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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吃糯米腸,在我家仿佛是不可或缺的儀式,我和弟弟亦樂此不疲。糯米腸,很早就開始寫入我們的味覺記憶,陪著我們慢慢長大。 糯米腸 文 | 虞彩虹 從前,年的前奏是很長的,濃濃的年味由各式各樣的吃食和大大小小的儀式累積而成。殺年豬是一件大事。一般來說,豬頭豬尾巴是要腌制后用清水洗出,再曬上些日子,于除夕這天(或早一兩天)煮熟了代表整頭豬用來拜佛的,俗稱“謝佛”。豬心肺則由出嫁的女兒送到娘家孝敬父母,豬小腸多半在請鄉(xiāng)鄰“吃豬?!睍r已用得差不多,而豬大腸、豬肚以及豬小肚則會腌制起來,留著自己享用。我的家鄉(xiāng),尤其在我家,興拿它們做糯米腸。不管糯米豬肚還是糯米腸,我們都習(xí)慣于統(tǒng)稱糯米腸。 盡管父母將“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原則執(zhí)行得很好,母親平日里也幾乎不讓父親沾任何家務(wù),但清洗豬大腸和豬肚的任務(wù)總是落在父親頭上。有潔癖、做事力求完美的母親,在這件事上,亦對父親表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放心。許是為了不辜負(fù)母親的信任,許是父親亦很向往這道美食,在殺豬匠粗略清洗的基礎(chǔ)上,父親會像擔(dān)起家庭重任一樣,耐心而認(rèn)真地清洗。清洗的難度在于必須去其異味,又得存其本味。彼時少不更事,多注重結(jié)果——煮好的糯米腸,卻很少關(guān)心父親怎么清洗,只隱約記得父親說清洗不宜過度,否則,煮出的糯米腸會淡而無味。 清洗好的大腸和豬肚會被抹了鹽(以粗鹽為宜),置于盆中放上幾天。那些日子,它們會暫時淡出我們的視線,靜靜地躺于廚房一角。終于有一天,它們又被端將出來,用清水洗過,再泡上幾個小時,褪去多余的鹽分。這些事照例由父親來做,而母親為讓糯米有足夠的浸泡時間,常于頭晚就已將糯米泡上。 接下來,母親的重頭戲開始——將浸透的糯米裝入大腸和豬肚。這是個技術(shù)活,糯米裝少了,浪費大腸和豬肚的空間不說,煮熟后米飯也過軟,香味不夠;裝多了呢,糯米雖已充分浸泡,卻還是容易夾生。每每,母親總是拉我做幫手,叫我扯住腸子口,她則小心翼翼地一小把一小把往里裝糯米,亦時不時灌點水,然后捏捏腸子或豬肚,估摸糯米與水的分量。不管心內(nèi)是否已經(jīng)確定,母親最后都會鄭重其事地招呼父親過來看看,想要從父親那里得到確認(rèn),自己是否已將米、水的分量拿捏停當(dāng)。記憶中,除卻一句差不多了吧,父親從未提出過建設(shè)性的意見。即便如此,母親亦總要問了才會放心。接下來,是封口。母親將腸子或豬肚的口子,用洗過的棉線扎緊或縫上,最后用手握緊兩端,忽而左高右低,忽而右高左低,搖上幾搖。至于豬小肚,操作起來就簡單得多,畢竟它小,能裝的糯米也就那么一點。 終于可以將裝了糯米的腸子和豬肚放入早已備好清水的鍋里開煮了。當(dāng)屋子里漸漸彌漫起越來越濃郁的香氣時,我們的心情亦愈發(fā)急切起來。其實不必煮很久,但煮開后須換小火燜一會兒。往往,煮開后不久,母親便急不可耐地拿筷子插入腸子或豬肚,檢驗糯米的分量是否恰到好處,爾后急急地告訴我們結(jié)果。雖然做了那么多年,但每年的腸子和豬肚大小不一,所以,并無太多經(jīng)驗可言。母親心細(xì)如發(fā),做事嚴(yán)苛,當(dāng)然是成功的時候居多。亦偶有失手,米多水少,最中心的米飯就略有夾生。也有時,許是父親清洗時用力過度,腸子有了小洞,之前沒有發(fā)現(xiàn),煮著煮著,一些糯米從腸子里跑出來,原本一鍋湯也就成了一鍋糯米粥。但無論是湯還是粥,最后都會用來煮蘿卜,既美味可口,又解了油膩,也算物盡其用。 煮熟的腸子和豬肚撈出后,飽滿而鼓脹。待母親用刀輕輕一劃,飽吸了油脂的糯米瑩潤可愛,如蓮花般徐徐綻開,我們在邊上不自覺地吞咽口水。年夜飯前,母親切豬頭肉的時候,我們會巴巴地站在邊上,而她一定會在裝盤之前往我們嘴里塞上一塊,這個儀式雖小,名頭卻大,被稱為“板砧?!薄3耘疵啄c也少不了這一步。當(dāng)然,第一口一定是先給奶奶的。當(dāng)母親將糯米腸塞入我們嘴里時,我們大多半天說不出話來,只有幸福與滿足溢于臉上,說它是人間至味、“一朝入口,三春不忘”亦不為過。爾后,切成段的腸子和切成片的豬肚,會被裝入盤子,一家人圍桌而坐,慢慢享用。跟其他任何時候一樣,每一樣?xùn)|西到了奶奶嘴里都會充滿吉祥的寓意。她總是邊吃邊說:“吃了糯米腸,長福長壽哈。”我們則乖巧地在一邊點頭。 年前吃糯米腸,在我家仿佛是不可或缺的儀式,我和弟弟亦樂此不疲。糯米腸,很早就開始寫入我們的味覺記憶,陪著我們慢慢長大。后來,家里不再養(yǎng)豬,父親就從外面買腸子和豬肚。我曾吃過別人家的糯米腸,要么味兒太重,要么淡而無味。有些飯店亦有這道菜,多是將糯米腸切成薄片,用雞蛋煎成一個圓餅,樣子倒是好看了,可腸子已被糯米撐得極薄,雞蛋的香味也完全蓋過了糯米腸本就不濃的咸香。大抵一種東西,母親做的,總是最好的。我家的糯米腸,由父母共同完成,是一道能在冬日里吃出春天的美味。年少時,只貪那口軟糯咸香,年歲漸長,才覺“家人團坐,燈火可親”最是難得。只是,美味依舊,美好的時光卻已不再,回想起來,甜蜜而絕望。 是誰發(fā)明這種吃法,我無從知曉,亦無心考究,好吃的東西也不一定非得尋出它的來由不可。想那曹雪芹筆下的風(fēng)栗子,不過就是將栗子放在竹籃里,掛在通風(fēng)的地方吹幾天,本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卻因入了《紅樓夢》,身價就高了,也雅了。我不奢求糯米腸抬高身價抑或變雅,但糯米腸于我,卻是一種至有情味的美食,那種味道,已經(jīng)刻進(jìn)骨子,無法忘卻。 插圖:網(wǎng)絡(luò) / 編輯:閨門多瑕 虞彩虹,金華磐安人,金華市作協(xié)會員。好涂鴉,以記錄生命沿途風(fēng)景。 說明:本平臺打賞即稿酬。一周后回款即付。投稿信息關(guān)注公眾號后獲取。 ▼ 相關(guān)主題 向度新刊上架 長按識別二維碼訂閱或點擊“閱讀原文”訂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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