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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華堪比李清照,命運(yùn)苦勝小白菜

 人在西京 2020-06-16

賀雙卿是一位不見于史書中的傳奇人物,有關(guān)她的事情記載于清朝文人史震林的《西青散記》中,這是一本夾雜著寫實(shí)和虛構(gòu)的游學(xué)筆記,書中記載了許多人物和詩詞,但獨(dú)獨(dú)只有賀雙卿和她寫的詞從書中走了出來,廣為后人贊賞。

清代陳廷焯的《白雨齋詞話》說:“西青散記,載綃山女子雙卿詞十二闋。雙卿負(fù)絕世才,秉絕代姿,為農(nóng)家婦。姑惡夫暴,勞瘁以死。生平所為詩詞,不愿留墨跡,每以粉筆書蘆葉上,以粉易脫,葉易敗也。其旨幽深窈曲,怨而不怒,古今逸品也。日用細(xì)故,信手拈來,都成異彩。"

清末詞家黃燮清評說:“雙卿詞如小兒女,噥噥絮絮,訴說家常,見見聞聞,思思想想,曲曲寫來,頭頭是道。作者不以為詞,而閱者亦忘其為詞。而情真語質(zhì),直接三百篇之旨,豈非天籟?豈非奇才?乃其所遇之窮,為古才媛所未有,每誦一過,不知涕之何從也?!?/p>

賀雙卿是我國歷史上最有天賦、最具才華的女詞人之一,后人尊其為“清代第一女詞人”,又稱其為“清代李清照”。賀雙卿不僅詩才冠絕當(dāng)時(shí),其出身之貧寒、身世之悲涼亦在詞人中罕見。雙卿的不幸,從她七歲那年,偶然聽到書塾朗朗讀書聲的那一刻,就已然注定 祖祖輩輩務(wù)農(nóng),家族里沒出過讀書人。作為普通農(nóng)民家的女兒,父母對她的期望也不高:早點(diǎn)嫁人,伺候丈夫,孝順公婆,再多生幾個(gè)孩子 

至于讀不讀書,有沒有才華,那并不重要。但碰巧,雙卿的舅舅,當(dāng)?shù)氐?/span>工作;又碰巧,7歲時(shí)她去舅舅那里玩的時(shí)候,聽到了讀書聲。于是,她成了家第一個(gè)“讀書人”。因?yàn)樗昙o(jì)小,家里對她的管束少,她常常偷跑到書塾,倚窗旁聽,三年下來,學(xué)會了讀書寫字。

雙卿心靈手巧,秀外慧中,十歲左右,就已經(jīng)做得一手好女紅。家里窮買不起書,她便用自做的精巧的女紅,向商販們換些詩詞書籍來讀。在詩書的熏陶下,雙卿的詩詞才華日益顯現(xiàn),但卻一直沒有引起家人的在意。父母親反而認(rèn)為姑娘家大了,不能再到處亂跑,不再允許雙卿再去學(xué)館聽課。但雙卿對詩詞已經(jīng)入迷,閑暇之時(shí),自個(gè)鉆研吟詩填詞,憑著聰穎的天資,無師自通。

只不過,才華再高,她也得嫁人。賀家在當(dāng)?shù)厥寝r(nóng)民,按照門當(dāng)戶對的婚嫁原則,雙卿注定嫁不了王孫公子,只能嫁給佃農(nóng)樵夫。窮人的婚姻里,才華從來不是討價(jià)還價(jià)的籌碼,但好在雙卿長得漂亮。十八歲那年,雙卿父親病逝,叔父出面做主,收了三石谷子的聘禮,把她嫁給了長她十多歲的樵夫周大旺,雙卿的厄運(yùn)從此開始。

雙卿的婆婆早年守寡,歷盡艱辛把獨(dú)生子拉扯大,很不容易,于是她對周大旺的關(guān)愛,演變成一種病態(tài)的占有欲。寡母對媳婦看不順眼在中古代自古有之,如《孔雀東南飛》中的婆婆也是這樣,但雙卿更不幸,她不僅碰到了惡婆婆,還遇上了悍丈夫。

    雙卿剛剛嫁到周家,因?yàn)槊烂苍偌由献x過書氣質(zhì)出眾,新婚的丈夫很是喜愛她。但兒子娶了媳婦忘了娘,婆婆看到就眼中帶刺了。何況婆婆本來就不喜歡她:雙卿手腳纖細(xì),身子廋弱,一看就是個(gè)“病西施”,既不能干粗重的農(nóng)活,也不利于傳宗接代。于是婆婆決定給她一個(gè)下馬威。

新媳婦入門第三天,洗手作羹湯,要開始下廚房。雙卿用心為婆婆做了一碗紅糖湯圓,小心翼翼端到婆婆跟前。沒想到婆婆剛咬了一口,就吐了出來,把碗重重一放,指著雙卿鼻子大罵:“你個(gè)小賤人想燙死我嗎?做湯圓放這么多糖,是存心想敗掉我們周家嗎?”她回過頭去,眼望丈夫,指盼丈夫能替她說幾句話。但周大旺是在寡母的威壓下長大的,再喜歡新婚的妻子也不敢出頭為她說話。

雙卿可能還不明白:她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刁難折磨雙卿,逐漸成了婆婆日常的消遣。婆婆把雙卿當(dāng)奴婢使喚,讓她端茶倒水、捏腰捶腿,至于打掃、劈柴、挑水、做飯、養(yǎng)豬、喂雞、下田勞作,每一樣艱苦勞動(dòng),都不讓雙卿落下。 稍有不如意的地方,婆婆就破口大罵,污言穢語不堪入耳。婆婆還常常在兒子面前痛罵詆毀雙卿,時(shí)間久了,新鮮感過去了,周大旺也開始嫌棄這個(gè)媳婦不好。再加上會吟詩填詞的雙卿和目不識丁的丈夫并沒有什么共同語言,因此對她越來越冷漠粗暴。

在一闕《浣溪沙》里,雙卿道盡了生活的苦楚:

暖雨無晴漏幾絲,牧童斜插嫩花枝。

小田新麥上場時(shí), 汲水種瓜偏怒早。

忍煙炊黍又嗔遲,日長酸透軟腰肢。

據(jù)傳,這首詞是用粉寫在一張芍藥葉片上的。詞的上片意象很美,你看,初夏的陣雨飄飛在山谷田野,已上場的新麥散發(fā)著陣陣清香,頭上插花的牧童悠然自得地騎在牛背上??墒?,在這樣一個(gè)豐收的季節(jié)里,雙卿卻沒有絲毫的喜悅。她干完了農(nóng)活,又要回家做飯,忙得腰酸背疼,仍不免受到挑剔與責(zé)罵。怒早、嗔遲,真是左右為難。夫悍姑惡,一切都看不順眼。雙卿是那么的無助,身體、精神上備受煎熬,心中的苦悶、憂憤、傷痛無以排遣,無處表達(dá),唯有借助手中的筆,將滿腔的幽怨傾訴于紙上,形成一首首滴血含淚的詩篇。

即使婚姻如此不般配,生活如此不幸,雙卿依然忍辱含垢 ,逆來順受,沒辦法,誰讓她讀過書呢,誰讓她知道三從四德呢。她甚至還在詩里,表達(dá)出對丈夫的熱切關(guān)心,以期望丈夫哪怕能回報(bào)以點(diǎn)滴的溫存。

今年膏雨斷秋云,為補(bǔ)新租又典裙。

留得護(hù)郎輕絮暖,妾心如蜜取嫌君。

 為了幫家里補(bǔ)交租子,她情愿典出自己心愛的衣裙,也要留下丈夫的棉襖給他護(hù)暖。

細(xì)紉麻鞋線幾重,采樵明日上西峰。

乍寒一夜風(fēng)偏急,莫向郎吹盡向儂。

雙卿一直在努力做一個(gè)恪盡婦道的好妻子,連夜為丈夫趕做新鞋,為了能讓他第二天采樵好穿,刮風(fēng)了情愿吹到自己身上,也不要吹到丈夫。這樣無怨無悔的柔情,那個(gè)粗陋鄙俗的丈夫又哪里能理解,讀到此處不禁使人扼腕嘆息。

由于勞累過度,雙卿染上了瘧疾,即使如此也沒有能換來丈夫和婆婆的善待。

薄幸詠瘧

依依孤影,渾似夢、憑誰喚醒!受多少、蝶嗔蜂怒,有藥難醫(yī)花癥。最忙時(shí),那得功夫,凄涼自整紅爐等??傇V盡濃愁,滴干清淚,冤煞娥眉不省。

去過酉、來先午,偏放卻、更深宵永。正千回萬轉(zhuǎn),欲眠仍起,斷鴻叫破殘陽冷。晚山如鏡,小柴扉煙鎖,佳人翠袖懨懨病。春歸望早,只恐東風(fēng)未肯。

她把自己比作花,把壓制她的人比作蝶和蜂。“有藥難醫(yī)花癥”,是因?yàn)椤笆芏嗌?、蝶嗔蜂怒”。終日無端的“嗔”和“怒”,即使有藥可以醫(yī)治好她的身體上的疾病,也難以醫(yī)治她心靈上的傷痛。

一剪梅

寒熱如潮勢未平,病起無言,自掃前庭。瓊花魂斷碧天愁,推下凄涼,一個(gè)雙卿。

夜冷荒雞懶不鳴,擬雪猜霜,怕雨貪晴。最閑時(shí)候妾偏忙,才喜雙卿,又怒雙卿。

不幸的婚后生活中,只有一位真心關(guān)愛她的朋友,那就是鄰居的女兒韓西。她雖然是個(gè)不太識字的農(nóng)村女孩,但心地善良,和雙卿頗為投緣,特別仰慕雙卿的才華,她是雙卿苦難生活中唯一的感情寄托。

 雙卿一個(gè)人打水挑水,累得氣喘吁吁,韓西看見會毫不猶豫上前幫忙;韓西喜歡看雙卿寫字,央求她寫下《心經(jīng)》,還讓雙卿一字一句教自己念誦。

雙卿瘧疾發(fā)作,數(shù)日不能下床,幾乎要死去,婆婆丈夫均不管不顧。倒是韓西常來探視,拿著做好的糕餅湯粥,分給雙卿同吃,還為雙卿的境遇傷心落淚。

摸魚兒謝鄰女韓西饋食

喜初晴,晚霞西現(xiàn),寒山煙外青淺。苔紋干處容香履,尖印紫泥猶軟。人語亂,忙去倚、柴扉空負(fù)深深愿。相思一線,向新月搓圓;穿愁貫恨,珠淚總成串。

黃昏后,殘熱猶憐細(xì)喘。小窗風(fēng)射如箭。春紅秋白無情艷,一朵似儂難選。重見遠(yuǎn),聽說道,傷心已受殷勤餞。斜陽刺眼,休更望天涯,天涯只是,幾片冷云展。

可惜好景不長久,韓西不久就嫁人遠(yuǎn)走,在一次回娘家,順帶探望病中的雙卿后,此生再也未能相見。那一次最后的重逢,雙卿用彩粉筆在蘆葉上,寫了一闕送別詞《鳳凰臺上憶吹簫》:

寸寸微云,絲絲殘照,有無明滅難消。正斷魂魂斷,閃閃搖搖。

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隱隱迢迢。從今后,酸酸楚楚,只似今宵。

青遙,問天不應(yīng),看小小雙卿,裊裊無聊。更見誰誰見,誰痛花嬌?誰共歡歡喜喜,偷素粉,寫寫描描?誰還管,生生世世,暮暮朝朝?

這一闕詞,情哀詞苦,堪稱雙卿的代表作。尤其連用二十余疊字,絲毫不露牽強(qiáng)痕跡,后世評價(jià):“易安見之,亦當(dāng)避席?!本褪钦f,要是李清照見了,也得自嘆不如。

《西青散記》記載,雙卿到婆家后沒幾年,便患上了嚴(yán)重的瘧疾。在臨終前的日子里,“事舅姑愈謹(jǐn),鄰里稱其孝。夫性益暴,善承其喜怒,弗敢稍忤。”就這樣一代才貌雙全的農(nóng)家女詞人賀雙卿在23歲時(shí),因勞累、貧病與精神的多重折磨下,含恨離開人世,讓后來知之者禁不住潸然淚下,嘆惋不已。

因?yàn)樨毢?,買不起紙筆,又終日勞作,沒有多少時(shí)間寫作,加上悍夫惡婆不讓雙卿寫詩作詞,更主要的原因是她本人寫詩作詞只為排解憂憤,從來沒有功利的動(dòng)機(jī),每每寫完后隨寫隨丟,因此她的作品大多散佚,后人只輯得其14首詩詞,取名《雪壓軒詞》或《雪壓軒集》。

中國所有才女中,數(shù)她最貧賤悲慘;中國所有農(nóng)婦中,數(shù)她最才華橫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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