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東北到華北,如果不坐飛機、不乘海船,自古主要就是經(jīng)錦州到山海關的通路。此路為東北向西南走向,一側為海(遼東灣)、一側靠山(松嶺山),長逾一百八十公里、寬卻不足十五公里,因地處戰(zhàn)略要地成為為兵家必爭之地,其如今的名稱是“遼西走廊”。    明朝中后期,白山黑水間的女真人崛起了,從一盤散沙變成了強大的統(tǒng)一武裝集團,其首領叫做努爾哈赤。自萬歷四十六年(1618)正式對大明宣戰(zhàn),努爾哈赤僅用了三年時間,先后占領撫順、鐵嶺、開原、遼陽和沈陽等重鎮(zhèn),期間的薩爾滸大戰(zhàn)把當時明朝最能打的幾位將領都收拾了,遼西走廊以東完全成了女真人的天下。
     好在大明朝還有位孫承宗,在此危情時刻以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的身份來到山海關,用三年時間沿著遼西走廊打造了山海關-寧遠-錦州防御體系,即“關寧錦防線”,不但穩(wěn)住了陣腳,還步步為營收復了大片土地,弄得努爾哈赤即惱火又無奈。到了天啟五年(1625)十月,努爾哈赤樂了,他得到了一個消息,孫承宗辭職走了,努爾哈赤敏銳的軍事嗅覺立即做出決定,準備開戰(zhàn)?;蛟S是努爾哈赤太高興了,轉(zhuǎn)過年的春節(jié)期間整個部族消耗很大,再不出去搶票大的連鍋都揭不開,于是正月十四帶著全部的六萬軍隊出征了,連元宵節(jié)都不過了。
    
 
孫承宗的辭職是種無奈,東林黨被魏忠賢一伙徹底收拾了,然后幾十個言官不斷拿遼東戰(zhàn)局說事且日夜不停告黑狀,老孫撐不住了。繼任者是個叫做高第的,是閹黨的人,不僅沒本事,而且膽子很小,到任后立即下令把山海關外的所有據(jù)點全部撤走。他的膽小并非出于怕死,而是前任花錢太多被彈劾而辭職,畢竟朝廷沒錢,所以節(jié)省開支是必要的。高第此舉無異于自毀長城,但有一個人沒有撤退,他的官職是寧前道(四品),名字叫做袁崇煥;他決心帶領一萬多手下堅守自己的防區(qū)寧遠城。    
 
天啟六年(1626)正月廿三,努爾哈赤的大軍兵不血刃占領錦州等沿線據(jù)點到了寧遠城下,竟然發(fā)現(xiàn)此城尚有守軍。勸降未果,女真軍隊于次日晨開始攻城,但等待他們的是種可怕的武器:威力巨大的純進口“紅夷大炮”。它的威力到底有多大呢?《明季北略》有這樣的記載:“火星所及,無不糜爛”。憑著進口大炮、堅固城墻和將士用命,袁崇煥堅守了一天一夜,但寧遠城池也幾乎被打成了廢品。如此下去,城破只是個時間問題。然而第二天,即正月廿五,某門紅夷大炮打出了幸運的一炮。《石匱書后集》有載:“炮過處,打死北騎無算,并及黃龍幕,傷一裨王。北騎謂出兵不利,以皮革裹尸,號哭奔去”。這應該是個相當重要的人物,不僅坐在黃色帳子里,而且其中彈后女真人相當悲傷。關于此人的身份,明朝說是努爾哈赤,清朝卻只字不提。無論如何,在那一炮之后,女真人撤退了,并在次日開始總退卻。     筆者不認為黃帳中挨了一炮的大人物是努爾哈赤,畢竟他回到沈陽后還發(fā)兵打了一次蒙古,而且其死亡時間是那歷史性的一炮之后八個月。筆者推測造成努爾哈赤總退卻的原因是補給問題,一方面袁崇煥堅壁清野的做法讓女真軍無法獲得及時的補充,另一方面努爾哈赤退兵后隨即突襲了覺華島(今菊花島),那里是寧遠等前線衛(wèi)所的補給基地。把覺華島之戰(zhàn)單純看成是女真軍隊的報復是不厚道的,努爾哈赤若如此睚眥必報,他一定不會走到那么強大的地步。
    
 (寧遠城隍廟,供奉的是開明大將徐達) 
關寧錦防線的軍需基地在山東登州,離寧遠九公里的覺華島則是前線的軍需基地,這樣的配置很欺負女真人,他們完全沒有水軍,所以這條補給線一直相當安全。但正月的覺華島變成了例外,寒冷的氣候讓大海結了冰,女真軍徒步跨海,屠戮了明軍水師和給養(yǎng)部隊及當?shù)匕傩展惨蝗f五千余人,沒能帶走的軍用物資被付之一炬?!肚逄娓呋实蹖嶄洝酚涊d:“(覺華島)我軍奪濠口入,擊之,遂敗其兵,盡斬之。又有二營兵,立島中山巔。我軍沖入,敗其兵,亦盡殲之。焚其船二千余;并所積糧芻,高與屋等者千余所”。對寧遠的袁崇煥而言,他奇跡般地守住了寧遠,自此聲名大振。 
   寧遠在遼代稱“興城”,明宣德三年(1428)在此設衛(wèi)建城、賜名“寧遠”,民國三年(1914)重新啟用興城之名,延用至今。孫承宗在天啟三年就任遼東后,便著手打造關寧錦防線,領命修筑寧遠城的是祖大壽。這是位高傲但有原則的老兵油子,“度中朝不能遠守,筑僅十一,且疏薄不中程”;不久袁崇煥到任,“乃定規(guī)制,高三丈二尺,雉高六尺,址廣三丈,上二丈四尺。大壽與參將高見、賀謙分督之。明年迄工,遂為關外重鎮(zhèn)”。在此期間,袁崇煥與祖大壽建立了充分的互信和友誼,祖大壽成了袁崇煥最得力也最信任的部將。
    
 
寧遠大戰(zhàn)的一年半之后,皇太極們又沒啥吃的了,于是大型搶劫集團卷土重來,卻再度受挫于寧遠、錦州;袁崇煥此番不僅繼續(xù)發(fā)揮了紅夷大炮的威力,其精心打造的“關寧鐵騎”也小試牛刀,居然能與女真騎兵對陣野戰(zhàn)且毫不遜色。袁崇煥不愧為合格統(tǒng)帥,但他的統(tǒng)帥能力是戰(zhàn)術性的,不是戰(zhàn)略型的,這也注定了他日后的悲劇。他的死,并非大明朝自毀長城,而是驕縱自取,至少筆者是這樣認為。    
 
寧遠,如今的興城,是中國少有的保存完好的古城,不僅城墻完整,而且城內(nèi)建筑、街道布局基本保持明末的風貌。這是座方形的軍事城堡,當年袁崇煥帶人重修城池的時候,不僅做到了城高墻厚,而且每座城門都有甕城和突出的外延垛樓,城墻的四個角也向外延展修有角樓,等于為城墻增加了八個可以進行270度打擊的“碉堡”,無怪乎彪悍的女真軍始終無法突破城池。古城有四座城門:東曰春和、南曰延輝、西曰永寧、北曰威遠,連接東西門、南北門各有一條主街,交叉的地方是古城的地理中心,建有一座鐘鼓樓。此樓平日報時,戰(zhàn)時為瞭望樓、訊號樓和指揮中心。    
 
筆者從南側延輝門進入城內(nèi),寬闊的石板路兩側布滿仿照明清的商鋪、酒樓和錢莊。從南門到鐘鼓樓不足四百米的街道上,最引人注目的是兩座高大的石制牌坊,為前文提到的祖大壽和其堂弟祖大樂的旌功牌坊。不少資料說事在崇禎帝默許下自行修建的,但筆者覺得此語不妥。明朝立石牌坊是件極為隆重、極不容易的事,特別是以道德高尚、軍功政績卓著而立石坊者,須經(jīng)當?shù)毓俑楹耸聦嵑笾鸺壋蕡螅詈笥苫实蹖彶槎鳒?、或由皇帝直接封贈方能建造。明末雖然皇帝和政府都慘了點兒,但體制并沒有混亂,還有一大群沒事找事的“言官”隨時彈劾任何人,所以筆者相信祖氏兄弟的牌坊一定是皇帝恩準了的,何況牌坊最上的立匾都雕有“王音”二字。但鑒于當時朝廷的財政狀況,皇帝都窮的快當褲子了,修建牌坊的銀兩應該是祖家自己掏的腰包。    
 
祖家為遼東望族,是寧遠人,修牌坊這樣光宗耀祖的事兒當然要放在自己老家了。兩座牌坊都是三柱四間五樓式的,規(guī)格是按明朝官方標準制造的。處于南側的是當?shù)厝朔Q為“頭道牌樓”的祖大壽牌坊,系灰白花崗巖打造。上層南面刻有“忠貞膽智”四個大字,北面為“廓清之烈”四個大字;中層南北兩面刻字相同“四世元戎少傅”,指祖家四世為將,即祖鎮(zhèn)、祖仁、祖承訓及祖大壽四代;第四層小字是“誥贈曾祖榮祿大夫,提督遼東左都督少傅,原住遼陽協(xié)守副總兵打都督僉事祖承訓;欽差經(jīng)理遼東掛征遼前鋒將軍印總兵官、大都督少傅祖大壽;所有文字均為其老長官孫承宗所題。    
 
作為袁崇煥的鐵桿兒,祖大壽在袁督師被下獄后曾率軍東去,若不是獄中的袁崇煥一紙書信,祖大壽應該就反了。崇禎帝殺袁之后,相當擔心這位很能打的將領再起反心,好在孫承宗再度受命鎮(zhèn)守遼西,還能鎮(zhèn)得住祖大壽。崇禎四年,祖大壽奉命在錦州東部的大凌河筑城,卻被皇太極率軍包圍。數(shù)次突圍不成、數(shù)路援軍救援未果,祖大壽在糧盡后降了皇太極。雖然祖大壽行動時殺了堅決不降的老戰(zhàn)友、副總兵何可剛,但筆者還是認為祖大壽是“詐降”,很快他就找機會回歸了大明。至今還有爭議說祖大壽是“真降”,從戰(zhàn)友到言官,那時彈劾祖大壽投降事件的奏折相當多。崇禎帝本著“人艱不拆”的胸懷信任了祖大壽,甚至筆者推測這座建于同年的牌坊就是崇禎帝為穩(wěn)定祖大壽心態(tài)、也阻止別人口舌而同意打造的。    
 
祖大壽牌坊向北不足百米,就是俗稱“二道牌樓”的祖大樂牌坊,采用赭色巖石筑造,其結構與南坊大體相同。上層南面刻有“登壇駿烈”、北面刻有"元勛初錫",邊款“崇禎戊寅歲次促秋吉立”,下款是“巡按遼東兵部侍郎方一藻題”;第三導小字為“誥贈榮祿大夫援剿總兵官司、左軍都督府左都督祖鎮(zhèn);誥贈榮祿大夫、援剿總兵官、左軍都督府左都督府祖仁;誥贈祿大夫、援剿總兵官司、左軍都督府左都督祖承教;特晉榮祿大夫、援剿總兵官司、左軍都督府左都督祖大樂”;中間二條石柱上刻有兩副御制對聯(lián),南面為“桓糾興歌國倚干城之重,絲綸錫寵朝隆銘鼎之褒”,北面是“松槚如薪慶善培于四世,琳瑯有赫賁永譽于千秋”。    
 
祖大樂起初在堂兄祖大壽的麾下,崇禎元年(1628)擔任遼東前鋒營東協(xié)副總兵,駐防寧遠衛(wèi),同年因欠餉而爆發(fā)寧遠兵變,寧城十三營俱亂,惟祖大樂一營不動。崇禎八年,祖大樂與祖寬奉調(diào)入關,歸于五省盧象升麾下。在征討流寇的作戰(zhàn)中,祖家將和“關寧鐵騎”戰(zhàn)功顯赫,其長官盧象升這樣評價:“援剿之兵,惟祖大樂、祖寬所統(tǒng)遼丁為最勁,殺賊亦最多”。崇禎十一年(1638),皇帝恩準其在家鄉(xiāng)寧遠建石牌坊。崇禎十三年,祖大樂隨洪承疇出關,到崇禎十五年松錦大敗被俘;皇太極殺了包括猛將曹變蛟在內(nèi)的諸多被俘名將,但祖大樂被留下了,皇太極要利用他招降還在孤軍守錦州的祖大壽。幾個月后,彈盡糧絕、無計可施的祖大壽降清了,這次是真的投降了。    
 
崇禎帝的確很勤勉、很努力,是整個大明朝少有的好皇帝,但他生不逢時地很倒霉、很苦命,成了亡國之君。祖家兩兄弟的旌功牌坊至今完好屹立在寧遠城內(nèi)南大街上,就算還有人去評判牌坊的主人最后降清一事,多數(shù)都冠以“順應歷史潮流”。的確,那時“投降”成了一種潮流,連洪承疇這種朝廷最倚重的高級官員都“順應潮流”了,祖氏兄弟的“叛變”實在算不上什么。然而歷史證明,當叛徒不僅同志瞧不起,連敵人也瞧不起。文天祥、陸秀夫,黃道周、盧象升,他們最后的氣節(jié)為后人所景仰;但洪承疇、祖氏兄弟等,筆者雖然能理解他們,但還是相當鄙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