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小說塑造了許多經(jīng)典的人物形象，如孔乙己、祥林嫂、閏土和楊二嫂等，這些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離不開人物語言。魯迅小說中的人物語言有不同尋常的表現(xiàn)力，本文以魯迅的代表作《孔乙己》《祝?！贰豆枢l(xiāng)》《阿Q正傳》為分析對象，試作闡釋。

性格化  每個人的語言折射出的人物身份特征、文化素養(yǎng)、生活經(jīng)歷、社會地位都是不同的。如孔乙己文白相間的語言，符合其落魄知識分子的身份特征；又如《祝福》中祥林嫂的“我真傻”反復重現(xiàn)，表現(xiàn)了她的自責、懺悔，以及不幸、可憐。

在《祝福》中沒有一處關(guān)于衛(wèi)老婆子的肖像描寫，但衛(wèi)老婆子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印象來源于她個性化的語言：“阿呀阿呀，我真上當。我這回，就是為此特地來說說清楚的。她來求我薦地方，我那里料得到是瞞著她的婆婆的呢。對不起，四老爺，四太太?？偸俏依习l(fā)昏不小心，對不起主顧。幸而府上是向來寬洪大量，不肯和小人計較的。這回我一定薦一個好的來折罪……”這一段話，把衛(wèi)老婆子八面玲瓏的“中人”形象刻畫得惟妙惟肖。

《故鄉(xiāng)》中閏土語言的前后變化則反映了人物的命運。這是少年閏土的語言：“這不能。須大雪下了才好。我們沙地上，下了雪，我掃出一塊空地來，用短棒支起一個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鳥雀來吃時，我遠遠地將縛在棒上的繩子只一拉，那鳥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么都有：稻雞，角雞，鵓鴣，藍背……”這些語言體現(xiàn)出少年閏土是一個樸實、健康、活潑、機靈、勇敢、聰明能干、見多識廣的農(nóng)村少年。中年閏土與少年閏土判若兩人。從一聲“老爺！……”可以看出，少年閏土的活潑能干、朝氣蓬勃此時都已經(jīng)蕩然無存，只剩下中年閏土作為底層生存者的無奈和凄涼。

戲劇化  戲劇化的對話語言精練而生動，直白而貼切，往往一兩句話便盡傳精神。比如，阿Q輕聲罵假洋鬼子：“禿兒，驢……”被聽到并挨了打后，他指著近旁的一個孩子說：“我說他！”這兩句只用簡單的六個字，便刻畫出阿Q的自欺欺人和怯懦。

又如孔乙己和喝酒人的對話?！啊阋欢ㄓ滞盗巳思业臇|西了！’……‘你怎么這樣憑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偷了何家的書，吊著打。’……‘竊書不能算偷……竊書！……讀書人的事，能算偷么？’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么‘君子固窮’，什么‘者乎’之類……”孔乙己特有的語言，準確、生動、深刻而又有分寸地突出了孔乙己的性格。他經(jīng)濟地位極低下，卻在思想意識上仍然認為自己是比別人高一等的“讀書人”。

《故鄉(xiāng)》中楊二嫂與“我”的對話更見其心。楊二嫂見“我”不認得她了，冷笑說：“忘了？這真是貴人眼高……”“那有這事……我……”“那么，我對你說。迅哥兒，你闊了，搬動又笨重，你還要什么這些破爛木器，讓我拿去罷。我們小戶人家，用得著?！薄拔也]有闊哩。我須賣了這些，再去……”“阿呀呀，你放了道臺了，還說不闊？你現(xiàn)在有三房姨太太；出門便是八抬的大轎，還說不闊？嚇，什么都瞞不過我?！币姟拔摇辈徽f話，她接著說：“阿呀阿呀，真是愈有錢，便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錢……”楊二嫂與“我”的對話，把她的自私、貪婪、尖刻、勢利展露無遺。

無聲化 《故鄉(xiāng)》中魯迅和閏土再次見面，兩人之間的隔閡是通過無聲語言，即人物的表情、神態(tài)、心理、動作來表現(xiàn)的。如：“我接著便有許多話，想要連珠一般涌出：角雞，跳魚兒，貝殼，猹，……但又總覺得被什么擋著似的，單在腦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他站住了，臉上現(xiàn)出歡喜和凄涼的神情，動著嘴唇，卻沒有作聲?！薄拔摇币姷胶⑻釙r代的好友，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激動到無法言語。閏土出現(xiàn)了“歡喜”和“凄涼”兩種表情，只是“動著嘴唇”，更不知該說什么。兩人兒時無話不說，在對方心里都有著很好的形象，久別重逢，本該激動萬分，暢所欲言，但他們都吞吞吐吐，欲說還休，話到嘴邊又咽回去，內(nèi)心肯定五味雜陳，波濤洶涌。“他大約只是覺得苦，卻又形容不出，沉默了片時，便拿起煙管來默默的吸煙了?！闭沁@種無言，更能讓我們得知閏土飽經(jīng)風霜，備受折磨。用這樣無聲的語言來描寫被生活壓迫的農(nóng)民閏土，勝過千言萬語。

無聲語言有時也通過有聲語言之后的省略號來實現(xiàn)?！蹲８！分兴氖宓弥榱稚┍唤壸吆?，說：“可惡！然而……。”“然而”后面省略的話，歷來是研究者感興趣之處，有很多不同的解讀?！叭欢焙竺娲蟮挚梢蕴畛洹斑€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天經(jīng)地義的”等，表明四叔對祥林嫂被搶走一事，雖有不滿，但他站在衛(wèi)道者的立場上，已經(jīng)諒解也維護了其婆家的行為。魯迅先生在描寫人物語言時，經(jīng)常這樣省略實質(zhì)性內(nèi)容，留下空白，讓人通過想象補充，這也是魯迅小說人物語言描寫的精妙之處。這些碎片之間的無聲語言精彩紛呈，也更耐人尋味。這種無聲有聲相結(jié)合的言語，是作者匠心獨運的結(jié)果，雖然不著筆墨，但是達到“無聲勝有聲”的藝術(shù)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