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娜的辯駁

在法庭調研前，漢娜就給人造成了不好的印象。宣讀起訴書后，她又要求發(fā)言，說有些事情并不是那么回事。

她的話惹怒了審判官，審判開始前，法庭已經(jīng)給了足夠的時間去研讀起訴書，并記下不同意的地方，可她沒有那么做。

現(xiàn)在，進行到了重要程序，起訴書內容是否屬實，就應該由取證環(huán)節(jié)來決定了。

由于那位女兒的書籍由德國出版社翻譯出版，所以正式取證開始前，審判長提了項建議，給參與者人手一份，并且不會在法庭上朗讀內容。

漢娜想再次反駁，她不接受這項提議?？吹綄徟泄僬鹬袩?，辯護律師趕緊說服漢娜接受這項提議。

不過，她更不能接受另一個說法，就是說她拿到教堂的鑰匙。

漢娜反駁：“我根本沒有拿過教堂的鑰匙，實際上沒人拿到過那把鑰匙，也壓根就沒有一把打開教堂大門的總鑰匙，只有打開很多門的很多把鑰匙，這些鑰匙都插在鎖眼上?！?/span>

漢娜這次的說法，與之前做記錄時的說法不一致，但記錄上已經(jīng)有了她的簽字，即便她想辯駁什么，也于事無補了。

法庭審判仍繼續(xù)著，但凡聽到冤枉她的說法，漢娜就立馬起來反駁。她想通過反駁為自己討個說法，殊不知她的固執(zhí)已經(jīng)惹怒了審判長。

當其他被告發(fā)言時，她表現(xiàn)得漫不經(jīng)心，她根本就不知道哪些言語會被作為依據(jù)，也不知道法庭的游戲規(guī)則。

審判長問起集中營選人的事件時，其他被告都否認自己跟這事件有關系，她們紛紛說出不在場證據(jù)，唯獨漢娜，她承認，選人是由她與其他人一起決定的。

于是，審判長開始對她進一步追問：“挑選人犯是怎么進行的？”

漢娜詳細的描述了當時的情況，那時，他們管轄的小組選出了十名，最后由全體看守一起決定哪些人該送走。

審判長問：“你們當中沒有誰避開了嗎？你們一起干的嗎？”

漢娜答：“是的?！?/span>

審判長問：“您可知道，你們是把囚犯送往死亡？”

漢娜答：“當然知道。但是新人要來，老人要騰出地方。”

審判長接著問：“那么，就因為要給新人騰出地方，您就命令說你，你，還有你們必須送出去殺掉嗎？”

漢娜一臉茫然，她不知道審判官的問題是什么。

隨后，她開口問：“如果是你，你會怎么做呢？”在漢娜看來，她當時的確不知道應該怎么做，所以，她希望聽聽審判長的說法。

漢娜的話剛落音，全場鴉雀無聲。

這不符合德國行事審判的規(guī)則，被告提問審判長問題。不過，既然問題提出來了，大家都期待審判長的回答。

審判長知道這是一個燙手山芋，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他需要好好想想怎么回答。

于是，他裝出惱火的表情，以延緩回答時間。 

隨后，審判長開口：“有些事是不能卷進去的，而且，只要不傷及皮肉，不送掉性命的話，怎么樣都必須與之脫離干系?！?/span>

審判長輕描淡寫的回答了這一問題，實質上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大家大失所望。

冷漠的人性

漢娜完全不懂法庭的規(guī)則，不僅惹怒了審判長，也得罪了其他的被告。

事實上，指控材料上的內容是對被告有利的。

母女兩人書上的舉證，并沒有精確的指明，當時選人的看守就是現(xiàn)在的被告。 

另外，母女倆當時被關在教堂里，也無法為教堂以外發(fā)生的事情作證。

不過，被告也不能聲稱自己不在現(xiàn)場。因為住在村子里的目擊證人說過，曾與她們講過話，現(xiàn)在還記得她們。

當其他的辯護律師發(fā)現(xiàn)，漢娜已經(jīng)心甘情愿的就范，他們決定轉換策略，把所有的矛頭都指向漢娜，以幫助其他被告脫罪。

另一名辯護律師質問漢娜：“您說過，您知道您這是把囚犯送往死亡，這只是說你自己，難道不是嗎？您根本就不知道您的同事們知道什么。您也可能只是猜測，不是嗎？”

“但是我們全都知道……”

“說‘我們’總比說自己更輕松，不是嗎？您，也只有您一個人，曾經(jīng)在集中營關照過少女，每隔一段時間就換一位，不是嗎？”

“我相信，不只我一個人……”

另一名被告狂怒地吶喊“你就是個卑鄙下流的騙子，你的心肝寶貝，她只屬于你，是你一個人的！”

漢娜沒有做任何回答。

“啊！天啊！”那位女兒也來了，接受詢問后，坐在觀眾席。此時，她雙手蒙著臉：“我怎么把這件事給忘記了？”

她站了起來：“是的，她常常在那些年輕的、體弱多病的女孩里挑選一個，把她們保護起來，讓她們住得好，吃得好。

一到晚上就把她們叫過去。究竟夜晚做什么？沒人知曉，那些女孩不許講出來。起初我們想過，她肯定是尋樂子，對她們厭倦了就送走。”

法庭上所有人屏息凝神地傾聽，想知道真相是什么。

“后來，有位姑娘終于說出來了，她們去不是干別的事情，而是為她朗讀。一個夜晚接著一個夜晚的朗讀。

這些當然要比干活好多了，否則我不會忘得干凈?？桑@真是好的嗎？”說完，她便坐了下來。

漢娜轉頭看向觀眾的米夏，她知道米夏在這兒。米夏刷的一下紅了臉，漢娜馬上轉過頭，視線移回了長椅上。

那本書描寫的是作者在集中營的青春，她是如何在不得已的時候，狡猾的應付過去。

即便在集中營關了多年，她也并沒有喪失觀察和分析，而是將這段生活賦予了文學的形式。

克拉夫科的集中營，就是那位母親和那位女兒的終點。當時，集中營解散，營地關閉，所有的囚犯被勒令西行。

那是寒冬大雪，她們衣衫單薄，難以抵過那天寒地凍。

何況，要在冰天雪地里長途行軍，更是難以想象。全體婦女被驅趕著往前走，那位女兒說，這簡直就是死亡狂奔。

很多人就倒在了路上，有些人在谷倉過夜，靠在墻頭打盹就再沒有醒來。

那座教堂提供了一個庇護的場所，對于谷倉和墻頭要好得多。大家一擁而上，倒頭就睡。不久，炸彈就落了下來，教堂尖塔開始燃燒，火勢向下蔓延。

書里做過假設，如果一開始婦女們團結起來，打破門和窗，也許能集體逃命?？上В敶蠹乙庾R到發(fā)生什么事時，為時已晚。

眼看塔頂就要坍塌，大家陷入了無盡的驚恐，大聲的尖叫，拼命的吶喊，拍打著門窗……

大部分婦女被滾滾濃煙嗆死，然后被翻騰的火焰燒死，最后大門也燒穿了。

這對母女當時躲進了樓廂，原本只是想躲避尖叫的、奔突的、燒著了的女人，沒想到歪打正著，躲過了這場大火。

那狹窄的樓廂，限制了空間，同時也限制了火焰，燃燒的橫梁也不進去。母女兩人，緊緊貼著墻壁站著，看著那熊熊的大火，把一切燒成了灰燼。

直到第二天，她們才敢走出來。村民看到有人生還，驚恐萬分。隨后，村民們給了她們衣服和食物，送她們繼續(xù)上路……

“為什么不打開門？”

審判官憤怒地對著被告，一個接著一個地提問。她們有各式各樣的理由，有的說自己受傷了；有的說被轟炸嚇住了；有的說警衛(wèi)隊受傷了，要給他們包扎。

她們壓根沒想到教堂，也沒有注意到教堂著了火，更沒有聽到什么叫喊聲。

審判長對她們提出警告，在黨衛(wèi)隊的報告上可不是這么寫的。

報告明顯寫出了哪些受傷的人被送走了，而女看守們被留了下來，以便阻止大火蔓延。

她們之所以被留下來，是要她們?yōu)榱俗柚骨舴笍拇蠡鹬刑幼?。報告里清晰地記錄著，留下的看守們親眼看到教堂被大火焚燒，她們知道里面關著人，卻沒有將門打開。

被告?zhèn)円粋€接一個地說，是報告寫錯了，她們有人在照料傷員，但報告根本就忽略了她們當時做過的其他事情。

其中一個被告指著漢娜：“報告是她寫的！要是有罪，也是她一個人干的，她想利用這份報告掩蓋自己，而拖大家下水?！?/span>

審判長再次詢問漢娜：“您為什么沒有打開門鎖？”

漢娜磕磕巴巴地說：“一切來得太快，我們當中有些人死掉了，有些人逃跑了。我們壓根就不知道該做什么。況且，那里只剩下我們幾個，如果把那些婦女放出來，根本就沒法維護秩序?！?/span>

審判長停歇了片刻：“您是不是害怕，如果你們讓囚犯跑了，你們會被抓起來，被判罪，被槍斃？”

“我們就是不能讓她們跑啊！我們有責任看守著她們。當時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們都是懵的?！?/span>

漢娜嘗試著把情況描述的清晰一些，但是她說的越多，情況越糟糕。最后，實在沒辦法了，她問：“那要是您的話，您會怎么辦？”

法官無言地搖搖頭，她知道這一次，再也無法得到答案了。

審判官再次發(fā)問：“報告是您寫的嗎？”

“我們大家一起討論過寫些什么，但不能把事情推到逃跑的人身上，我們又不想招來批評?！?/span>

“您說你們一起討論過，是誰執(zhí)筆寫的？”

沒等漢娜回答，其他被告一起指向漢娜?！笆悄?！”

“沒有！我沒有寫。是誰寫的真有這么重要嗎？”

一名檢察官建議，請筆跡專家來檢查，把漢娜的筆跡和報告上的筆跡做比對。

漢娜忐忑不安地問：“我的筆跡？你是說要我的筆跡？”

檢察官、審判長和辯護律師討論起來：長達十五年的時間，一個人的筆跡真的毫無變化嗎？漢娜坐立不安，想說點什么，卻無從開口。

最后，她說：“我承認，報告是我寫的?！?/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