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918《書法報當代名家版》第二、三版（第37期）

關(guān)于臨帖的幾個問題

文 劉廣迎

許多初學書法的朋友，常會冒出這樣那樣的問題和困惑，比如：學書法為什么必須臨摹古帖？我想學現(xiàn)當代人的字行不行？自己創(chuàng)造一種字體是否可以？等等。其實這些問題非常淺顯，隨著學習的深入均可自然解決。然而在初學階段卻不可不知其中的道理，否則將會影響到書法學習的深入。

一、學習書法為什么必須臨摹“古帖”？

首先，中國書法發(fā)展史已經(jīng)證明，至少是在漢末（或說是魏晉），篆隸楷行草五體已經(jīng)具備，我們不可能再創(chuàng)造一種新的字體出來。這個結(jié)論，是已經(jīng)有人嘗試并以失敗的結(jié)果證明了的。

陳振濂教授主編的《書法學》一書鄭重指出指出：“結(jié)體中的篆、隸、楷、行、草五大類，已被漫長的中國歷史所認可。有人企圖創(chuàng)造出‘第六種書體’，并付出了幾乎一生的心血，其結(jié)果以失敗而告終?！保▍⒁婈愓皴サ取稌▽W》第637頁。）

既然已經(jīng)如此，我想對于我們初學書法的朋友，大可不必在這方面浪費精神。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條，我們現(xiàn)當代的書法藝術(shù)水準不如古人。這是由于精神產(chǎn)品的超越性或者叫作前瞻性所決定的。

我在《書法漫談》一文中曾經(jīng)講過這個問題：事實證明，某些精神產(chǎn)品從誕生那天起或者在其發(fā)展的某一階段就達到了頂峰，使后人永遠無法超越。諸如：儒家的《四書五經(jīng)》，道家的《老子》《莊子》，東方的佛典和西方的《圣經(jīng)》，中國文學史上的《詩經(jīng)》《楚辭》以及漢賦、唐詩、宋詞等等，這些傳統(tǒng)文化經(jīng)典，恢宏博大，燦爛輝煌，可謂國之瑰寶，世之奇葩，至今仍有恒久的生命力。在這些璀璨的文化成果面前，我們只有感佩它的偉大，敬畏它的淵深。試問當今之世，有哪位學者敢說他的思想和詩文已經(jīng)超越了上述經(jīng)典？

相反，科學技術(shù)的發(fā)展則是日新月異的。從18世紀瓦特發(fā)明蒸汽機，工業(yè)革命開始以來不過350年的歷史，現(xiàn)在原子能、互聯(lián)網(wǎng)、宇宙飛船，載人航天等等，各種技術(shù)創(chuàng)新可謂層出不窮，令人目不暇接。

同樣，書法發(fā)展到晉代，“二王”是一個頂峰。尤其王羲之書法“總百家之功，極眾體之妙”，字勢若游龍飛鳳，古雅遒勁，達到了“力屈萬夫，韻高千古”“盡善盡美”的境界。即若清代一向大力“尊碑”的康有為亦評論道：“‘二王’之不可及，非徒其筆法之雄奇也，蓋所取資皆漢、魏間瑰奇?zhèn)愔畷鼠w質(zhì)古樸，意態(tài)奇變?！保ā稄V藝舟雙楫?本漢第七》）

其關(guān)鍵在于，“‘二王’書風的最大意義是開創(chuàng)了文人書法藝術(shù)的審美風格，對以后中國書法藝術(shù)乃至中國文化的影響無可替代?！保ɡ钔⑷A《王羲之王獻之》，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12月第一版）迄今為止，沒有哪位書家敢說自己的作品已經(jīng)超越了王羲之。盡管有的學者很自信說已經(jīng)超越了古人，但并未得到大多數(shù)專家的認同。

再次，關(guān)于臨摹現(xiàn)當代人的字是否可行，其實前面已經(jīng)把這個問題講得很明白了。

這涉及到選帖和眼界問題，書法史上最高水平的法帖已經(jīng)明確，所謂“取法乎上僅得乎中，取法乎中僅得乎下，取法乎下得之下下?！蔽覀儜撊》ê跎?，瞄準最高端，一超直入，方為正途。

當然，有人喜歡現(xiàn)當代人的某種風格，諸如其章法形式、用墨等手法，作為參照借鑒是可以的，但終不可拿來取法，否則終究不能高古，難登大雅之堂。

二、臨帖的目的是什么？

臨摹古帖，是直接向古代先賢學習。亦即從結(jié)體、用筆到章法、墨法，全面的學習繼承，把古人的手法、技法，變?yōu)槲覀兪种械睦?，提高我們自己的書寫和?chuàng)作水平，為有書法藝術(shù)意義的書寫做準備。

南宋大詩人姜夔說：“唯初學者不得不摹，亦以節(jié)度其手，易于成就，皆須是古人名筆，置之幾案，懸之座右，朝夕諦觀，思其用筆之理，然后可以摹臨。”（南宋.姜夔《續(xù)書譜》）

“從古帖中得來的技術(shù)是經(jīng)過了歷史檢驗的，是可靠的，成熟的。絕不依傍前人的純粹創(chuàng)造幾乎不存在，一些所謂的創(chuàng)新實際是見得太少?！保芸俗專骸稌]有秘密》）臨摹古帖，就是把前輩先賢的書寫習慣變成我們的書寫習慣。

通過臨帖來訓練和規(guī)范我們的書寫技能，祛除我們自己的不良書寫習慣，形成一種良好的書寫慣性定式。臨帖過程就是提高的過程，通過臨帖訓練我們眼睛的觀察力，大腦的領(lǐng)悟力（或記憶力）和手上的表現(xiàn)力，久而久之，使書寫成為一種慣性和自然而然的行為，為創(chuàng)作作品奠定基礎(chǔ)。

然而，臨帖不是最終目的，臨帖只是一個積累的過程，我們最終目的還是為了創(chuàng)作出自己的作品。入古是為了出新，臨帖是為了化古出新。

三、怎樣臨帖？

1、對臨。就是對著字帖邊看邊寫，這是最常用的臨帖方法。

2、背臨。指不看字帖，在對臨基礎(chǔ)上憑著對字帖的記憶和理解來寫。

3、意臨。是造詣較深的高級階段的臨帖方法。拋掉字帖，根據(jù)自己對一部法帖的理解和書寫慣性來臨寫?！叭∪徊浚蛞鈶B(tài)，或形質(zhì)，或韻氣，或筆意，或神形，融為己意?！保ǚ綀蛎鳌杜R摹——書法堂奧之門徑》）

特別說一下“摹帖”。啟功先生和王學仲先生就公開提倡這種方法。

宋人黃伯思說：“世人多不曉臨、摹之別。臨，謂以紙在古帖旁，觀其形勢而學之；……摹，謂以薄紙覆古帖上，隨其細大而拓之?！?/p>

實際上，摹與臨是兩種不同的練字方法。摹是用透明紙蒙在范本上，一個字一個字地描摹，過去叫仿影或描紅。啟功先生推薦用刷過肥皂水的透明塑料布蒙在字帖上描摹。臨是把字帖放在一邊對照著臨寫。一般學習過程多是先摹后臨。這是許多大家都曾經(jīng)采取的一種行之有效的學書方法，只不過有的人不說而已。

王學仲先生說：“摹是學習掌握前人寫字技法的一種手段，并不能因為這是一個學習的初級活動就輕視這一方法。通過摹字，我們對字體的間架、結(jié)構(gòu)、粗細轉(zhuǎn)折，一筆一劃地鉤摹下來，就會十分深刻地印在腦子里，所以鉤摹時要細心揣摩體會字帖上的筆法特點?！保ā稌ㄅe要》）

所以，我建議大家不妨試試這種描紅或摹帖的方法。

四、怎樣處理讀帖與練筆的關(guān)系？

黃山谷說：“古人學書，不盡臨摹。張古人書于壁間，觀之入神，則下筆時隨人意?！保ā渡焦阮}跋·跋與張載熙書卷尾》）

清宋曹亦曰：“初作字，不必多費櫧墨。取古拓善本細玩而熟視之，既復，背帖而索之。學而思，思而學，心中若有成局，然后舉筆而追之……”（《書法約言》）

古人有許多關(guān)于讀帖的論述，其實他是強調(diào)讀帖對于臨帖的重要性，亦即孔夫子“學而不思則罔”之意。我以前說過，學習書法也要“觀察，分析，思考，總結(jié)?！薄安荒苤还艿皖^拉車，還要抬頭看路”，這樣才能不斷進步，不斷提高。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看，讀帖的作用尤其顯得重要。

首先，怎樣讀帖？

讀帖讀什么？不僅僅是讀懂一篇文字的內(nèi)容，學習他的文學手法。關(guān)鍵在于將一部法帖從結(jié)體、用筆到章法、墨法，全面熟悉、理解，了然于胸。這才是正確、科學的讀帖方法。

清周興蓮說：“初學不外臨摹。臨書得其筆意，摹書得其間架。臨摹既久，則莫如多看，多悟，多商量，多變通?！保ā杜R池管見》）此處講到的“多看，多悟，多商量，多變通”，應該引起我們足夠的注意。這就涉及讀帖到底讀什么的問題？比如：

結(jié)體有何特點？分析一個字的重心和主筆在那里；同樣一個字、同樣的部首偏旁，在寫法上有何不同？……

用筆上有何精彩之處？是方還是園？藏還是露？有什么特殊的筆致意趣？某一筆是怎么寫出來的？如何起筆又如何收筆？提還是按、轉(zhuǎn)還是折？是中鋒還是側(cè)鋒？……

章法上有何獨到的地方？分行布白有何與眾不同？字與字、行與行，乃至整個篇幅與其他法帖有何不同？是平正謹嚴還是錯落有致？是勻稱還是飛動，是連貫還是參差？

其次，讀帖與練筆的關(guān)系。

我們切不可被古人多強調(diào)讀帖這個表面現(xiàn)象所迷惑，以為只讀帖就可以而不用臨帖練筆了。要知道古人（包括毛澤東主席）使用毛筆的功力是十分嫻熟的，在他們那個年代，沒有硬筆可以使用，更沒有電腦打字，天天使用毛筆寫字，對毛筆的使用技巧不能說已經(jīng)出神入化，那也是得心應手。所以看到什么樣的筆畫形態(tài)，舉筆就能把它描摹出來。所以，他們的學書重點就在于記憶字形，領(lǐng)會筆意，遺貌取神，而不在于練筆。

我們現(xiàn)代人就不一樣了。首先使用毛筆寫字對我們來說就是一個不小的障礙，你得花上很長的時間去掌握毛筆的書寫技巧。所以說臨帖練筆對我們來說是一個首要的課題。等你把手中這支毛筆使用熟練，各種技巧都掌握之后，想些什么就可以寫出來了。

什么時候才能算是掌握了毛筆的書寫技巧呢？我前面說過，達到人筆合一，基本忘了你是拿毛筆在寫字。由技進道，厚積薄發(fā)，從心所欲而不逾矩。這就基本成功了。

五、總是臨不像怎么辦？

臨帖首先必須求形似，進一步追求神似，達到惟妙惟肖。這是對臨帖的較高的要求。有朋友說了，我臨帖總是不像怎么辦？

啟功先生早就回答過這個問題，他說：“請你不要那么著急。不但現(xiàn)在不那么像，將來你仍然也像不了。”（《破除迷信》）因為臨帖不是照相制版，每個人書寫習慣不同，使用的筆墨紙張不同，寫出來的東西當然不可能全像。

那么怎么辦？我曾經(jīng)說過：“臨帖是個無限接近的過程，只能是近似的像，由不像到像，慢慢地越來越像?！?/p>

另外，眼高手低是正?，F(xiàn)象。可貴的是眼界必須要高，這樣我們才能知道什么是好字，才能為自己確立起一個高的起點。否則，把一些低端的書法垃圾看順了眼，那就永遠不會有出頭之日了。

201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