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化圈內(nèi),有很多被傳為美談的情戀故事,比如胡適與曹佩聲、韋蓮斯以及眾多“星星”周旋,徐志摩與張幼儀、林徽因、陸小曼愛怨交加,郁達夫與王映霞的好聚難散,吳宓狂追毛彥文,也包括卞之琳苦戀張充和。 關于卞之琳苦戀張充和,蘇煒采訪執(zhí)筆的《天涯晚笛——聽張充和講故事》中披露:早在1933年認識卞之琳后,張充和就一直收到他的信,“至少有過百封信”,他還“拼命寫詩,寫了很多無題詩”,“前后持續(xù)的時間大概有十年”,但自己“從來沒有答應過他,更沒惹過他”。因為“他是另一種人,很收斂,又很敏感,不能惹,一惹就認真得不得了,我們從來沒有單獨出去過,連看戲都沒有一起看過”。“我年輕的時候愛玩”,但“常常和別的人單獨出去玩。唯獨就是不能跟卞之琳單獨出去,我不敢惹他”,所以說他是“有點一廂情愿”“典型的單戀”,我和他之間“實在沒有過一點兒浪漫。他詩里面的那些浪漫愛情,完全是詩人自己的想象”,是“一個‘無中生有的愛情故事’,說‘苦戀’都有點勉強”。 本來,卞之琳苦戀、苦追張充和十來年最終也沒有牽手走一程,就容易被人解讀成單戀、一廂情愿,再加上張充和在晚年以當事人自述的形式這么一確認,就更加坐實了這一結論。 然而,一個簡單的常識是,即使苦苦戀愛中的男人都是十足的傻瓜,但十年的時間,如果女方真的一點機會都不給,再一往情深、“認真得不得了”的男人,也早就偃旗息鼓或重打鼓另開張了。當然這只是憑常識判斷,那么,卞之琳與張充和之間的真實情形到底怎么樣呢? 這個問題,如果不是解志熙、裴春芳師徒連續(xù)撰寫多篇文章,也許我們就真的難以見到廬山真面目了。也就是說,當《虹影星光或可證——沈從文四十年代的愛欲內(nèi)涵發(fā)微》《愛欲抒寫的“詩與真”——沈從文現(xiàn)代時期的文學行為敘論》(上中下)等學術文章發(fā)表后,讀者也就明白了北岳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沈從文全集》中的《摘星錄》,實際是連載于1940年香港《大風》雜志的《夢與現(xiàn)實》的修改稿;同在《大風》雜志1941年連載的《摘星錄》,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綠的夢》,雖與全集中的《摘星錄》名字相同,但內(nèi)容截然不同,且未收入全集中。當這兩部小說被研究者定為自敘傳或?qū)憣嵭≌f后,那么關于沈從文、張兆和、張充和、卞之琳之間的人物關系和情感糾葛也就可以對號入座了。 在《夢與現(xiàn)實》中,沈從文安排了四個人物,即老朋友(沈從文)、老同學(張兆和)、大學生(卞之琳)、她(張充和)?!按髮W生”第一次被描寫是這樣的:“她”因為抵補空虛,所以“生活上來了一個平常大學生。為人極端平常,然而外表好像很老實,完全可靠,正因為人無用也便無害,倒正好在她生活中產(chǎn)生一點新的友誼……隨后是性情上的弱點,不知不覺間已給了這個大學生不應有的過多親近機會”。從這一句話中可以斷定,至少在作者沈從文或小說中的“老朋友”看來,“她”給了“大學生”“過多親近機會”。 那么,都有哪些“親近機會”呢?小說在后面有多處交代,比如:“大學生無事可做,只能看看電影,要她去就不好不去”;“到末后反而還是照習慣跟了那個大學生走去,吃吃喝喝,也說說笑笑,接受一點無意義的恭維”;“她與大學生玩到半夜回轉住處”。 再看看接下來小說中的描寫:“大學生”到“她”家,約“她”看電影,但因為二人爭奪一朵小白蘭花,“她”生氣了,說不去看電影了,“大學生”臨走說“我買了票子等你,你來了,我很快樂,你不來,我就要生氣失望,喝酒,失眠,你怕不怕”。而“她”坐著生了一會兒氣后,“覺得剛才不應當使大學生掃興。趕忙把鏡子移到桌子邊,開了燈,開了粉盒,對鏡勻抹脂粉。一點鐘后,兩人已并排坐在電影院柔軟椅子上,享受那種現(xiàn)代生活,覺得是一對現(xiàn)代人了。到散場時,兩人都好像從電影上得到一點教育。兩人在附近咖啡館吃了一點東西,又一同溜街”。在這些原文征引中,已經(jīng)可以判斷“她”給了“大學生”足夠多的“親近機會”,其中包括兩人一起看電影、吃飯、逛街、喝咖啡、鬧別扭又和好、玩至半夜等。 當然,讀過小說的人都知道,“她”確實不愛“大學生”,也沒有在他身上投入過多的情愫,“她”之于“大學生”親密接觸,更多的是為了打掩護,為了排除和化解“老同學”對“她”與“老朋友”關系的猜忌。但這只是結果和原因,而非過程。真實的過程是,“她”的的確確與“大學生”有過多次一般戀人常有的舉動,“她”實實在在地“惹”了他“又不理他”,他們之間至少在事實上有過浪漫的拍拖。如果小說確實如學者分析的那樣,是一部自敘傳小說的話,那么,在現(xiàn)實中,“大學生”的原型跟別人說“她”對自己“有意思”,并非主觀想象和刻意吹牛,而是真真切切的感受。雖然這一切都是一場戲,一個裝模作樣地假演了十年,但另一個,傻傻地真演了十年。 |
|
|
來自: bodleian libr... > 《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