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20世紀80年代后期的《分析哲學的起源》中，給分析哲學下了一個簡潔而著名的定義：分析哲學認為，通過對語言的哲學考察能夠?qū)崿F(xiàn)對思想的哲學考察，而且只能以這種方式實現(xiàn)全面的考察。20年過去了，現(xiàn)在您如何看待這個定義呢？

我仍然認為這個定義適用于直到最近的分析哲學，因為語言哲學是分析思想和分析通過語言表達的意義的最佳方式。弗雷格、邏輯實證主義和牛津的日常語言學派、前后期維特根斯坦也都堅持這一觀點。在這個意義上，如果說弗雷格是分析哲學之父，摩爾是叔父，那么，考慮到維特根斯坦的前期思想的確影響了分析哲學，但由于他的后期思想，我們可以稱之為分析哲學的繼父。但是，現(xiàn)在一些屬于分析哲學傳統(tǒng)的人卻拒絕接受我所提出的分析哲學的基本原則，即語言分析先于思想分析，而堅持直接分析思想或獨立于其表達方式而分析思想的可能性。因此，按照我的定義，這些人就不屬于分析哲學家了。我也非常愿意接受這種直接分析思想的方法，但我不會使用它。這些哲學家屬于分析哲學傳統(tǒng)，他們研究分析哲學或者現(xiàn)代哲學，比如弗雷格、羅素、蒯因的哲學，而并不或者主要不是研究歐陸哲學家，例如我的學生伊文斯就是我最早的反對者之一。他們深受分析哲學傳統(tǒng)的意義理論或者語義理論的影響，但力圖將這些理論直接運用于思想而不是語句。我想說的是，盡管他們在分析哲學傳統(tǒng)內(nèi)，但已不屬于我所謂的分析哲學家了。我仍然堅持我對分析哲學的定義。有人不同意我的觀點，他們可能喜歡更復雜的定義，我不在乎這些，我仍然認為我的定義概括了分析哲學的核心特征。當然，幾乎所有的分析哲學家，包括弗雷格和維特根斯坦，也都試圖告誡這種危險，即過于直接或過于自然地依賴自然語言中的許多表達，他們都談到了被貌似相同但實際上具有不同語義結(jié)構(gòu)的語句所誤導的問題。這的確是個問題。然而，他們并不愿意直接關(guān)注獨立于語言的思想結(jié)構(gòu)或者思想本身，他們認識到形式化的語言表達方式所面臨的危險，但他們認為可以避免這樣的危險。這也是我的想法。

希爾教授，您如何界定分析哲學的特征呢？

我的一個同事最近寫了一篇關(guān)于分析哲學起源的論文，我們也討論了“分析哲學”的特征究竟是什么，但發(fā)現(xiàn)很難清楚明白地總結(jié)出來。在20世紀初期，人們在思考和談?wù)摃r將“分析哲學”視為一種獨具特色的哲學類型，一些哲學家被看做“分析哲學家”，他們有一些獨具特色的學說，并形成了他們所贊成的論證風格。摩爾、羅素及其同時代的其他人所倡導的這些學說，都與將概念“分析”為更簡單的概念的可能性有關(guān)，與此相關(guān)的思想是，尋求陳述的真正的邏輯形式，因為這些形式隱藏在令人誤解的外在形式下。這些思想在20世紀的后半期遭到了質(zhì)疑，與早期分析哲學相伴隨的經(jīng)驗主義和原子主義在重重壓力下尋求發(fā)展。現(xiàn)在英國的哲學家很少有人會說他們正在做的研究是“概念分析”。那么，將“分析哲學家”維系在一起的是什么呢？什么使得他們成為“分析哲學家”了呢？可能主要是一種思考方式，一種強調(diào)清晰性和嚴格性的思考方式，懷疑宏大的哲學圖景，認為以邏輯概念為工具有助于澄清思想，并且這種思維方式可以處理任何主題的問題。以前分析哲學家所青睞的那種哲學觀念被極大地改變了。一位哲學家可以是整體論者或者是原子主義者，經(jīng)驗主義者或者是理性主義者，二元論者或者物理主義者，倫理學的客觀主義者或者主觀主義者等等。實際情況可能比這個更分散，將“分析哲學家”聯(lián)結(jié)在一起的就是他們具有相似的教育經(jīng)歷，閱讀同樣的經(jīng)典作家（笛卡兒、休謨、康德、蒯因、克里普克等），而且經(jīng)過同樣模式的寫作實踐和論辯訓練。他們中的許多人現(xiàn)在正在借鑒歐陸哲學家的思想，以拓展視野，尤其是胡塞爾、梅洛-龐蒂等人，因為英美的心靈哲學家越來越覺得，他們提出了同樣的而且是重要的問題。

達米特教授，心靈哲學在20世紀90年代突然成為顯學，一時間似乎所有的英美哲學系都成了心靈哲學的天下。例如您的學生麥克道爾去了美國，并成了心靈哲學領(lǐng)域的領(lǐng)軍人物。有人認為心靈哲學的興起在一定意義上源于對您的語言哲學綱領(lǐng)的反動，您如何看待這種說法？如何看待心靈哲學與語言哲學之間的關(guān)系？

我認為語言哲學是第一哲學，可以為其他種類的哲學奠基，而心靈哲學不是。我堅持認為，傳統(tǒng)分析哲學分析思想的方法是通過語言哲學，通過分析思想的表達方式來認識思想的結(jié)構(gòu)，而有一些人如我的學生皮科克（Christofer Peacoke）反對這種思路，尋求獨立于思想的表達來描述思想的結(jié)構(gòu)，他們也借用了關(guān)注語言分析的語義理論，只是顛倒了語言分析和思想分析的順序。如果試圖獨立于語言進行思想分析，就必須描述構(gòu)成思想的概念是什么。皮科克等人不關(guān)注通過語言來實施的交流，仍然堅持非常個體化的解釋，這樣一來，他們必須解釋個體如何根據(jù)其思想意識把握概念，而不是根據(jù)其如何與他人交流把握概念，但這是非常危險的思路，容易滑向心理主義。我自己并不贊同這種哲學路向，我堅持分析思想的正確道路是通過語言分析。而他們?nèi)匀痪心嘤诟ダ赘袼O(shè)定的框架，試圖以弗雷格分析語句的方式去直接分析思想，這可能就會導致取消分析哲學。實際上，這種思想哲學路向的危險在于存在私人性的思想。假定單個人具有思想，那么這種思想如何被共享呢？弗雷格認為思想應(yīng)該是可交流的，而不是私人的，但這種路徑忽略了交流的重要性，可能這種思路的根本錯誤就在這里。他們通常會通過關(guān)注行為來避免這種傾向，然而，這完全消除了與他人互動的社會聯(lián)系，我認為這十分錯誤。當然，我也不認為與其他人的互動完全是通過語言進行的，但我認為這是最重要的方式。

現(xiàn)在來談?wù)勑撵`哲學，我還是認為心靈哲學不是根本性的，當然，心靈哲學也關(guān)注許多重要的問題，但是，作為哲學的一個分支，它不能為其他哲學奠基，它僅僅只是哲學的一個分支，而不是根本，它和（比如說）時間哲學一樣都是哲學這棵大樹上位居高端的分支?？赡苡行┤苏J為心靈哲學可以提供另一種基礎(chǔ)，如果你要回到心理主義，它的確能夠提供一種基礎(chǔ)，如果你認為通過描述心理學的精神活動可以解釋概念，那么這就是心理主義。這樣的話，你可以說心靈哲學是根本性的，但是我完全反對這種看法，我認為心靈哲學的熱潮是一種糟糕的倒退。

達米特教授，您認為語言哲學是第一哲學，那么您如何看待邏輯哲學呢？

邏輯有許多分支，但基礎(chǔ)邏輯是語義學和意義理論的必要組成部分，因此，也是語言哲學的一個部分。但我認為沒必要學習現(xiàn)代邏輯理論，比如數(shù)理邏輯中的高階邏輯，無需掌握那些，這些并不是根本性的。盡管基礎(chǔ)邏輯包括了一階邏輯，也需要了解一些包含量詞關(guān)系的二階邏輯，因為我們在自然語言中遇到了這樣的問題，所以需要對量詞關(guān)系有一般的把握，但是不需要了解太多，只需要具備二階邏輯的一般知識就夠了，無需深入把握它。

您認為語言哲學是一種形而上學嗎？

我先說兩個問題，首先，邏輯實證主義對形而上學的拒斥是其綱領(lǐng)的核心主張，但這是一個錯誤。其次，形而上學似乎是非?；A(chǔ)性的，但我并不這么認為。通常認為，對實在的思考和追問引起了哲學問題，對這些哲學問題的研究可以被稱做形而上學。正如心靈哲學是哲學的一個分支，形而上學無疑也是哲學的一個分支，但形而上學可以區(qū)分為不同的部分，即基礎(chǔ)的和非基礎(chǔ)的?；A(chǔ)部分的形而上學與意義理論密切關(guān)聯(lián)，因為這一分支與真理概念相關(guān)，形而上學關(guān)注實在的結(jié)構(gòu)，實在由事實所決定，事實是真命題，因此，在這個意義上，真理與意義理論相關(guān)聯(lián)，從而涉及形而上學的基礎(chǔ)性部分。所以形而上學（當然不是全部形而上學）與意義理論或者語言哲學密切關(guān)聯(lián)。在這個意義上，邏輯實證主義拒斥形而上學是完全錯誤的，因為他們從來沒有將意義理論應(yīng)用于哲學，卻試圖將意義理論應(yīng)用于數(shù)學或邏輯。邏輯實證主義的強綱領(lǐng)是證實理論，他們自覺地堅持它。蒯因總是反對分析和綜合的區(qū)分，但我根本不想反對這一區(qū)分，我考慮的是其應(yīng)用范圍的問題，也就是說，數(shù)學命題只能通過推理來獲得，但是我們談?wù)摵退伎嫉拇蠖嗍虑榧纫蕾囉谟^察，也依賴于推理或者推論，因此這是一個適用范圍的問題。任何證實都要包括演繹推理和歸納推理，實證主義的意義理論是通過證實來詮釋的，但是，把握意義并不只是把握意義的表達是如何被證實的，還需要更多，例如，對一個真語句來說什么是好的論證呢？論證可能包含了一些你沒有掌握的概念，但至少你應(yīng)當知道那些只包含基本概念的論證會表明哪一個陳述是真的。因此，這是邏輯實證主義錯誤地拒斥形而上學的一個原因，他們在意義理論以及理解陳述方面的理論不夠完善。

有人說20世紀70年代之后分析哲學衰落了，此后可以被稱為后分析哲學，您怎么看待這種說法呢？

如果正是如此，可能原因之一是這種哲學路向的轉(zhuǎn)變，即從語言哲學轉(zhuǎn)向了直接分析思想的哲學，對思想的分析不是通過語言分析進行的，但是也有一些哲學家仍然堅持語言哲學的路徑，比如戴維森。當今哲學，無論是分析哲學還是歐陸哲學都不是處在一個欣欣向榮的狀態(tài)。當然，現(xiàn)在仍然有許多哲學家，或者比以前更多，做了許多課題，發(fā)表很多論文，整個狀態(tài)還是活躍的，但好長時間以來沒有出現(xiàn)非常重要的思想了。不過，這并不意味現(xiàn)在處于糟糕或者衰落的狀態(tài)。

或許另外的原因是邏輯經(jīng)驗主義提出的一些核心原則被弱化了，比如科學主義和經(jīng)驗主義的原則？

這就要提到蒯因了，實際上是他推翻了邏輯經(jīng)驗主義。通常會將維特根斯坦和蒯因進行比較，尤其是他們關(guān)于哲學本質(zhì)的看法，蒯因的哲學是自然主義的延續(xù)，而維特根斯坦則將哲學看做一種活動。我認為兩者沒有什么可比性，維也納學派無疑是經(jīng)驗主義，但分析哲學不是經(jīng)驗主義，弗雷格就不是經(jīng)驗主義者。分析哲學不包括任何經(jīng)驗主義的成分。任何哲學流派都有不同的發(fā)展階段，就分析哲學而言，它是一個富有生機的流派，當然在其發(fā)展中有許多變化和新的思想，會拋棄一些學說，但問題是分析哲學的核心究竟是什么呢？形式化的數(shù)理邏輯真的那么重要嗎？其實，最重要的并不是數(shù)理邏輯。在分析哲學的早期，數(shù)理邏輯是分析哲學的基礎(chǔ)，這是一個鮮明的特征，數(shù)理邏輯對于分析哲學家很重要，他們都要接受這樣的訓練。

希爾教授，我們可以用“后分析哲學”這樣的術(shù)語嗎？

我想是可以的。分析哲學、語言哲學非常強調(diào)語言和邏輯，但是從20世紀中期以來，尤其是20世紀60年代以來，分析哲學的疆域正在變得越來越寬泛。比如，政治哲學領(lǐng)域關(guān)注現(xiàn)實世界中的許多問題，像民族主義、社群主義、普遍正義、財富分配原則等，主題非?；钴S，政治哲學已成為非常有生機的發(fā)展領(lǐng)域。

達米特教授，在《分析哲學的起源》中您談到了分析哲學和歐陸哲學的溝通問題，我們能將胡塞爾劃歸分析哲學傳統(tǒng)嗎？

我的確從胡塞爾和弗雷格兩者的相似性開始論述的，但胡塞爾顯然更受布倫坦諾的影響，因此，如果討論分析哲學的起源，我們也要談?wù)摤F(xiàn)象學的起源。沒有人會說布倫坦諾和胡塞爾是分析哲學家，在那個時期很難把胡塞爾哲學的主要特征和弗雷格的哲學區(qū)分開來，分析哲學和現(xiàn)象學的分野是后來的事情了。當時的情況是，胡塞爾寫作《邏輯研究》時，幾乎沒有人認為他和弗雷格屬于兩個十分不同的學派，他們在許多問題上都持一致的觀點，弗雷格是反心理主義者，胡塞爾也因他而變成了反心理主義者，因此問題是，為什么后來這兩個傳統(tǒng)分歧如此大呢？我寫那本書時的意圖是思考這樣的問題：如果回到這個裂痕出現(xiàn)之前，我們會如何重新思考這兩個學派呢？我不敢確定這是正確的或不可質(zhì)疑的方式。

您認為分析哲學和歐陸哲學之間是一種學說還是風格上的差異呢？如何看待最近這兩個傳統(tǒng)之間的互動？

實際上它們之間的分野并不是流派的問題，因為流派更多地和學說有關(guān)，不同的流派有不同的學說，而這兩個傳統(tǒng)幾乎都是有關(guān)風格的差異，也就是做哲學的方式。關(guān)注的問題是什么，提供何種答案，要到這里尋找分析哲學不同于歐陸哲學的地方。據(jù)我的了解，兩者更多的是風格上的差異，而不是學說上的不同。最近20年這兩者之間的對話越來越多了，這是好事情，但仍然還不夠。這兩個傳統(tǒng)之間形成了一個鴻溝，這是很大的遺憾。的確，我愿意看到分析哲學家研究比如說胡塞爾，但我并不認為他們研究海德格爾是一件好事，我對海德格爾沒有任何好感，人們認為他是20世紀的一位偉大的哲學家，而在我看來他是一場災(zāi)難。但是，胡塞爾不是災(zāi)難，他是非常有趣的哲學家。歷史地看，這兩個傳統(tǒng)之間的割裂開始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在那之前，英國哲學家讀許多德國哲學的著作，而在此之后就大不一樣了。你要問牛津任何一個本科生和研究生是否閱讀洛采的書，他們肯定回答說沒有，如果真有一個，那我會感到奇怪。但是在19世紀牛津有許多人都讀洛采。我們知道，19世紀黑格爾在英國非常流行，但在羅素和摩爾之后情況就不同了，黑格爾主義是他們所反對的。羅素尤其對弗雷格和邁農(nóng)感興趣，他們都是反觀念論的。不僅如此，羅素對牛津哲學家也很有偏見，他曾經(jīng)說：“牛津有人懂邏輯嗎？”羅素對斯特勞森的哲學非常不認同。因此，英國哲學家閱讀德語哲學著作的習慣在一戰(zhàn)之后就消失了，在20世紀早期由于種族主義反對猶太人，使得德國哲學失去了英國的讀者?，F(xiàn)在本科生和研究生閱讀弗雷格，但當我最初開始閱讀和寫作弗雷格的著作時可不是這樣的情況，那時每人都知道弗雷格是一位偉大的人物，但沒有人閱讀他的任何東西。

正是您的工作第一次使哲學界真正發(fā)現(xiàn)了弗雷格。

是的，我的確在那個方面非常有影響。不過，閱讀德語文獻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就不流行了。就維特根斯坦而言，你既可以閱讀其英語著作，也可以讀德語，維也納學派的邏輯實證主義者既用德語也用英語寫作，魏斯曼就在牛津舉行英語講座。無論如何，如果我沒有開始研究弗雷格，可能就不會有弗雷格的英語譯著。我關(guān)于弗雷格的書出版之后，的確是將弗雷格推進了哲學圈。

現(xiàn)在這兩個傳統(tǒng)正在縮小橫亙在它們之間的鴻溝，你為此感到欣慰嗎？

是的，他們比以前能夠相互理解了，問題是他們究竟如何相互理解對方。在歐洲大陸也有一些重要的分析哲學家開始對胡塞爾感興趣，我相信這種互動的速度正在加快，他們可以相互討論和交流。當然，歐陸哲學和英美哲學之間仍然存在著裂隙，如果你想推進他們之間的相互交流，分析哲學的范疇會有用，但無疑他們?nèi)匀皇遣煌膶W派，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在意大利有分析哲學的學會，也有許多分析哲學家，而且也召開分析哲學的會議，實際的情況是仍然有分析哲學和非分析哲學的區(qū)分。

希爾教授，您如何看待分析哲學與歐陸哲學之間的對話？

分析哲學與歐陸哲學之間的分野確實不像20或30年以前那么重要了，那時，法國、德國、西班牙等歐陸國家做哲學的風格非常不同于英美。我明顯感到，在過去的20或者10年間，受英美分析傳統(tǒng)訓練而對歐陸哲學家非常感興趣的人數(shù)正在急劇增加，他們對胡塞爾、梅洛-龐蒂和海德格爾等等感興趣。因此，分析哲學中，比如在我的研究領(lǐng)域心靈哲學中，哲學家和經(jīng)驗心理學家的互動越來越多，大量研究集中在成長中的兒童、大腦損傷、神經(jīng)生理，以及大腦如何與行為相關(guān)聯(lián)這樣的主題。哲學家對心靈的賦身化（embodiment）問題非常感興趣，也非常關(guān)注心靈如何實際存在于真實的生命體中，尤其是如何促成感覺、反應(yīng)、思考等，所以心靈哲學的這些研究路向是非常先驗化的方式，但為什么說它和歐陸哲學相關(guān)呢？因為歐陸哲學家，尤其是梅洛-龐蒂、胡塞爾、后期海德格爾，他們的哲學都關(guān)注這些問題，他們的著作推進了這種風格的哲學研究。例如，梅洛-龐蒂研究賦身化問題、自我的問題、自我與肉體的關(guān)系等問題。此外，一些政治哲學家也與歐陸哲學有聯(lián)系。分析哲學背景的學者讀英文的歐陸哲學著作，比如海德格爾的作品，而且這些著作正在影響著他們的哲學研究。我不確定歐陸傳統(tǒng)中的哲學家是否閱讀分析哲學的著作。但是，我認為，在英國現(xiàn)在非?；钴S的20～40歲之間的學者們，他們中的許多人都不愿意將自己明確劃分為分析或者歐陸哲學的陣營，他們更傾向于說自己受到了分析哲學的訓練，重視這樣的一些特征，關(guān)注分析的傳統(tǒng)，他們并不愿意將自己與所有的歐陸哲學家完全劃界，這很好，反倒是科學主義與反科學主義的分野仍然非常明顯。

您認為這兩個傳統(tǒng)之間互動的原因是什么呢？

為什么會發(fā)生兩者的互動呢？我想分析哲學需要找到解決這些批評的辦法，分析哲學被指責正在變得非常狹窄、枯燥和無意義?？赡苓@不是哲學問題本身的轉(zhuǎn)變，而是由于某種專業(yè)原因或者社會原因而發(fā)生的變化。我想專業(yè)原因或許是正確的，學者如何能夠被資助，或者可以得到何種基金的研究項目，這些都會影響到這個問題。例如，在過去的20或者30年間政府資助的項目大幅度地傾向于鼓勵各學科間的交流工作，比如認知科學直接和哲學交叉。政府不僅鼓勵每個學科在自己的專業(yè)領(lǐng)域發(fā)展，而且希望各個領(lǐng)域相互對話，在各門學科的互動中才能產(chǎn)生新的思想，不僅對科學研究者如此，哲學家也要表明已經(jīng)在與其他學科交叉。如果你想要得到升職，進行一個獨特的研究項目非常重要，它應(yīng)該既體現(xiàn)自己的創(chuàng)造性思想，但又不能太離譜，另一方面，也不能是大家耳熟能詳?shù)膬?nèi)容，這些課題就是代表歐陸哲學風格的倫理學和關(guān)于人的問題的研究。

1992年，劍橋大學要授予德里達榮譽博士學位，當時引起了軒然大波。您如何看待這個問題？

那時德里達在文學界非常有影響，一些英語系的學者提議授予其學位，劍橋的哲學家沒有參與提名的事情。而當?shù)吕镞_被提名時，分歧很大，一些人聯(lián)合起來堅決反對。如果今天再次提議，是否會遭到如此大規(guī)模的抗議，我表示懷疑。一些當年反對德里達的人還在劍橋，但他們中的許多人都已經(jīng)退休了，他們的那個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其實，弗雷格、維特根斯坦都是歐洲大陸的，但也是分析哲學家。歐陸哲學和分析哲學之間的分野實際上開始于二戰(zhàn)之后，因為一些哲學家移民到了美國和英國。所以，或許這種分裂的原因是政治原因。戰(zhàn)后歐洲大陸的哲學家重建秩序，在德國、法國、西班牙這些國家的大學之間更多地聯(lián)系，他們形成了歐陸風格。另一方面，英國和美國通過分析哲學聯(lián)系在一起形成了分析的風格，建立了自己的學術(shù)慣例，為推進英美之間的聯(lián)系做了許多努力，比如許多獎學金和基金都用于英美學者之間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