義。人類語言不同于動物的發(fā)音之處，是和人類語言的豐富性和抽象性聯(lián)系在一起的，是人類的思維使語言發(fā)展起來，語言反過來又促使人類思維的發(fā)展。因此，倘若我們去探究語言和思維那個為先，是沒有多大意義的。人類大約經(jīng)過幾十萬年的進化，語言和思維之間相互促進、相互推動使兩者都愈來愈進步，達到比較完善的地步。語言和思維產(chǎn)生的前提應該是人開始過群居生活。而一般說來高等動物都是過群居生活的，因此，這個條件當人還未正式誕生，尚處于古猿階段的時候便已具備了。

人類學家曾設想過一種語言產(chǎn)生的場景。他們認為最初的語言是少數(shù)驚嘆詞和名詞，或名詞的集合體。如果一個舊石器人指著" 馬" 或" 熊" ，他可能用聲調或姿勢來表明" 熊來了""熊走了" 等等，而旁邊聽的人也理解了這種聲調或姿勢。顯然，我們無法證實這種設想的正確性。但可以肯定，語言和思維是同步發(fā)展的。人類社會生活的不斷進步，生產(chǎn)實踐和各部落間協(xié)作性活動日趨頻繁，都是促進語言和思維發(fā)展的合理因素。

單從語言發(fā)展來看，最初的語言是模糊而不確定的。正如人類學家所說，僅是一些驚嘆詞等自然發(fā)音音節(jié)，這種音節(jié)隨著時間的流逝，會固定地與某些物或人聯(lián)系在一起從而形成名詞。例如" 媽媽" ，很可能是嬰兒在吃奶時自然發(fā)聲的結果，幾乎所有語言口語中，" 媽媽" 的音節(jié)都是相同的。隨著社會生活的豐富，人類活動范圍的擴大，語言也逐漸豐富起來?；顒佑谕粎^(qū)域內的部落便形成類似的方言和口語。有人認為世界上有七八種語言產(chǎn)生于新石器時代。這些語言在幾千年的歷史長河中，有的消失，有的匯入其他語言中，還有的則一直孤立發(fā)展至今?，F(xiàn)今人們把目前世界上的語言分為幾大支：印歐語系(也稱雅利安語），包括英語、法語、德語、西班牙語、意大利語、希臘語、俄語、亞美尼亞語、波斯語和印度的各種語言；內米特語系，包括希伯來語、阿拉伯語、埃塞俄比亞語(古代的亞述語和腓尼基語）；漢藏語系，包括漢語、緬甸語、泰語和西藏語。其他還有阿爾泰語系、班圖語系、斯瓦西里語系等。

文字的產(chǎn)生使語言不僅有口語的發(fā)音系統(tǒng)，而且有書寫的語法系統(tǒng)。文字的前驅是原始人的結繩記事和契刻記事。如我國的獨龍族外出時，腰間系一繩子，走一天打上一個結，以此來計算日子。契刻記事則可以通過大量的出土文物加以考證。除此之外，還發(fā)展了一種圖畫文字，這種文字也許和原始的繪畫同樣古老。文字系統(tǒng)到古代帝國出現(xiàn)時便基本形成了，如埃及的象形文字、兩河流域的楔形文字、中國的甲骨文。字母文字的出現(xiàn)，標志著發(fā)音系統(tǒng)和書寫系統(tǒng)的完滿結合。事實上，人類由初起的簡單音節(jié)發(fā)展到復雜音節(jié)，再發(fā)展到語言的形成，再發(fā)展到文字的出現(xiàn)，這種經(jīng)歷其實質是人類思維由初級形態(tài)向高級形態(tài)發(fā)展的軌跡。特別是文字的出現(xiàn)，更成為人類進入理性文明的標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