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文徵明 行書乙卯元日詩扇面 16cm×50cm 紙本灑金箋 1555年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釋文：滄溟日日羽書傳，華發(fā)蕭蕭節(jié)敘遷。時不可追空逝水，老今如此況烽煙。漫拋舊歷開新歷，卻到衰年憶少年。潦倒不妨詩筆在，曉窗和墨寫新篇。乙卯元日。徵明。

鈐?。何尼缑饔。ò祝?衡山（朱）

扇子源于實用，后來與古制禮儀發(fā)生關(guān)聯(lián)，最終成為風(fēng)雅之物。從東周、戰(zhàn)國銅器上刻畫的長柄大扇，以及江陵天星觀楚墓出土的木柄羽扇殘件來看，扇子從實用的身份漸漸變得高貴起來。晉代崔豹《古今注·輿服》記：“五明扇，舜所作也。既受堯禪，廣開視聽，求人以自輔，故作五明扇焉。秦、漢公卿，士大夫，皆得用之。魏、晉非乘輿（皇帝）不得用?！鼻貪h時期，一種半規(guī)型“便面”成為扇子的主流。《漢書·張敞傳》：“自以便面拊馬。”“便面”即障面、不想見人的意思，后亦泛指扇面。魏晉南北朝時期，梁簡文帝蕭綱始創(chuàng)“塵尾扇”，大有“領(lǐng)袖群倫”之意，故有“羽扇綸巾”之風(fēng)度、“輕羅小扇撲流螢”之妙句。隋唐時“紈扇”起而代之，廣為流行。“紈扇”又稱團扇、羅扇，因形似圓月，且宮中多用之，故稱。唐劉禹錫《團扇歌》：“團扇復(fù)團扇，奉君清暑殿。秋風(fēng)入庭樹，從此不相見。上有乘鸞女，蒼蒼蟲網(wǎng)遍。明年入懷袖，別是機中練?！碧崎_元、天寶年以來才多“圓如滿月”式樣。扇面如月，月映萬川，深具禪宗意蘊。宋元之時，“紈扇”仍居主要地位，但“折疊扇”同時興起，一般認為“折疊扇”是北宋初從日本、高麗傳入，在南宋時生產(chǎn)已有相當規(guī)模。但此時的“折疊扇”只充當執(zhí)事仆從手中物，還不曾為文人雅士所賞玩。據(jù)沈從文先生從元代山西永樂宮壁畫中考證，其中大量元人生活情景中，“折疊扇”仍只出現(xiàn)于小市民手中。

明清以降，折扇大興。明永樂年間，僅成都一年所仿日本“倭扇”（即折扇），就達兩萬把。在宮廷的推動下，民間各地制扇工藝精湛，由于精巧雅致，攜帶方便，折扇一時在民間廣為流行。但折扇雖美，然不承載名家字畫，尚不足為貴。張大千曾說：“扇子最重要的作用，是代表持扇人的身份。你手持一把扇子，字是誰寫的，畫是誰畫的，扇骨是誰刻的，別人從扇子上就看出你的身份、地位，比現(xiàn)在用名片有效多了。”在那個充滿墨香的時代，中國文人所追求的生活藝術(shù)化、藝術(shù)生活化在折扇這種“展之廣尺余，合之只兩指許”（蘇軾語）的經(jīng)典形式中得到了充分的印證。吳門四家、云間畫派、“四王”、“四僧”等莫不是題扇妙手。

古人題扇，肇始于魏晉。唐代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載有楊修“畫扇誤點成蠅”的故事。《晉書·王羲之傳》有一則王羲之為老嫗題扇的佳話。到了宋代，在扇子上題詩作畫已是常事，宋徽宗就喜歡題扇賞賜大臣。他在團扇上或圓中取方，或依形就勢，自然而有雅韻，可謂開一代風(fēng)氣。南宋周密在《浩然齋雅談》中記有陸游應(yīng)索題扇雅事，有《飲張功父園戲題扇上》詩為證：“寒日清明數(shù)日年，西園春事又匆匆。

梅花自避新桃李，不為高樓一笛風(fēng)?！泵鞔洳懂嫸U室隨筆·評書法》云：“余見米癡小楷，作《西園雅集圖記》，是紈扇，其直如弦……”明清以來，蘇、杭、川、湘一帶多有制造折扇的店鋪，專門制作扇面出售，有的不裝扇骨，以便裝裱成冊頁，便于觀賞和收藏，折扇書畫創(chuàng)作日漸興盛，吳門四家引領(lǐng)時風(fēng)，將扇面書畫這一經(jīng)典書畫形式推向高潮。

[清]趙之謙 行書六難扇面 17.1cm×52.3cm 紙本 1882年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釋文：千般道路萬般難，請客容易款客難，說時容易做時難，做官容易發(fā)財難，朝內(nèi)無人莫做官，你自容易我自難，識得秤來沒肉賣，天下無如吃飯難。集俗語七字句，得十余章，意有未盡，復(fù)成此，仿獨木橋體。壬午八月。頭痛初愈，左耳尚聾，靜坐無事，案有蕉箑，戲書其上。所謂一尺還他十寸，八兩原是半斤也。憨寮。

鈐印：苦兼室（朱）

一、云影平郊樹，風(fēng)含廣岸波

“云影平郊樹，風(fēng)含廣岸波”為館藏明徐霖草書自作五律扇面的首句，以此為題，旨在探討明清扇面書法之古雅溫潤之氣。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記述：“昔謝赫云：畫有六法：一曰氣韻生動，二曰骨法用筆，三曰應(yīng)物象形，四曰隨類賦彩，五曰經(jīng)營位置，六曰傳移模寫?！敝袊囆g(shù)必以氣韻為先，如書者胸?zé)o清氣，又何可在筆下顯其清氣。

徐霖（1462－1538），字子仁，號九峰道人。生于松江，祖籍蘇州，寓居南京。他六歲喪父，七歲能詩，九歲能書大字，十四歲中秀才，二十五歲作行書《惜知賦卷》，二十九歲與都穆等過訪沈周，沈周贈其《云山圖》，文徴明亦為其賦詩，一時傳為佳話，名重當時；雅集之后，南京顯貴吏部尚書喬宇、刑部尚書顧璘及金陵書家與他過從甚密；他五十八歲時，帝屢命以官，徐卻辭而不拜，可見他是個才華橫溢、胸懷傲骨之人。徐霖詩、文、書皆不落凡俗，尤擅篆書，吳門雅集，爭相請他以篆書題首。也正因為徐霖對篆書的重視，使得他瀟灑倜儻的性情得以沉潛，相對于祝枝山天馬行空的筆勢，徐霖的行草用筆更顯得形敦勢蓄而腕力遒勁。徐霖寫大字擲地有聲，題扇則溫潤有余。此氣從骨氣中生，從詩書中潤，從臨古中得，在歷世中出，其詩文與書法相得益彰，故有古雅溫潤之氣。

依此類觀，萬歷探花張瑞圖“書法奇逸，鐘、王之外，另辟蹊徑”（清秦祖永《桐陰論畫》），其身處魏忠賢宦官之下，其心寄東林學(xué)士之間，其書多走偏鋒，縱橫翻折之間，方折搖曳，一任自然，儼然有“北宋大家之風(fēng)”，既折射出那個時代的動蕩，也表現(xiàn)了書家內(nèi)心的激越。但是當他在暮年面對一尺金箋紙扇時，卻又復(fù)歸平靜，寫得淡雅起來。此幀《草書五律扇面》首起五字，次起一字，大量留白，行筆也比平時舒展得多，少了許多鋒芒和銳氣，應(yīng)是他不可多得的淡雅之作。

董其昌（1555－1636）一生都在追求“古淡生秀”，他一生文職歷經(jīng)晚明三代君主，而能遠利害、近平淡，官至禮部尚書兼翰林院掌詹事府，顯貴非凡。董其昌在臨古道途上，通過對“二王”經(jīng)典體系的記憶，同時融入自己宗淡、尚變、倡生的審美理想，運用“虛和取韻、勁利取勢”的董氏家法，憑借“在能放縱，又能攢捉”的意志堅定而緩慢地實現(xiàn)了他的藝術(shù)夢想，成為17世紀中國美術(shù)史上的一位集大成的“大器”。無論在他的冊頁長卷，還是扇面條幅中，始終有古人，也有自己，且能始終守住“平淡”。他在《容臺別集》中寫道：“作書與詩文同一關(guān)捩，大抵傳與不傳，在淡與不淡耳。極才人之致，可以無所不能而淡之，玄味必由天骨，非鉆仰之力、澄練之功所可強入……米海岳一生夸詡，獨取王半山之枯淡，使不能進此一步，所謂''云花滿眼，終難脫出凈盡’。趙子昂則通身入此玄中，覺有朝市氣味?！秲?nèi)景經(jīng)》曰''淡然無味天然糧’，此言可想?！别^藏《行書〈麥餅宴詩〉扇面》亦為董其昌晚年佳作，其用墨雅淡，下筆有如肌膚之麗，生得秀色，結(jié)體有如呼吸一般自適，值得反復(fù)品讀。

以上列舉的明代三家金箋扇面，皆為每家晚年佳作，古雅溫潤之極。我們再來讀清人扇面，則又是另一番氣象。清朝初年，一大批晚明士大夫加入剛剛?cè)胫髦性那逭?quán)，在文化藝術(shù)上仍是舊有傳統(tǒng)的擁有者和傳播者。一方面，董其昌書風(fēng)在康乾時期受到了高度的推崇和普遍仿效，清初如擔(dān)當、査士標（見館藏《行書五律扇面》）、朱耷、王時敏等，清中期如劉墉、粱同書、王文治（見館藏《行書七絕扇面》）、鐵保等，康熙、雍正（見館藏《行書唐太宗五律扇面》）兩帝也是力追董書。這當然是董其昌作為書法家最大的福報，同時也是因為中國文化具有多元性、多向性和包容性，兼?zhèn)淙?、釋、道三家。以儒家為本體、以釋道為性情，是貫穿中國藝術(shù)精神的主線。中國藝術(shù)的生命質(zhì)素，就是在儒家中道的主旨下，追求一種中和平淡的境界，而這種境界是董其昌畢生所追求的，也是統(tǒng)治者所期待的一種和諧。另一方面，同為晚明變革書風(fēng)的領(lǐng)軍人物王鐸、傅山以不同的身份進入清朝，在文化領(lǐng)域同樣發(fā)揮著重要作用。盡管王鐸做了貳臣，但是他降清以后也是“萬事無如杯在手，百年幾見月當頭”，想必也是苦悶的。沙孟海說：“（王鐸）一生吃著''二王’法帖，天分又高，功力又深，結(jié)果居然能得其正傳，矯正趙孟頫、董其昌的末流之失，在于明季，可說是書學(xué)界的''中興之王’。”他“一日臨帖，一日應(yīng)請索”，臨應(yīng)期間，從不間斷。僅憑這一點，就值得取法。館藏《草書臨王羲之帖扇面》可見他在“二王”上所下的功夫的確扎實，書贈袁樞，牽絲映帶都一絲不茍，通篇下筆沉雄凌厲，功勝于性。作為遺民的傅山則顯示出孤傲不群的個性。在做人處世方面，傅山最討厭“奴氣”，并提出“四寧四毋”（ 即“寧丑毋媚、寧拙毋巧、寧支離毋輕滑、寧直率毋安排”）的美學(xué)觀點，在書法理論界影響深遠。館藏《草書韋蘇州答李漧詩團扇面》雖未署款、只有鈐印，但其恣肆揮灑、直抒胸臆的風(fēng)格面貌讓人立判。

清初顧炎武、黃宗羲等倡導(dǎo)的實證使得樸學(xué)在乾嘉時期得以發(fā)展和普及，訓(xùn)詁考據(jù)成為研究學(xué)問的不二法門，考據(jù)學(xué)的興盛帶動了文字學(xué)、金石學(xué)的發(fā)展，直至以后“碑學(xué)中興”。到清末，經(jīng)過一大批書家的努力實踐，其中以楊峴、趙之謙、吳大澂、徐三庚、吳昌碩等人的作品最為突出。楊峴在書法上專攻隸書，尊崇碑派法則，下筆果敢堅實，復(fù)以頓挫求其遲澀之趣，館藏《臨〈爨龍顏碑〉扇面》結(jié)字上緊下舒，神采煥發(fā)。趙之謙是晚清杰出的篆刻家和書法家，他天資聰穎，涉獵廣博，造詣全面，一生“但開風(fēng)氣不為師”，其篆刻“小中見大，氣象萬千”，館藏《行書六難扇面》亦是堅實嚴謹，渾穆從容。他主張“隸生于篆，楷生于隸”，同時又將北碑的用筆融入篆隸之中，呈現(xiàn)出儀態(tài)多變、飄逸飛揚的新奇書風(fēng)。

二、宣使龍池再鑿開，展得綠波寬似海

“宣使龍池再鑿開，展得綠波寬似?！笔丘^藏王文治《行書七絕扇面》中的書寫佳句。此處借為標題，旨在談取法?！褒埑亍蹦菚ㄖ畟鹘y(tǒng)，如何“鑿開”才是學(xué)習(xí)古人習(xí)古的方法，至于“綠波似?！保鸵磦€人如何“展得”了。唐太宗在《帝范》卷四中提到“取法于上，僅得為中，取法于中，故為其下” 。什么是書法？書法如禪，在每個人心中都有不同的答案?，F(xiàn)代漢語的解釋是：“書法是文字的書寫藝術(shù)，是用毛筆書寫出來的藝術(shù)。”《辭?！分兄赋觯骸皶ㄊ怯脠A錐形的毛筆書寫，有三千多年歷史的藝術(shù)?！敝袊佬g(shù)學(xué)院的部分學(xué)者認為書法是心電圖式的線條藝術(shù)。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的部分專家認為書法就是漢字造型的藝術(shù)。北京大學(xué)部分教授認為書法是一種文化。胡抗美先生指出“書法即形勢”，他還談到書法是一個獨立的藝術(shù)門類，這是書法的定位。中國書法向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申報“人類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作名錄”時，是這樣描述的：“中國書法是以筆、墨、紙等為主要工具材料，通過漢字書寫，在完成信息交流實用功能的同時，以特有的造型符號和筆墨韻律,融入人們對自然、社會、生命的思考，從而表現(xiàn)出中國人特有的思維方式、人格精神與性情志趣的一種藝術(shù)實踐。歷經(jīng)三千多年的發(fā)展歷程，中國書法已成為中國文化的代表性符號。”

[清]王文治 行書七絕扇面 17.2cm×52cm 紙本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釋文：端午生衣進御床，赭黃羅帕覆金箱。美人捧入南熏殿，玉腕斜封彩縷長。旋移紅樹斫青苔，宣使龍池再鑿開，展得綠波寬似海，水心樓殿勝蓬萊。茀庭學(xué)兄一粲。文治。

鈐?。和跏嫌砬洌ㄖ欤?文治（聯(lián)珠）

[清]查士標 行書五律扇面 16.9cm×53.5cm 紙本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釋文：游遲畏晚天，晚際更凄妍。新月下山路，順風(fēng)歸浦船。云濤孤棹外，市塢半燈邊。回首蒼蒼處，金焦在亂煙。書似宗玉道兄正。査士標。

鈐印：士標私?。ò祝?梅壑（朱）

[清]吳熙載 草書臨王羲之三帖扇面 16.3cm×52cm 紙本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釋文：吾頃無一日佳，衰老之弊日至，夏不得有所噉，而猶有勞務(wù)，甚劣劣。小佳，更致問一一，適修載書平安。皇象草章旨信送之。忽二（勿勿），當付良信。竹軒大兄書家正。讓之吳熙載。

鈐?。簠侨林ò祝?/font>

“什么是書法”？作品見真知，而臨摹正是學(xué)書者的不二途徑，歷代名家無不將臨摹貫其一生，對傳統(tǒng)予以繼承和發(fā)展?！岸酢笔侵袊鴷ㄊ飞系囊蛔鶐p峰，館藏明清扇面書法中，就有四件臨王羲之作品，另外四件分別為臨蘇、臨米、臨趙、臨《爨龍顏碑》之作。有明一代，董其昌作為“二王”體系中的一位集大成者，他窮其一生力追“二王”，或借米窺晉，或自鐘繇而下，歷代“二王”一脈，他幾乎無有不臨。但是他所臨諸家，皆不見諸家痕跡，唯見董氏“家法”主宰行間。董氏楷書之貌，得顏真卿《多寶塔碑》之基；行書結(jié)體，多得李邕之法；至于用筆，又得懷素擒縱；書中溫雅，更得《官奴帖》之氣。他用“虛和取韻、勁利取勢”這句話道出了用筆和結(jié)體之間的相容性；他又用“在能放縱，又能攢捉”這八個字道出了用筆和結(jié)體之間的靈動性。在他以后的傅山、王鐸、八大山人等無不受其臨摹觀的影響，由臨摹到創(chuàng)作是一個過程，兩者之間并非對立的關(guān)系，而是相互依存，具有更多的內(nèi)在聯(lián)系，目的就是要以一種更為合乎情理的方式激活經(jīng)典，繼承并發(fā)展傳統(tǒng)。

三、孤客逢春暮，緘情寄舊游

“孤客逢春暮，緘情寄舊游”是館藏傅山《草書韋蘇州答李漧詩團扇面》中的首句，以此為題，旨在探討“書以寄情”之說。英國表現(xiàn)論美學(xué)家科林伍德（R.G.Collinqwood，1889－1943）在他的《藝術(shù)原理》(中國社科1985年版)中反復(fù)論證：藝術(shù)不是一種技藝。他認為藝術(shù)創(chuàng)作與有計劃有目的的技藝不同，只有表現(xiàn)情感的藝術(shù)才是“真正的藝術(shù)”，而任何再現(xiàn)藝術(shù)都是名不符實的藝術(shù)，都是所謂“偽藝術(shù)”。其所闡述情感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的核心地位，與晉人宗炳在《畫山水序》談到的“暢神而已”，以及清人李漁在《閑情偶記》中的“唯情而已”的美學(xué)觀，可謂異曲同工。書法的情感不僅僅在書寫的詩文中，文本內(nèi)容對書法創(chuàng)作而言，只是一種素材。例如傅山所錄寫的韋應(yīng)物三首詩：“孤客逢春暮，緘情寄舊游。海隅人使遠，書到洛陽秋。馬卿猶有壁，無家。想子今何處，扁舟隱荻花。林中觀易罷，溪上對鷗閑。楚俗饒辭客，何人最往還?！眱H從字面來理解，似乎能與傅山的身世發(fā)生某些聯(lián)想，但是其核心的情感是傅山通過對書寫節(jié)奏、墨色變化以及空白造型等因素加以綜合運用而表現(xiàn)的一組對比關(guān)系，是建立在一種高度技法基礎(chǔ)之上內(nèi)在直覺。作品的感染力并非通過閱讀文本而獲得。作品的韻律是一瞬間的振奮和共鳴，一種不可言說的精神享受。如果讀者不能感受到作品的藝術(shù)魅力，只能說明自身的審美修養(yǎng)還有待提高。對于書法審美鑒賞，劉正成先生指出這個過程既是動態(tài)的，也是多層次的，它分階段地從直覺、情感走向理性。同時他提出了三個層面：一為視覺層面：新—喜新厭舊?！洞髮W(xué)》云：“湯氏盤銘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薄跋残聟捙f”正是人類審美心理的第一特征，這尤其顯著地存于視覺感知之中。二為技巧層面：難—難能可貴。蘇軾說：“凡世之所貴，必貴其難。真書難于飄揚，草書難于嚴重，大字難于結(jié)密而無間，小字難于寬綽而有余?！别^藏文徵明《楷書杜甫〈秋興八首〉》扇面縱16.6厘米，橫51.8厘米，但是文徵明在這區(qū)區(qū)金箋扇面上寫上了458個字，將局部放大數(shù)倍，仍能小中見大，可謂“寬綽而有余”。其精彩之處，恰是他“能事不受相迫促”的嚴謹和“溫純精絕”的筆墨功夫。三為情感與理性層面：高—曲高和寡。葉燮在“才、膽、識、力”四者中最重“識”。他說“識為體，而才為用”，“識明則膽張”。（《己畦集》）當我們讀到尹秉綬的《臨王羲之帖扇面》時，覺得他所臨與“二王”相去甚遠，如細細品讀，則能窺見其用心之處。他以篆法入草，在行筆過程中堅持簡凈，不作夸張，使中宮疏朗，給人以超凡無倚的新奇感受，面對“二王”巔峰而能心無旁騖，是為高士也。

清人金農(nóng)《金牛湖上詩老小筆并自度曲》：“荷花開了，銀塘悄悄新涼早，碧翅蜻蜓多。六六水窗通，扇底微風(fēng)，記得那人同坐，纖手剝蓮蓬?！逼錃忭嵢绾?？理法如何？情感又如何？妙不可言，真可吟誦、可描繪，亦寓之于書寫。中國的書法藝術(shù)雖不見色彩，然墨分五彩；不見流水，然千載悠悠；下筆即有形勢，即見陰陽，可謂煙云供養(yǎng)。有人說折扇藝術(shù)好比做學(xué)問，扇有豎隔數(shù)行，有上寬下窄的限制，好比中國文化內(nèi)在的規(guī)制，若一格讀來，可品其筆墨之妙，通篇讀來，卻又左右關(guān)聯(lián)，滿紙云煙，不覺清風(fēng)徐來。

[明]王寵 草書題畫詩扇面 18.2cm×53.5cm 紙本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釋文：紫藤花落石臺春，隱者幽居寫最真。畫品平生應(yīng)自定，何須延譽待它人。高峰玉立勢亭亭，石罅長松數(shù)寸青。儒雅堂中還講業(yè)，案頭終日對遺經(jīng)。題石田先生畫二首。王寵。

鈐?。和趼募ò祝?齋（朱）

[明]董其昌 行書麥餅宴詩扇面 17cm×53.4cm 紙本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釋文：垅上云棲獲事興，若于東作報秋登。亦知三秀為時貴，共詫雙歧是瑞征?；瘒陼D蕃草木，天廚霜雪釀肴烝。卻慚咫尺承恩者，欲續(xù)嘉禾病未能。麥餅宴詩似中湛老先生正。董其昌。

鈐印：董其昌?。ò祝?陳濂書畫（朱）

[清]伊秉綬 臨王羲之帖扇面 16cm×49.5cm 紙本 1810年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釋文：敬和在東陽，上日，絕無書問。懸心不可言。計足下，縱漁浦還，何日能致令垂報也。十一日，羲之。來禽，青李，櫻桃，日給滕子囊盛為佳。得安西問，無他。想彼人士平安。元度來數(shù)日，為慰。念告。今因下附馬具卿問，如一面也。展祥開士屬。伊秉綬臨，庚午臘八日。

鈐印：子墨客卿（朱）

[清]祁雋藻 行書元遺山論詩絕句扇面 19.8cm×61.2cm 紙本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釋文：沈宋橫馳翰墨場，風(fēng)流初不廢齊梁，論功若準平吳例，合著黃金鑄子昂。排比鋪張?zhí)匾煌?，藩籬如此亦區(qū)區(qū)，少陵自有連城璧，爭奈微之識珷玞。望帝春心托杜鵑，佳人錦瑟怨華年。詩家總愛西崑好，獨恨無人作鄭箋。筆底銀河落九天，何曾蕉翠飯山前。世間東抹西涂手，枉著書生待魯連。切響浮生發(fā)巧深，研摩雖苦果何心，浪翁水樂無宮徵，自是云山韶濩音。萬古幽人在澗阿，百年孤憤竟如何，無人說與天隨子，春草輸贏校幾多。謝客風(fēng)容映古今，發(fā)源誰似柳州深，朱弦一拂遺音在，卻是當年寂寞心。萊山世八兄正捥。遺山論詩。祁雋藻書。

鈐?。弘h藻（聯(lián)珠）

[清]楊峴 臨爨龍顏碑扇面 17.8cm×54.5cm 絹本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釋文：班彪刪定漢記，斑固述修道訓(xùn)。爰暨漢末，菜邑于爨，因氏族焉。乃祖肅魏尚書仆射河南尹。楊峴臨爨氏碑。

鈐?。好晡蹋ò祝?/font>

文 | 晏小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