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圖》漫談

2010年5月12日。

《清明上河圖》我見過四幅，一是故宮張擇端本，一是仇英本，一是乾隆本，一是現(xiàn)代臨本。此圖臨摹者甚多，聽聞北京榮寶齋馮忠蓮女士臨本甚好，但我只見過廣州某家臨本。

仇英本其實(shí)不是臨摹，而是創(chuàng)作，只是大構(gòu)圖類似《清明上河圖》而已。所畫者江南風(fēng)俗，設(shè)色筆墨較張擇端遠(yuǎn)甚，尤其是樹法，功力相去不可以道里計。

乾隆本由陳枚、孫祜等五人奉旨作，后半段作青綠山水，頗艷俗，清代院畫往往如此。

虹橋是全幅重點(diǎn)

《清明上河圖》的重點(diǎn)在虹橋。張擇端本虹橋?yàn)槟窘Y(jié)構(gòu)，橋上人來人往，橋下有一大船欲過橋洞，船到橋頭尚未直，有撞橋之危險。船夫蜂擁而出，或放桅桿，或撐竹竿，或長竿鉤搭，或挽繩盤索。橋欄處、岸邊、后繼的船上，都有為之著急的人，眾人的目光投向這一大船，人聲鼎沸，緊張熱鬧。所以我說《清明上河圖》是有聲音的國畫，張擇端不但畫了一個大市面，也畫出了市聲。

仇本、乾隆本，改虹橋?yàn)槭?，整齊光潔，頓失趣味。而最要命的是取消了大船過橋之危險情節(jié)，上無呼喊之觀眾，下無博命之船夫，整幅畫由此解散，變成平鋪直敘。高手和俗手之分，有時就差一點(diǎn)點(diǎn)。

畫風(fēng)畫聲最難

你會畫「風(fēng)」嗎？繪畫最難就是畫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風(fēng)、聲音、空氣…..都是難畫的事物。一九五一年，老舍造訪齊白石，在桌上看到清代詩集，隨手翻開，見查慎行有「蛙聲十里出山泉」詩句，遂以此為題，請齊白石作畫。齊思索良久，數(shù)天后畫一山泉，從山澗亂石中流出，中有數(shù)只蝌蚪。畫面上沒有青蛙，但蝌蚪隨山泉而出，蛙聲已得矣。齊白石不善山水，但此構(gòu)思頗為精妙。

《清明上河圖》三個版本，故宮張擇端本中酒旗皆下垂，可知該天沒有風(fēng)。另一證據(jù)是河上沒有船懸帆；所行者，或搖櫓，或纖拉，或篙撐。汴河系引黃河水而成，水流甚急，且糧船皆逆流而上，沒有風(fēng)的助力，當(dāng)然非常辛苦了。

仇英本的水和張本不同。張本的流水，是大河之湍流；仇英改為白頭浪。這種浪如沸如煮，必須風(fēng)大，方始出現(xiàn)?？上Ш用娣奈U，都是垂直平行的，好像這些船都在靜水中，絕無搖擺，這是矛盾一。仇英確實(shí)畫了風(fēng)，酒旗飄揚(yáng)，虹橋兩岸的楊樹，也順風(fēng)飄搖，然站在高處如虹橋頂?shù)娜?，衣裾沒有一個飄動的，這是矛盾二。宋?文同《晚至村家詩》：「舊裾飄風(fēng)采桑去，白袷卷水秧稻歸」，清?厲鶚《疏影?輕陰冉冉詞》：「寒添白袷清明后，掃不盡隨風(fēng)微斂」，寫風(fēng)都很細(xì)致，仇英之思慮，不能稱工巧。

至于乾隆本，也畫了風(fēng)，風(fēng)向和仇英本相同，且有人在放風(fēng)箏，河面細(xì)波微瀾，可見只是微風(fēng)，較仇英為合理矣。此種院畫，奉命而作，歌頌太平，故處處小心，就連城內(nèi)外的屋頂，瓦片簇新，沒有一塊破損，韻味全失。前隔水上有乾隆御制詩：「蜀錦裝全璧，吳工聚碎金，謳歌萬井富，城闕九重深」，這就是政治主題。

《歷書》謂：「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丁，為清明，時萬物皆潔齊而清明，蓋時當(dāng)氣清景明，萬物皆顯，因此得名?！箽馇寰懊鳎拭迕?，是為至要。如果以「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為特點(diǎn)，便要考慮風(fēng)雨對每一處、每一人的影響，未必討好。像這樣大場景的風(fēng)俗畫，張擇端選擇了氣清景明的一天，構(gòu)思正確。

屋頂不必整齊

《清明上河圖》的屋頂，諸本畫法不同。

這里舉張擇端本和乾隆本為例，乾隆本太過整齊，十足界畫味道。

舊時房屋之頂，有新有舊，有高有低，豈能一律？諸本之中，唯張本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