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近代歷史上，湖南出現了罕見的人才井噴局面。一撥撥湖南賢達，相繼登上歷史舞臺，有“中興將相什九湖湘”“湖南人材半中國”之說。湖南歷史運乾轉坤，始于湘軍，湖南人文鼎盛，亦始于湘軍，是眾所周知的史實。然而，新寧楚軍是湘軍濫觴，江忠源是湘軍鼻祖，卻蒙上厚厚的塵埃，知之者甚少。

 會黨起義孕育楚軍

 新寧瑤民雷再浩成立“棒棒會”，分青家、紅家、黑家、鐵板等名目。舉人江忠源敏感其圖謀，邀集各村紳士，招募鄉(xiāng)勇，名之“楚勇”。道光二十七年（1847）10月，雷再浩起義，遭到“楚勇”鎮(zhèn)壓，被俘犧牲。這是晚清最早爆發(fā)的農民起義。道光二十九年（1849）9月，李沅發(fā)率“靶子會”起義，攻破新寧縣城，殺死知縣萬鼎恩。此乃太平天國起義前，晚清規(guī)模最大的農民起義。“靶子會”受到楚勇鎮(zhèn)壓，起義失敗，李沅發(fā)被捕，在北京就義。被打散的“靶子會”義軍，紛紛逃亡毗鄰的廣西，加入洪秀全的“拜上帝會”。拜上帝會擁眾數萬，以聚斂財富為第一目標。新寧會黨起義，像黑暗中的火炬，照亮了洪秀全的眼睛，席卷大半個中國，歷時十四年的金田起義爆發(fā)了。廣西地方志有大量相關記載。“（新寧）官兵剿捕，竄入廣西，是為廣西盜賊煽亂之始。”（《邕寧縣志》）。清人張德堅《賊情匯纂》指出：“乙酉、庚戌之間，逆匪雷再浩、李沅發(fā)前后滋事，皆與洪逆等聲息相通，迨后鼠竄，皆至廣西?！薄吨彝踝允觥罚骸敖倘税萆系壑畷r，數年未見動靜，自道光廿七八年（1847-1848）之上下，廣西賊盜四起，擾亂城鎮(zhèn)。”曾國藩《江忠烈公神道碑銘》：“公（江忠源）入都謁選，前事雖定，而大吏姑息，不肯痛誅，余黨難猶未已。踰季而復有李沅發(fā)之變，又踰季而廣西群盜蜂起，洪秀全、楊秀清之徒出，大亂作矣。”可見，新寧會黨起義孕育楚軍的同時，催生了太平天國運動。楚軍和太平天國這對一母所生的親兄弟，成了生死冤家，馳騁疆場、縱橫捭闔、殊死搏殺，點燃了神州大地的漫天烽火，翻開了近代史波瀾壯闊的新篇章。

 楚軍是湘軍之源

 咸豐元年（1851），太平軍發(fā)展迅猛，朝廷任命大學士賽尚阿為欽差大臣，赴廣西鎮(zhèn)壓太平軍。賽尚阿疏調江忠源募勇五百赴軍。永安之戰(zhàn)，清軍主帥向榮不聽江忠源“鎖圍之策”，堅持“圍師缺隅”，江忠源以母病為詞，回歸新寧。咸豐二年（1852），太平軍順利突圍，揮師廣西省府桂林。向榮寫信請江忠源救援。江忠源不計前嫌，散發(fā)家財，招募鄉(xiāng)勇，率楚勇一千二百人馳援。太平軍被迫撤出桂林，一路克靈川、拔興安，陷全州，在湘江上游灌江聚集大量船只，準備順流而下進攻長沙。江忠源扼住蓑衣渡，伐木為樁，密釘河心，阻擊太平軍。戰(zhàn)斗連續(xù)進行兩晝夜。太平軍傷亡幾千人，南王馮云山中炮身亡，從金田出來的老兄弟大半戰(zhàn)死，尸體沿江漂下，直達湘潭和長沙，慘不忍睹。兩百多艘船只焚燒殆盡，所有輜重糧草軍火全部葬身河中。蓑衣渡一仗，是清廷與太平軍作戰(zhàn)以來取得的第一次重大勝利。王定安《湘軍記》高度評價，認為是“保全湖南首功”。美國黑爾博士《曾國藩傳》：“馮云山之死，使這場運動失去了最后一位較為能干和冷靜的領袖……天國完全偏向了宗教狂熱派，傳播一種對多數國民而言，顯得陌生而不合口味的宗教，最終對這場運動帶來了反作用力，領著它走向了滅亡。此戰(zhàn)的第二大效果是打開了清政府的眼界，使他們找到了一條鎮(zhèn)壓太平軍的更好的新途徑?！毕特S皇帝非常振奮，任命一批團練大臣。咸豐三年（1853），丁憂在籍的前禮部侍郎曾國藩，以湘鄉(xiāng)勇1080人為基礎，在湖南興辦團練。晚清史學家王定安《湘軍記》：“觥觥忠烈，俠劍儒巾；提挈子弟，始張楚軍。楚軍之興，湘軍之萌”，“江作先聲，曾繼其武”，“自廣西寇發(fā)，海內騷動，新寧江忠烈公忠源，實倡義旅?！边@些論述，充分肯定了楚軍是湘軍之“萌”，為湘軍濫觴，江忠源是無可置疑的湘軍鼻祖。

 楚軍的發(fā)展壯大

楚軍的發(fā)展經歷了“江家軍”、“劉家軍”、“新楚軍”三個重要階段。江家軍是江忠源所創(chuàng)建，以江家兄弟江忠濬、江忠濟、江忠淑為骨干。江忠源廬州戰(zhàn)死后，劉長佑成為楚軍主帥，其組建的楚軍史稱“劉家軍”。同治元年（1863），劉長佑擢升兩廣總督，將楚軍指揮權交給布政使劉坤一。劉坤一對楚軍進行改造，史稱“新楚軍”。楚軍除了主力江家軍、劉家軍、新楚軍外，還有很多枝蔓，如江忠義的精捷營，江忠浚的寶勝軍等。咸豐元年（1851）六月，江忠源率五百楚勇前往廣西作戰(zhàn)，為地方團練出省作戰(zhàn)之先河，也是楚軍發(fā)展史上的第一個重要里程碑。短短三年時間里，楚軍所向披靡，建立赫赫戰(zhàn)功，江忠源平步青云，由七品縣令晉升安徽巡撫，成為湘軍將帥躋身封疆大吏第一人。在同太平軍的殊死搏斗中，江忠源深刻認識到：要剿滅強大的太平軍，不可能依靠腐朽無能的八旗、綠營兵，也不可能依靠松散的地方團練，必須組建一支訓練有素、敢打硬仗的強大武裝。而這支武裝，必須萬人以上，才有可能形成強大的戰(zhàn)斗力。他上書朝廷，請求組建這樣一支武裝。朝廷批準其奏請。因他正在南昌守城，沒有時間操辦，便委托曾國藩代招代訓六千勇丁。如果沒有江忠源的委托，曾國藩只有一千團練的支配權，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發(fā)展成聲勢浩大的湘軍。江忠源又認識到，光有陸軍還遠遠不夠，必須要有一支強大的水師，同陸軍配合作戰(zhàn)，肅清江面，才能徹底剿滅太平軍。他寫信給曾國藩，請他打造戰(zhàn)艦，組建水師。曾國藩以沒有經費為由搪塞。江忠源沒有放棄，上書朝廷，請求組建水師。咸豐下旨，飭令湖北、湖南、四川等省造船、購炮。在湖南巡撫駱秉章的鼎力支持下，曾國藩才著手制造船舶、購買大炮、招募水勇、組建水師。湘軍因此得到迅速擴張，發(fā)展成既有陸軍又有水師的強大武裝。此時的湘軍，實際統(tǒng)帥還不是曾國藩，而是江忠源。根據咸豐的計劃，曾國藩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給江忠源提供訓練有素的合格兵員。廬州破城，江忠源死難，曾國藩才成了湘軍的最高統(tǒng)帥。劉長佑統(tǒng)帥的楚軍，是楚軍歷史上的鼎盛時期，兵員達到萬余人。南昌解圍后，江西巡撫張芾以楚勇守城有功，犒賞花紅二萬余兩。江忠源將此事交給三弟江忠濟辦理。因分給不公，兵勇大嘩，精銳散去不少。江忠源命劉長佑豎起“劉”字大旗，召集愿意跟隨他的楚勇。很多楚勇歸附劉長佑，劉家軍誕生。咸豐七年（1857），劉長佑率楚軍萬余人，攻克臨江，殲滅太平軍十余萬，粉碎了太平軍的西征戰(zhàn)略，也將曾國藩的湘軍從絕境中解救出來，太平軍被迫由戰(zhàn)略進攻轉為戰(zhàn)略防御。江西戰(zhàn)局的逆轉，是太平天國走向覆滅的開始。咸豐九年（1859），劉長佑在寶慶大敗石達開，解寶慶之圍，從而使石達開以寶慶為跳板，進軍四川建立政權的戰(zhàn)略徹底破產，被迫退回廣西。劉長佑率楚軍窮追不舍，縱橫廣西，將石達開二十萬大軍各個擊破。石達開率一萬余殘兵敗將踉蹌西走，離開廣西，最后全軍覆滅。劉長佑深受朝廷賞識，由廣西巡撫擢兩廣總督，繼而任總督之首的直隸總督，成為湘軍將帥中，天子腳下坐鎮(zhèn)第一人。

 楚軍是獨立的勁旅

 新寧楚軍是湘軍的一支，從來不隸屬曾國藩，是一支獨立的勁旅。咸豐三年，湖南巡撫張亮基因保衛(wèi)長沙有功，調任湖廣總督，特邀江忠源去湖北。曾國藩奉旨到長沙幫辦團練，他對軍隊一竅不通，羅澤南幾個湘鄉(xiāng)勇頭目，也是沒有經過戰(zhàn)陣的書生，只知紙上談兵，非常需要經過戰(zhàn)陣的將領，協(xié)助他訓練軍隊。心目中最理想的人選自然是江忠源，可他想盡千方百計，江忠源留下“頗能知兵”的劉長佑和一千二百訓練有素的楚勇跟張亮基走了。曾國藩聘請劉長佑為教練，幫助訓練湘勇。劉長佑參照楚軍營制，協(xié)助曾國藩建立起湘軍營制。湘軍不但繼承了楚軍的衣缽，還獲得了楚軍的精髓。咸豐三年四月，湘軍增援南昌，是湘軍組建以來第一次出省作戰(zhàn)，曾國藩覺得湘軍新成立，沒有經過戰(zhàn)陣，命江忠源四弟江忠淑率領驍勇善戰(zhàn)的楚軍做先鋒。剛到南昌，稚嫩的湘軍就被太平軍打得大敗。后來，是在楚軍的帶領下，湘軍才逐漸走向成熟?！断孳娪洝酚涊d：“劉長佑攻泰和，羅澤南攻安福，悉破平之。于是，湘勇漸習戰(zhàn)陣，與楚勇埒矣?！?/span>雄才大略的曾國藩特別想把新寧楚勇納入自己的麾下，在給左宗棠的一封信中，十分明確地流露出這一思想：“印渠部下三杰，峴莊吾未得見，味根（江忠義）、孚吾（李明慧）則非湘勇諸營官所及，不特弟思致之，即潤帥（胡林翼）亦求之若渴！楚勇其耐勞遠勝湘勇，岷樵之余韻，當更長于羅（羅澤南）李（李續(xù)宜）諸公也。”可是，他收編楚軍的企圖，屢次遭到劉長佑堅決無情的抵制。在訓練湘軍的過程中，劉長佑敏感到曾國藩有吞并楚軍的野心。為了既不得罪曾國藩，又使其收編楚軍的圖謀破產，就以守孝為由辭歸故里。曾國藩何等聰明的人，自然揣測出劉長佑的心態(tài)。為了留住劉長佑，便將劉長佑引薦給湖南巡撫駱秉章。駱秉章見劉長佑豐神異采，非常器重，命劉長佑率楚軍到自己帳下效力。有巡撫直接調遣，就不怕曾國藩吞并，劉長佑這才放下心來。劉長佑一直對曾國藩保持高度警惕。咸豐六年，曾國藩被石達開擊敗，困守南昌，命劉長佑率楚軍前往江西相助。劉長佑明確表示不愿接受曾國藩的調遣。曾國藩無可奈何，寫信給左宗棠說：劉長佑既然不愿接受我的指揮，只好仍由湖南供給該部兵餉，仍由湖南巡撫進行調度。后來，曾國藩又想調蕭啟江軍歸自己指揮，兩次通過清廷嚴旨劉長佑遵照執(zhí)行。劉長佑針鋒相對，兩次奏留，始終不遵旨調撥。劉長佑對曾國藩調動自己屬下的軍隊態(tài)度十分強硬，甚至不惜撕破臉皮，始終保持楚軍獨樹一幟的局面。劉長佑的遠見卓識決定了楚軍的命運。如果劉長佑沒有把好這個舵，就沒有楚軍后來的輝煌，也就不可能造就一大批能臣名將，國家棟梁，使新寧偏僻的山區(qū)小縣，在歷史的長河里放射出令人矚目的璀璨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