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濃的化不開

來源 | 醫(yī)學界婦產(chǎn)科頻道

我是一名婦科醫(yī)生，準確地說是一名從事與生育相關的婦科醫(yī)生。我們的工作主要是幫助患者解決不孕不育和復發(fā)性流產(chǎn)的問題，病房住著很多先兆流產(chǎn)需要保胎的患者。我每天面對這類患者，和她們打交道。不曾想，有一天我也成為了其中一員。

如果說懷孕是一件困難的事，估計至少有80％的人會站出來否定。媽媽婆婆會說，我們那個年代的女人都能生，不避孕的話能生到絕經(jīng)！男人們會說，某某女朋友都流了好多次，或者是說身邊的同事都有孩子云云。他們所言不假。專業(yè)領域有一個數(shù)據(jù)，現(xiàn)在每6對夫妻就有1對需要生育指導，看看各生殖中心火爆就診情況，這個數(shù)據(jù)也不假。有人說，是你專業(yè)讓你接觸到這部分患者，所以夸大了這個群體。其實不然，如果你留心身邊的朋友親戚，你會發(fā)現(xiàn)不孕和不良妊娠（流產(chǎn)、宮外孕、引產(chǎn)）真不是件小事！我之所以今天想寫點懷孕的事，是因為一次不良妊娠，對一個女人，一對夫妻的影響是很深刻的（我之所以沒有用傷害這個詞，是因為傷害是短暫的，而這種經(jīng)歷的影響可能是長期的）。

今天不談不孕，也不談宮外孕，就說一說我自己的經(jīng)歷－胚胎停育吧！

我不知道多少人在得知自己懷孕后是一種什么心理，反正我當時是難以置信。后來緩過神，覺得自己的人生要進入一個母親的角色——很奇妙。同時，職業(yè)的嗅覺告訴我不能高興的太早，因為我面前會有很多“跨欄”需要我去跨越。

首當其沖就是生化妊娠。停經(jīng)32天時我通過抽血驗證了妊娠的事實，血HCG和孕酮符合自然妊娠的血值，沒有月經(jīng)來潮前的不適。然后就是等待判斷宮內宮外妊娠，沒有癥狀就等到42天看超聲（這是最早查超聲的時間）。期間我體會了早孕期的癥狀，個人體驗比較明顯的就是犯困和發(fā)冷，也有下車后抱著馬桶吐的經(jīng)歷?？傊惺艿奈镉兴蛋?！直接的體現(xiàn)，有兩件事我記得很清楚：第一、著急給寶寶起名字；第二，開始寫孕期日記。預產(chǎn)期是正月，那年的正月在當?shù)貍鹘y(tǒng)是旺月，家里人很開心，我們也覺得很幸運，故起小名叫“吉寶寶”。由于工作的便利，我以最早的時間排除了宮外孕，第一關算是闖過了。

接下來，就該等待胎心的出現(xiàn)?？梢哉f這個時候，我還是很自信的，因為沒有陰道流血，沒有腹痛，這是正常妊娠最好的狀態(tài)，沒有著急去看超聲。停經(jīng)54天，超聲查宮內臨床妊娠，胎心搏動良好，芽長與停經(jīng)天數(shù)相符合，順利闖過第二關。

接下來這一關就該關注胎心是否消失。家人勸告我不要杞人憂天，我就是一個平凡普通婦女，這種事不會發(fā)生在我身上。我維持正常工作狀態(tài)，繼續(xù)每天一定強度的手術量。不過，這一天還是來了，一切就像是寫好的程序，“穩(wěn)穩(wěn)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下腹痛持續(xù)存在，沒有陰道流血，查超聲見孕囊周邊不規(guī)則液暗區(qū)，位于宮底部遠離宮頸（所以我一直沒有陰道流血），為了讓我安心，超聲老師特地讓我看了屏幕，胎心依舊搏動。不看也罷，看了后眼淚控制不住地流。

接下來的日子就是陷入一個個“圈套”，之所以這么講，是因為我做的所有的事都是我曾經(jīng)勸患者不要做的。比如要不要臥床休息，比如要不要定期監(jiān)測血HCG、孕酮，比如要不要吃保胎藥……這些事情最后我都選擇了“要”，我像一個被嚇壞了的小孩一樣，乖乖躺在床上，隔三天查一次血，定時口服保胎藥。自己經(jīng)歷過了，還是想談談自己的體會。臥床休息（注意不是絕對臥床休息）和中藥保胎對我自己來說是有效的。有人會說，你最后不也胎停了嗎？是，我的一切努力最后沒能改變結局，至少我休息后腹痛明顯緩解，至少在我流產(chǎn)后沒有遺憾自己的不作為。所以今后，我會肯定的告訴我的患者，請假休息吧！關于抽血預計妊娠結局，不得不服氣，回頭看，那個時候血液指標翻倍不理想，孕酮一度下降，也難怪每次超聲老師都說胎心搏動不鏗鏘有力。

保胎的日子時好時壞，吉寶寶沒有放棄，我也苦苦在堅持。那個時候我的情緒不穩(wěn)定，后來反思，唯一沒有做好的就是沒有保持一個好的心態(tài)。主任給了最大的照顧，工作間斷上著，有癥狀就回家休息，如果上班也不安排手術。

時間走到了孕九周三天，我又一次出現(xiàn)了腹痛，不幸的是這一次吉寶寶沒有挺過這一難。無論從哪個平面，超聲都沒有探及到胎心搏動，卻清晰看到胎兒的輪廓。有種痛苦就是你認清現(xiàn)實，情緒卻沒有同步到位。家人反復強調要我終止妊娠前再次復查，以免誤差，這也是大多數(shù)胚停家庭最常見反應?？梢哉f就是一個緩沖接受現(xiàn)實的時間。

關于終止妊娠，常見的方式有兩種：藥物流產(chǎn)后清宮、人工（負壓吸引）流產(chǎn)，胚?；颊吒鼉A向于第一種。第一種方式需要吃藥三天，妊娠物流出來后還需要行清宮術。選擇人工流產(chǎn)，時間短，但是月份較大，存在殘留風險。我選擇了第二種。在這里有人會有疑問，為什么醫(yī)生給出的建議，放在醫(yī)生自己身上卻不選擇。我談一下自己的心理過程，我判斷胚停應該是最近一兩天發(fā)生的，組織尚新鮮，兩種方式都可以，第二種方式時間短，不用拖累家里人陪伴。

第一次以患者的身份走進熟悉的手術室，感覺很不一樣。手術是在靜脈麻醉下完成的，沒有任何痛苦，我的老師、麻醉師和護士給了我最大的照顧。術后宮縮痛大概持續(xù)三個小時，自我感覺良好?；丶仪?，同事把吉寶寶的絨毛組織拿來過目，很痛心。絨毛組織也沒有送FISH檢查，主要是因為覺得一次流產(chǎn)不需要過度醫(yī)療。

術后家里人按照“小月子”照顧。這里可能會有人質疑，流產(chǎn)術后是否坐小月子，自己第一次經(jīng)歷流產(chǎn)，心理作用下也只好遵旨執(zhí)行。術后第三天再次出現(xiàn)腹痛，查超聲果真殘留了！經(jīng)常會有患者質疑醫(yī)生為什么不清宮清干凈，說實話很難做，一方面要出于保護內膜的目的不能刮狠，另一方面又要保證不殘留，本來就是矛盾！我作為醫(yī)生自然是能接受，可是大部分患者和家屬就很難理解。再次手術我選擇了宮腔鏡，手術很順利，術中為了保護內膜，手術醫(yī)生沒有用電極切除，而是用電切環(huán)輕輕刮下殘留的妊娠組織。術后回家我睡的很沉，像是打了一場戰(zhàn)役，垮了?，F(xiàn)在流行一句話“感覺身體被挖空”，描述我當時的狀態(tài)很確切。別人終止妊娠休息兩周就基本恢復，我硬是持續(xù)了一個多月。其中滋味很難感同身受。

術后月經(jīng)復潮也是件讓人糾結的經(jīng)歷。以前和患者談話，我總會說，術后月經(jīng)紊亂，閉經(jīng)等等，等到自己身上才體會深刻。它壓根就不按常理出牌，周期紊亂，經(jīng)量時多時少。心里還是有點小慶幸，幸虧沒有閉經(jīng)！要知道好多人清宮后宮腔粘連，再次妊娠幾率下降，宮外孕幾率上升。

故事本該在此結束，但我寫這篇文章的目的還沒有真正開始，它應該總結為“胚停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

它像濕疹，不知道什么時候就開始犯了。后來日記里多次記錄下我的心情，截取兩段吧！

“今天看到朋友圈曬孩子，一臉無關世事的無邪笑容。如果吉寶寶還在的話，今天應該15周了。15周的寶寶“……用B超可以分辨出胎兒的性別了”“開始學會輕輕地打嗝了……”看到這些描述，似乎都能看到到吉寶寶緊握拳頭、張開嘴唇、吞咽東西，并且會吸吮自己的手指的模樣。一定比其他寶寶更耐看！”

“朋友圈表妹說她家新生寶寶叫昊昊，心里咯噔一下，狠狠地沉了下去，他曾說吉寶寶是男孩，就叫做昊昊……”

都說男人什么時候能長大，他曾說，等孩子出生的時候，這是事實。這一次特別的經(jīng)歷我像一名戰(zhàn)士孤軍奮戰(zhàn)到底，唯有得知胚停的那一晚，我指給他看吉寶寶成型的軀體，他沉默了。

好多人都會覺得胚停不過就是一次人流手術，哪個女孩不經(jīng)歷過幾次！我只想說，身體的傷痛是短暫的，心里的那個洞很難修補。后來我收拾孕期買的書籍，抑制惡心的小零食，為后來孕期準備的衣服時，都會覺得恍如隔世，這種體驗很難受。我曾和閨蜜說起這段心路歷程，她說她能理解，她在擁有兒子前也經(jīng)歷過胚停。她一度不能看別人朋友圈曬寶寶，也曾委婉拒絕參加滿月酒。這就是那個洞，她很幸運后來有了現(xiàn)在的寶寶，在這之前，她也感到無能無力。

網(wǎng)絡上有一個很感動的答案“為什么要孩子”，說：為了參與一個生命的成長，參與意味著付出與欣賞。只要這個生命健康存在，在這個美麗的世界走一遭，讓我有機會和她（他）同行一段。這段話很治愈，是我第一次覺得放下了。我寫這篇文章，也想讓更多的胚停媽媽能讀懂這句話，把那個洞口補上。

如今，我用自己的方式紀念吉寶寶，也能正視我們九周半的相處時光！愿時光不老，記憶永存！