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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豐 幾年前,我在做報紙編輯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小廣告。我的母校,那個海邊的大學,要在這個城市舉辦校友會,我有一種找到組織的感覺,當即加了上面的聯(lián)系方式。 校友會在成都一個大學的校園進行。主持活動的校友,如今已是這所學校的院長,有熱情,有風度,理所當然是領(lǐng)頭人。他還請來了母校已經(jīng)退休的領(lǐng)導,如今是全球校友會的名譽會長。這位領(lǐng)導非常坦誠,發(fā)表談話的時候向我們道歉:你們就讀的那個校區(qū),現(xiàn)在已經(jīng)賣掉了。賣地的錢,償還學校貸款后,還有剩余。 這個消息讓我感到悲傷。母校號稱中國最美大學之一,但是那個最美的校園,卻是老校區(qū)。上世紀90年代后期,我考進這個學校時,就讀的是新校區(qū),兩個校區(qū)之間有班車,但是那時我瘦而且暈車,很少到老校區(qū)去。這個美麗的校園,和我們究竟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們就像生活在一個孤島上,校區(qū)很小,只有幾棟樓,圖書館里書也很少,一切都讓人厭倦。 退休的校領(lǐng)導公開承認,這個校區(qū)只是一個臨時性的場所。后來,學校在更遠的地方又搞到一大片地,建設了真正的新校區(qū)。所以,這個大學現(xiàn)在有兩個很好的校區(qū),而我們那幾屆學生,就成為某種實驗的犧牲品。我所就讀的專業(yè)也是如此,招生簡章描繪了輝煌的歷史,現(xiàn)實則是,這是一個新設的專業(yè),不但師資力量薄弱,學校是否認真對待也是一個未知數(shù)。 校領(lǐng)導充滿歉意的表態(tài),多少平撫了我的怨念,仿佛在那一刻達成了某種和解:原來,我們那時的怨氣并不是毫無道理,原來校領(lǐng)導和我們一樣,也知道那個校區(qū)一片荒蕪。在畢業(yè)多年之后,我終于感受到了學校真實的想法,有一種遲到正義的感覺。 沒過多久,校友會開始組織捐款,校慶馬上來了,校友會能組織一次捐款,當然是皆大歡喜。但是,我鄭重其事地說:“我不準備給母校捐款了,學校不缺經(jīng)費,我手頭也不寬裕?!备匾氖?我內(nèi)心一直覺得,自己并不欠學校什么。對老師當然心存感激,但是對學校卻始終有所不滿。 大學四年,自己并沒有學到什么,畢業(yè)的時候,看到那個歡送畢業(yè)生的橫幅“今天你以母校為榮,未來母校以你為榮”,不由悲從中來。我不喜歡母校,而將來自己也必將毫無成就,讓母校感到羞恥吧。正是懷著這種怨念,我才開始了考研之路,從學業(yè)的角度講,我的大學算是從研究生時開始的。讀研的三年,我如饑似渴地閱讀,以便縮小與同學們的差距。 我大學時的班主任想必也發(fā)現(xiàn)了我的心理狀況,在我要去讀研究生的時候,她語重心長地說:“你有了出路,老師也就放心了?!倍嗄曛笾胤敌@,我已經(jīng)是職場的一員,懂得禮貌地看待周圍的一切,班主任看到我的進步,再次感到欣慰。她的釋然讓我明白,自己讀大學時的狀況有多么糟糕。我討厭母校,而這種情緒最終也傷害到了我自己。 要過上很久,我才想起母校的好來:它以無比寬容的心對待著我們,或許正如那位校領(lǐng)導所說,他們對新校區(qū)的學生充滿愧疚,才格外關(guān)照我們。 那時我們自己辦了一份“報紙”(其實就是印幾位同好的文章),在校內(nèi)搞“發(fā)行”。后來,校報的老師找我們談話,對“辦報”行動表示贊許,同時希望我們能夠放棄自己的“報紙”,加入到校報的編輯工作中,可以把文章發(fā)到校報副刊上。我們理所當然地拒絕了,對這種拒絕,校報老師仍然表示理解和贊許。這個校區(qū)和我們的報紙很像,都是“初創(chuàng)”,所以才容忍各種嘗試。如果給學校一個人格化的形象,它一定是一位老人,默默看著年輕人的憤怒和掙扎,而對一切都了然于胸。 等你能夠和母校和解的時候,才算是真的畢業(yè)。這就像和父母的關(guān)系一樣,很多人一直對父母不滿,說明他們?nèi)匀惶幵谝环N幼年狀態(tài),仍然覺得父母不夠愛自己,等他們自己做了父母,或者足夠成熟的時候,會突然理解父母的全部心思,理解父母的無力和脆弱。一個人只有能和父母和解,才算是真的成熟,才能獨自面對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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