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致遠(yuǎn)（十一）　　　　◇　有唐新羅國故知異山雙溪寺教謚真鑒禪師碑銘（并序）　　夫道不遠(yuǎn)人，人無異國，是以東人之子，為釋為儒，□也西浮大洋，重譯從學(xué)，命寄刳木，心懸寶洲，虛往實歸，先難後獲，亦猶采玉者不憚昆邶之峻，探珠者不辭驪壑之深，遂得慧炬則光融五乘，嘉肴則味飫六藉，競使千門入善，能令一國興仁。而學(xué)者或謂身毒與闕里之設(shè)教也，分流異體，圓鑿方枘，互相矛?，守滯一隅。嘗試論之，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禮》所謂言豈一端而已，夫各有所當(dāng)。故廬峰慧遠(yuǎn)著論，謂如來之與周孔，發(fā)致雖殊，所歸一揆，體極不兼應(yīng)者，物不能兼受故也。沈約有云：「孔發(fā)其端，釋窮其致。」真可謂識其大者，始可與言至道矣。至若佛語心法，玄之又玄，名不可名，說無可說，雖云得月，指或坐忘，終類系風(fēng)，影難行捕。然陟遐自邇，取譬何傷。且尼父謂門弟子曰：「予欲無言，天何言哉！」則彼凈名之默對文殊，善逝之密傳迦葉，不勞鼓舌，能葉印心，言天不言，舍此奚適，而得遠(yuǎn)傳妙道，廣耀吾鄉(xiāng)，豈異人乎，禪師是也。

　　禪師法諱慧昭，俗姓崔氏，其先漢族，冠藎山東，隋師□遼，多設(shè)驪貊，有降志而為遐?者。爰及圣唐，囊括四郡，今為全州金馬人也。父曰昌元，在家有出家之行。母顧氏，嘗書假寐，夢一梵僧謂之曰：「吾顯為阿{彌女}之子?！挂蛞粤鹆Ю洖榧?，未幾娠禪師焉。生而不啼，乃夙挺銷聲息言之勝牙也。既齔從戲，必焚葉為香，采花為供，或西向危坐，移晷未嘗動容。是知善本固百千劫前所栽植，非可?而及者。自?□弁，志切反哺，跬步不忘，而家無斗儲，又無尺壤可盜天時者，□腹之養(yǎng)，惟力是視。乃禪販哺隅，為贍滑甘之業(yè)，手非勞於結(jié)網(wǎng)，心己契於忘筌，能豐啜菽之資，允葉采蘭之詠。

　　暨鍾《?喜》棘，負(fù)土成墳，乃曰：「鞠育之恩，聊將力報，希微之旨，盍以心求，吾豈匏瓜，壯齡滯跡。」遂於貞元廿年，詣歲貢使，求為榜人，寓足西泛，多能□事，視險如夷，揮楫慈航，超截苦海。及達(dá)彼岸，告國使曰：「人各有志，請從此辭?！顾煨兄翜嬷?，謁神鑒大師。投體方半，大師怡然曰：「戲別匪遙，喜再相遇?！惯h(yuǎn)令削染，頓受印契，若火沾糝艾，水注卑{備逯}然。徒中相謂曰：「東方圣人，於此復(fù)見?！苟U師形兒黯然，眾不名而目為黑頭陀，斯則探元處默，真為漆瓶子道人後身，豈比夫邑中之黔，能慰眾心而已哉！永可與赤須青眼，以色相顯示矣。元和五年，受具於嵩山少林寺琉璃壇，則圣善前夢，宛若合符。既瑩戒珠，復(fù)歸橫海，聞一知十，苯張藍(lán)青，雖止水澄心，而斷云浪跡?；浻朽l(xiāng)僧道義，先訪道於華夏，邂逅適愿，西南得朋，四遠(yuǎn)參尋，證佛知見。義公前歸故國，禪師即入終南。登萬仞之峰，餌松實而止觀，寂寂者三年。後出紫閣，當(dāng)四達(dá)之道，織芒ハ而廣施，憚憚?wù)哂秩?。　　於是苦行既己修，他方亦已游，雖曰觀空，豈能忘本，乃於大和四年來歸。大覺上乘，昭我仁域，興德大王飛鳳筆迎勞曰：「道義禪師?已歸止，上人繼至，為二菩薩，昔聞黑衣之杰，今見縷褐之英，彌夭慈威，舉國欣賴，寡人行當(dāng)以東雞林之境，成吉祥之宅也。」始憩錫於尚州露岳長柏寺，醫(yī)門多病，來者如云。方丈雖寬，物情自隘，遂步至康州知異山，有數(shù)於菟哮吼前導(dǎo)，避危從垣，不殊俞騎，從者無所怖畏，[B123]犬如也。則與善無畏三藏結(jié)夏靈山，猛獸前路，果入山穴，見牟尼立像，宛同事跡。彼竺曇猷之扣睡虎頭令聽經(jīng)，亦未專[A134]於僧史也。因於花開谷故三法和尚蘭若遺基，纂修堂宇，儼若化成。

　　洎開成三年，愍哀大王驟登寶位，深托玄慈，降璽書，饋齋費，而別求見愿。禪師曰：「在勤修善政，何用愿為?！故箯?fù)于王，聞之愧悟。以禪師色空雙泯，定慧俱圓，降使賜號為慧昭，昭字避圣祖廟諱易之也，仍貫籍于大皇龍寺。徵詣京邑，星使往復(fù)者交轡于路，而岳立不移其志。昔僧稠拒元魏之三召，云在山行道，不爽大通，棲幽養(yǎng)高，異代同趣。居數(shù)年，請益者稻麻成列，殆無錐地，遂歷銓奇境，得南嶺之麓，爽屺居最，經(jīng)始禪廬，卻倚霞岑，俯壓云澗，清眼界者，隔江遠(yuǎn)岳；爽耳根者，迸石飛湍。至如春溪花，夏徑松，秋壑月，冬嶠雪，四時變態(tài)，萬象交光，百籟和吟，干巖競秀。嘗游西土者，至止咸愕，視為遠(yuǎn)公東林，移歸海表，蓮花世界，非凡想可擬，壺中別有天地，則信也，架竹引流，環(huán)階四注。始用玉泉為榜，屈指法胤，則禪師乃曹?奚之玄孫，是用建六祖影堂，彩飾粉墉，廣資誘經(jīng)，所謂悅眾生故綺錯繪眾像者也?！　〈笾兴哪暾戮湃赵懙?，告門人曰：「萬法皆空，吾將行矣，一心為本，汝等勉之，無以塔藏形，無以銘紀(jì)跡?！寡跃棺鴾?，報年七十有七，積夏四十一。于時天無纖云，風(fēng)云?起，虎狼號咽，杉栝變《廣艮》。俄而紫云翳空，空中有彈旨聲，會葬者無不入耳，則《梁史》戴褚侍中翔嘗沙門為母疾祈福，聞空中彈指，圣感冥應(yīng)，豈誣也哉！凡志於道者，寄聲相吊，未亡情者，銜悲以泣，天下痛悼，斷可知矣。靈函幽隧，預(yù)使備具。弟子法諒等號奉色身，不逾日而窆於東峰之冢，遵遺命也。

　　禪師性不散樸，言不由機(jī)，服暖?《麻賁》，食甘糠《麥乞》，茅菽雜糅，蔬佐無二，貴達(dá)時至，曾不異饌。門人以?參腹進(jìn)難，則曰：「有心至此，雖糲何害?！棺鸨榜笾?，接之如一。每有王人乘ㄞ傳命，遙祈法力，則曰：「凡居王土而戴佛日者，孰不傾心獲念，為君貯福，亦何必遠(yuǎn)污綸言於枯木朽株。傳乘之饑不得?，渴不得飲，吁可念也?！够蛴幸院銥橘浾?，則以瓦載糖灰，不為丸而?之，曰：「吾不識是何臭，虔心而已?！广褂幸詽h茗為供者，則以新爨石釜，不為屑而煮之，曰：「吾不識是何味，濡腹而已。」守真忤俗，皆此類也。雅善梵唄，金玉其音，側(cè)調(diào)飛聲，爽快哀婉，能使諸天歡喜，永於遠(yuǎn)地流傳。學(xué)者滿堂，誨之不倦，至今東國習(xí)魚山之妙者，競知掩鼻效玉泉馀響，豈非以聲聞度之之化乎！

　　禪師泥洹當(dāng)文圣大王之朝，上惻仟襟，將寵凈謚，及聞遺戒，愧而寢之。越三紀(jì)，門人以陵谷為慮，扣不朽之緣於慕法弟子內(nèi)供奉一吉千揚音方崇文臺鄭詢一，斷金為心，勒石是請。獻(xiàn)康大王恢弘至化，欽仰真宗，追謚真鑒禪師大空靈塔，仍許篆刻，以永終譽。懿乎！日出?谷，無幽不燭，海岸植香，久而彌芳?；蛟唬骸付U師垂不銘不塔之戒，而降及西河之徒，不能確奉先志，求之與，抑與之與？適足為白?之玷。」嘻，非之者亦非也。不近名而名彰，蓋定力之馀報，與其灰滅電絕，曷若為可為於可為之時，使聲振大千之界。

　　而龜未戴石，龍遽升天，今上繼興，塤篪相應(yīng)，義諧付囑，善者從之。以鄰岳招提有玉泉之號，為名所累，眾耳致惑，將俾棄同即異，則宜舍舊從新，使視其寺之所枕倚，則以門臨復(fù)澗為對，乃錫題為雙溪焉。申命下臣曰：「師以行顯，汝以文進(jìn)，宜為銘?！怪逻h(yuǎn)拜手曰：「唯唯?！雇硕贾?，頃捕名中州，嚼腴咀雋於章句間，未能盡醉衢樽，唯愧深ㄣ泥?。況法離文字，無地措言，茍或言之，北轅適郢，第以國主之外護(hù)，門人之大愿，非文字不能昭昭乎群目，遂敢身從兩役，力效五能。雖石或憑焉，可慚可懼；而道強(qiáng)名也，何是何非。掘筆藏鋒，則臣豈敢，重宣前義，謹(jǐn)札銘云：

　　杜□禪那，歸心佛陀。根熟菩薩，弘之靡它。猛深虎窟，遠(yuǎn)泛鯨波。去傳秘印，來化斯羅。尋幽選勝，卜筑巖磴。水月澄懷，云泉寄興。山與性寂，谷與梵應(yīng)。觸境無?亥，息機(jī)是磴。道替五朝，威摧眾妖。默垂慈蔭，顯拒嘉招。海自飄蕩，山河動搖。無思無慮，匪斫匪雕。食不兼味，服不必備。風(fēng)雨如晦，始終一致?；劭路叫?，法棟俄墜。洞壑凄涼，煙蘿憔悴。人亡道存，終不可諼。上士陳愿，大君流恩。燈傳海裔，塔聳云根。天衣佛石，永耀松門。（《孤云文集》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