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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位書寫中國的美國作家,把賽珍珠放在任何一邊,都比較為難。在中國,賽珍珠因為沒有在作品中明確批判帝國主義和資本主義,被指責為她認同中國被剝削壓迫,其作品一度被禁止發(fā)行;在美國,她又長期被稱為“共產(chǎn)主義分子”而受到排擠。賽珍珠因描寫中國而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后,受到了來自大洋兩岸作家的集體批評和質(zhì)疑。 賽珍珠 賽珍珠與中國:夢里不知身是客 賽珍珠在中國生活了近40年,把中文稱為第一語言,把鎮(zhèn)江稱為“中國故鄉(xiāng)”,直到身著一襲中國風的旗袍去世,她依然還是那位“夢里不知身是客”的美國作家。 一直以來,都流傳著一種說法,認為賽珍珠是仿效“賽金花”為自己取的中文名字,這種說法或許是一個誤會。 賽珍珠本名Pearl S·Buck,后面是丈夫的姓布克,中間的S是家族的姓。雖然“賽珍珠”和“賽金花”的名字組成有相似之處,但是從時間上來看,趙彩云在1894年才改名為“賽金花”,而1892年出生的賽珍珠,本名直譯就是“珍珠”,所以,兩人名字相似更像是一個巧合。即使是之后改名,作家身份的賽珍珠也未必愿意將自己的名字與“花船”出身的賽金花刻意聯(lián)系到一起。 賽珍珠紀念館 1892年,年僅4個月的賽珍珠隨父母來到中國。賽珍珠的父親賽兆祥是美南長老會來華的著名傳教士,從杭州經(jīng)鎮(zhèn)江抵達江蘇北部,陸續(xù)開辟了宿遷、徐州、淮安等傳教站,把美南長老會扎根在蘇北城鄉(xiāng)。 賽珍珠掌握的第一門語言就是漢語,后來母親才教他英語。賽珍珠隨著父親先后在鎮(zhèn)江、宿州、南京、廬山等地生活、工作長達40年,其中在鎮(zhèn)江就生活了18年,所以也就有了鎮(zhèn)江是她“中國故鄉(xiāng)”的說法。她在倫道夫-梅康女子學院任教的時候,其個人檔案的籍貫一欄,賽珍珠填寫的就是“中國鎮(zhèn)江”。她曾經(jīng)說過:“我一生到老,從童稚到少女到成年,都屬于中國。” 1921年,返回美國1年的賽珍珠,在結(jié)婚之后隨丈夫布克來到南京,成為當時金陵大學的外語系教師。因其淵博的學識和過人的口才,賽珍珠旁征博引的英文課常被學生以“海闊天空,離題萬里”為由告到校長室。 由于金陵大學當時是由美國教會主辦,紐約傳教董事會要求賽珍珠在開設的宗教課上“正規(guī)地傳授神學”,但遭到賽珍珠的拒絕:“對在課堂上傳授宗教知識的整套方法,我深表不滿。” 她認為,和正規(guī)的宗教課相比,在教育學課上傳授宗教知識則更勝一籌,“空談無益,基督徒應該給中國人提供實實在在的服務,譬如教育、醫(yī)療和衛(wèi)生”。最后因意見分歧憤而辭去宗教課教職。任教之余,賽珍珠還參與社會活動,會見中外各界人士,徐志摩、梅蘭芳、胡適、林語堂、老舍等人都曾是她的座上客。 1922年,30歲的賽珍珠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次年,發(fā)表了處女作《也在中國》。兩年后,賽珍珠發(fā)表了短篇小說《一個中國女子的話》。據(jù)考證,這部短篇小說是影射賽珍珠和徐志摩之間的戀情。 就在《異邦客》和《天國之風》發(fā)表后,賽珍珠于1931年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的退稿挫折,長篇小說《大地》被一家瀕臨破產(chǎn)的出版公司接手出版。這部小說給他帶來了諾貝爾文學獎的巨大榮耀,同時也受到來自中國和美國文學界的集體鄙夷。 賽珍珠英文版《大地》 在出版之前,《大地》原名為《王龍》。出版方認為,這個書名難以讓人接受,應該取一個“扣人心弦,富有浪漫情調(diào)”的名字,建議改用《大地》。1931年,《大地》出版即好評如潮,躋身1931年和1932年全美最暢銷書籍,之后被譯為德文、法文、荷蘭文、瑞典文、丹麥文、挪威文等多國文字在全球發(fā)行。 賽珍珠的《大地》拯救了這家瀕臨破產(chǎn)的出版公司后,雙方還簽訂了這樣一個協(xié)議:賽珍珠寫什么,他們就出什么。賽珍珠后來的《兒子們》、《分家》及其他文學作品全都由這家出版公司負責。 賽珍珠與諾獎:被中美兩國作家集體批判 1938年12月12日,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諾貝爾文學獎頒獎大會會場。 46歲的賽珍珠從瑞典國王手中接過諾貝爾文學獎獎章。和賽珍珠同時參與此次諾獎評選的 30多名候選人中,有英國小說家赫胥黎,有意大利哲學家及歷史學家克羅齊,還有三位在后來獲得諾獎的芬蘭作家西蘭帕、丹麥作家約翰尼斯·延森以及德國作家黑塞。 賽珍珠領取諾貝爾文學獎 賽珍珠的名字由四位瑞典文學院院士提出來并成功獲獎后,引來無數(shù)非議。首先就是來自美國文學界的不滿。 美國詩人羅伯特·福斯特曾說:“如果她(賽珍珠)都能得到諾貝爾文學獎,那么每個人得獎都不該成為問題?!蓖じ?思{更為刻薄,直言自己寧愿不拿諾貝爾文學獎,也不屑與賽珍珠為伍。不過,在11年后的1949年,當福克納在斯德哥爾摩接過諾貝爾文學獎獎章的時候,不知道對與賽珍珠為伍有什么感想。 賽珍珠憑借《大地》及《兒子們》、《分家》組成的“大地三部曲”,和《異邦客》、《東風·西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其中《大地》還于1932年獲得了普利策小說獎??梢哉f,她是唯一一個同時獲得普利策獎和諾貝爾獎的女作家。 據(jù)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1970年的統(tǒng)計資料,賽珍珠的《大地》英文版共印行了70余版次,印刷數(shù)百萬冊;而其它描寫中國的作品被譯成145種文字,位居被譯成外文的美國作家之首。 諾貝爾頒獎委員認為,賽珍珠的作品使人類的同情心越過種族的遙遠距離,并對人類的理想典型作了偉大而高貴的藝術(shù)上的呈現(xiàn),“對中國農(nóng)民生活進行了豐富與真實的史詩般描述,且在傳記方面有杰出作品”。但是,中國作家不僅沒有買賬,反而形成了集體聲討批判的聲勢,從魯迅到巴金,從茅盾到胡風,沒有得到一位作家的認可。 1932年,《大地》中譯本發(fā)行,魯迅讀過這部小說后,在致翻譯家姚克的信中說,“她亦自謂視中國如祖國,然而看她的作品(《大地》),畢竟是一位生長中國的美國女教士的立場而已,……她所覺得的,還不過一點浮面的情形。只有我們做起來,方能留下一個真相?!?/div> 1935年9月20日,茅盾在《給西方的被壓迫大眾》中認為,賽珍珠自以為站在沒有偏見的客觀立場寫出的《大地》,實際上是源于她的“經(jīng)驗”,并不了解現(xiàn)代中國農(nóng)民的真正的痛苦和要求,“《大地》里的農(nóng)民生活描寫,是有很大的歪曲的”,“正在英勇地擔負起歷史任務的現(xiàn)代中國農(nóng)民,和《大地》中的主人公沒有一絲一毫相像的!” 對賽珍珠的《大地》持反對態(tài)度的,還有胡風和巴金。胡風認為《大地》的內(nèi)容“是被一個略帶架空色彩的故事貫穿著的”,不能揭示中國農(nóng)民悲劇命運的根由,忽略了中國與帝國主義間的矛盾,而去美化外國人。巴金則在《魯迅風》上直言“我從來對賽珍珠沒有好感……她得了諾貝爾獎金以后還是原來的賽珍珠。” 雖然賽珍珠受到了來自中國作家的集體批評,但是他也曾與多名中國作家交好。比如,徐志摩、老舍、以及后來因版權(quán)費之爭而分道揚鑣的林語堂。 賽珍珠與中國作家:與徐志摩傳戀情, 和林語堂因利絕交 賽珍珠和徐志摩之間,一直被傳兩人曾有戀情。根據(jù)《賽珍珠:一個內(nèi)心充滿矛盾的女人》一書稱,婚后感情不合的賽珍珠為了報復丈夫,曾在1924年找了一個中國情人,也就是徐志摩,兩人關系持續(xù)到1928年。 《賽珍珠:一個內(nèi)心充滿矛盾的女人》 賽珍珠的短篇小說《一個中國女子的話》講的是一對異族青年男女的浪漫愛情故事,被人考證其故事情節(jié)是影射賽珍珠和徐志摩之間的戀情。在賽珍珠的另一篇小說中,男主角最后死于空難,則被人解讀為是在影射徐志摩飛機失事。 賽珍珠在自己的作品中四處留“影”徐志摩,難免不會讓人誤解為兩人之間關系的非同尋常。但細究起來,賽珍珠與徐志摩所謂的“戀情”其實經(jīng)不起推敲。 從時間上來看,1924年至1926年的徐志摩正和陸小曼打得火熱,其間能和賽珍珠保持情人關系到1928年并不現(xiàn)實。而且,賽珍珠在1924年曾和丈夫布克回美國考取研究生,兩人接觸的時間和機會并不多。賽珍珠和徐志摩之間,未必就像傳言中所說的那種曖昧關系。 1946年,美國邀請老舍訪問,之后老舍在美國旅居了將近4年。在此期間,老舍曾多次應邀到賽珍珠的莊園做客。在賽珍珠的幫助下,老舍于1948年6月底完成了《四世同堂》的終曲《饑荒》。 《四世同堂》完成后,美國出版商希望能發(fā)行英文版,于是找到了艾達·普魯伊特,兩人合作翻譯。在翻譯過程中,由老舍負責朗讀,普魯伊特負責翻譯。翻譯完前10章文稿后,老舍將其郵寄給賽珍珠鑒定翻譯質(zhì)量。得到賽珍珠的肯定后,兩人繼續(xù)完成了后續(xù)翻譯工作。 在賽珍珠的幫助下,《四世同堂》以《The Yellow Storm》即《黃色風暴》的名字于1951年公開出版。甫一發(fā)行就被譽為“好評最多的小說之一,也是美國同一時期所出版的最優(yōu)秀的小說之一”。 老舍赴美之前,其代表作《駱駝祥子》的英文版就已在美國出版。到了美國之后,老舍發(fā)現(xiàn)該書譯者既沒有忠實于原著,還在版稅上克扣了自己應得的利益。于是賽珍珠幫助老舍介紹新的文學代理人,還幫他打了這場官司。 賽珍珠曾長期是林語堂的出版人,兩人之間曾有密切的合作關系,林語堂對她的評價也頗高:“吾由白克夫人(注:通譯為布克夫人,即賽珍珠)小說,知其細膩,由白克夫人之批評,知其偉大?!?/div> 林語堂 1934年的林語堂,是他人生中的灰暗階段。他主持的雜志《人間世》面臨嚴重虧損,靠胡適自掏腰包完成了留學,回國后卻投向與胡適對立的魯迅“語絲派”,后來又與魯迅絕交。 四面楚歌之中,林語堂在一次飯局中認識了賽珍珠。結(jié)束時,賽珍珠說:“各位如有新作,我可以做介紹人,在美國刊行?!绷终Z堂當晚就把自己在英文報紙上發(fā)表的幾百篇短評整理出來,送到了賽珍珠下榻的酒店,因此就有了《吾國與吾民》的出版。這部作品一共得到了3萬美元的版稅,而林語堂拿到了6000美元。 從躋身世界文壇的起點之作《吾國吾民》,到《生活的藝術(shù)》、《京華煙云》、《風聲鶴唳》等12部著作,都是由賽珍珠出版,兩人的合作關系十分密切。后來,林語堂發(fā)現(xiàn)本應抽取10%的海外版及翻譯版版稅,被賽珍珠按50%抽取,又因發(fā)明打字機告貸向賽珍珠借款未果,雙方的合作關系由此終止,還一度對簿公堂。 1954年,林語堂前往新加坡出任南洋大學校長。離美前,他在紐約向賽珍珠夫婦辭行,而對方居然置之不理。這時的林語堂意識到他們之間已情斷義盡,決定就此絕交。 賽珍珠墓碑 1973年3月6日,享年81歲的賽珍珠逝世,被葬在一棵白蠟樹下,安葬時身著一件中國絲綢旗袍,墓碑上只鐫刻了“賽珍珠”三個她親筆寫的中文篆字,算是這位“夢里不知身是客”的美國作家對自己身份的最后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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