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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飲胡為醉兀兀,此心已逐歸鞍發(fā)。 歸人猶自念庭幃,今我何以慰寂寞。 登高回首坡垅隔,但見烏帽出復沒。 苦寒念爾衣裘薄,獨騎瘦馬踏殘月。 路人行歌居人樂,童仆怪我苦凄惻。 亦知人生要有別,但恐歲月去飄忽。 寒燈相對記疇昔,夜雨何時聽蕭瑟? 【寫作背景】 【注釋】 兀wù,昏沉。 【賞析】 《宋史?蘇轍傳》稱美蘇軾兄弟的情誼說:“患難之中,友愛彌篤,無少怨尤,近古罕見?!彼麄冃值芤簧鷮懥撕芏嗍惆l(fā)手足之情的著名詩篇,這是蘇軾所寫的最早的一篇。 詩的開頭四句寫離別之苦。胡為即何為;兀兀,昏沈貌?!安伙嫛睘楹巫淼没杌璩脸?,神不守舍,自己的心已隨著弟弟的“歸鞍”而回到京城去了,一下子就烘托出因離別而精神恍惚的神態(tài)。汪師韓說“起句突兀”,紀昀說“起得飄忽”,這樣開頭確實既突兀而又飄忽。庭幃,束哲《補亡詩?南陔》(《文選》卷十九)有“眷戀庭幃”語,李善注:“庭幃,親之所居?!倍嘤靡灾父改福酥柑K洵(蘇軾母程夫人已去世)。弟弟(“歸人”)即將見到親人都還思念不已,自己從此遠離庭幃,更何以堪?這種對比手法,進一步突出了離親之苦。 “登高”四句抒發(fā)別后思念弟弟之情。登上高處,回望歸去的弟弟,卻被坡垅所遮蔽,只見弟弟的烏帽時出時沒而已。陳巖肖說:“昔人臨岐惜別,回首引望,戀戀不忍遽去而形于詩者,如王摩詰云:‘車徒望不見,時見起行塵’;歐陽詹云:‘高城已不見,況復城中人’;東坡與其弟子由別云:‘登高回首坡垅隔,但見烏帽出復沒’。咸紀行人已遠而故人不復可見,語雖不同,其惜別之意則同也?!薄陡娫挕肪硐隆店悗r肖既指出了蘇詩之所本,又點明了這兩句是寫“惜別”這兩句不僅感情真摯,而且“模寫甚工”(《吳禮部詩話》),善“寫難狀之景”《紀評蘇詩》,它仿佛使我們看到了蘇軾回望弟弟的神情。后兩句對子由更是體貼入微,“苦寒”句,怕他歸途受涼;“獨騎”句,擔心他途中孤獨;而裘薄、馬瘦、月殘,更烘托出別后的凄冷寂寞氣氛。 “路人”四句寫自己悲苦的原因。前兩句說,路人、居人都很快樂,不了解自己的痛苦,甚至連隨身僮仆也不了解,而對自己的“凄惻”深感奇怪。后兩句是“明所以‘苦凄惻’之故”。(王文浩《蘇海志余》“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人生難免有別,不應過份“凄惻”。這是自我寬解之詞,先宕開一層,行文就曲折而不直瀉。但想到歲月飄忽,盛時難再,又不免“凄惻”,仍緊緊扣住主題。 為防“歲月去飄忽”,最后四句寫與弟弟相約早退?!昂疅簟本涫菍Α爱犖簟保ㄍ簦┬值芟嗑鄣幕貞洠弧耙拐Z”句是對未來相聚的盼望;“君知”兩句則是相約之語:勿戀高官,以免妨礙弟兄歡聚。蘇軾在詩末自注說:“嘗有‘夜雨對床’之言,故云爾。”“夜雨對床”,有的本子作“夜床對雨”。韋應物《示全真元?!罚骸皩幹L雨夜,復此對床眠”;蘇軾《東府雨中別子由》:“對床空悠悠,夜雨今蕭瑟”;《滿江紅?懷子由作》:“對床夜雨聽蕭瑟?!备鶕卷f詩以及他在其他詩詞中的用法,當以“夜雨對床”為是。所謂“嘗有‘夜雨對床’之言”,是指嘉佑六年秋他們兄弟應制科試,寓居懷遠驛時,一夜風雨并作,讀韋應物詩,有感于即將遠離,于是相約早退。蘇轍《逍遙堂會宿并引》說:“轍幼從子瞻讀書,未嘗一日相舍。既壯,將游宦四方,讀蘇州詩至‘安知風雨夜,復此對床眠’,惻然感之,乃相約早退,為閑居之樂。故子瞻始為鳳翔幕府,留詩為別曰:‘夜雨何時聽蕭瑟’。”蘇轍這段話可作蘇軾此詩最后四句的注腳。 蘇軾這篇七古,在用韻上或如王鳴盛所譏,不甚嚴格,全詩十六句除第三、第十五句未用韻外,共“用十四韻而跨其五部(指月、藥、陌、職、屑五部)”。(見《蛾術編》卷七十八《東坡用韻》)但這并未妨礙它為歷代讀者所激賞。其原因就在于感情真摯,摹寫入微,行文跌宕,收轉自如,具有濃郁的抒情色彩。正如汪師韓所評:“起句突兀有意味,前敘既別之深情,后憶昔年之舊約?!嘀松袆e’,轉進一層,曲折遒巖。軾是年甫二十六(1061),而詩格老成如是!”(《蘇詩選評箋釋》卷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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